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这样的方式给你们写信。
前天下午老爸给我打来电话，他说话的语气和内容，让我如坠万丈冰窟，心彻底凉透了。
我实在没有勇气再和你们继续联系。
1
认识建英以来，我一直把你们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对你们孝敬有加。你们对我说的事，我都是有求必应。我知道，建英去世，给你们带来了无尽的哀恸，什么都无法弥补建英离开带给你们的痛苦。我希望继续把你们奉为父母，有时间的话，每年都去阿克苏看望你们。
可我没想到，建英去世一年不到，老爸就会在电话里对我恶语相向，辱骂我没有良心，说是我害死了建英。
从2014年5月建英生病，到2021年初她离开这个世界，在近七年的时间里，我和她一起度过了一生中最艰难最黑暗的时光，陪伴她经历了人生中恐惧、绝望、孤独和无助的时时刻刻。
为了照顾建英，我调整了工作，损失了金钱和在单位职业发展的机会。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后悔。在我心里，陪伴建英比什么都重要。
我没想到，建英去世还不到一年，老爸就这样对我！
我知道，老爸之所以这样辱骂我，都是因为建英的遗嘱。
2
2020年5月，从海南回到北京后，建英的身体每况愈下，但她的意识非常清醒。那时，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生命的末期。
老爸老妈，虽然建英对你们有很多意见，但她非常怀念她人生中最后一年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非常感恩在她人生最后的时光里，是你们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让她感受到家庭的爱和温暖。
所以建英也给你们多次说过，她非常感谢你们这么大年纪，还来照顾她。
建英知道将来无法尽到女儿的责任，她当面给你们说过，她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你们的养老只能有哥哥承担了”。
但建英不愿抛下你们不管，作为女儿，尽管这么多年我们为治疗癌症花费了巨额资金，但她还是希望能尽自己的一份责任，要给你们留下一笔44万的养老金。
老爸老妈，就在楼下的沙发上，建英当着你们俩和我的面，多次给你们说过，在她离世后，要我一定把这笔钱给你们。
建英还问你们，你们是希望要钱，还是要我们在北戴河的那套购买时价值44万的房子？你们说要钱，说你们没有时间处理房子的事。
后来教会的姊妹和建英的同学来看望建英，建英当着她们和你们的面，也多次说过要给你们养老金的事。
老爸老妈，建英说的这些话，我想，你们和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建英可能也从来没想过，她当着自己亲生父母的面，多次亲口交代的遗嘱，因为没有书面遗嘱，没有留下录音录像证据，将来还会遇到那么多麻烦。
3
2021年1月14日早上，神终于挪去了建英在世上所受的苦，她歇了在地上的工，平静地安息主怀。1月19日，我们在医院为建英举办了追思礼拜。
1月18号，我问老爸要了银行账号。我对老爸说，希望有钱了，尽快把钱转给你们。
19号追思礼拜结束当天，从殡仪馆回到家，我就从银行卡里取了4万现金，交给了老爸。我不想让你们担忧。因为这也是建英临终前给我的嘱托。
可就在20号，追思礼拜第二天，在楼下的客厅里，老妈坐在沙发上，就神情严肃地对我说，“你什么时候把钱给我们？”
我非常震惊，对你们说，昨天刚给了你们四万，我现在手里没有这么多钱。
老妈却说，“我知道你有钱。我们回去了，你要是不给我们怎么办？”
我当时确实非常生气。我从没想到老妈会说出这样的话。
建英刚刚去世，尸骨未寒，你们怎么能就这么冷漠地问我要钱。
你们怎么就不问问，建英将来安葬在哪里？买墓地要花多少钱？你们心里只惦记钱，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建英的后事？你们对建英到底有没有感情？
难道建英不在了，你们和我之间就没有了一点亲情，只剩下金钱的关系？
更何况，我前一天刚刚给了你们4万块钱，你这就追着问我要钱。
我和建英的银行卡里是剩下了一些钱。有些是原来预备给建英治病用的。建英走了，还要用这些钱给建英买墓地，还有几万信用卡的花销要还（这都是看病、住院的花费）。
建英生前遗嘱说过好多次，要留出5万捐给癌症关怀基金。建英一再叮嘱我，这5万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动的”。
这些都给你们说过好多次，你们都知道。
我的心冰冷彻骨。我对老妈说，你也是几十年的老基督徒了……
可老妈却说，“基督徒有很多种，有挂名的基督徒，我就是挂名的基督徒。谁不爱钱呢？”
4
我已经无话可说。
我说建英冰清玉洁，生在这样的家庭，真是她的悲哀。
我当时确实愤怒了。我说建英对你们这么好，自己病得奄奄一息，还替你们考虑养老。可你们眼里却只有钱，“你们不配有建英这样的女儿！”
我对你们说，建英生病这么多年，基本上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照顾她。2020年从海南回来这次，如果不是单位人事调整，需要我经常坐班，我也不会喊你们来北京。
事后我才得知，建英刚去世第二天，老爸就想找我要钱，只是在大姐“现在千万不能要”的劝告下，才没有向我张口。
老爸，建英去世后我就主动找你要过银行卡号，说要把要给你的钱都给你。你对我说，建英两次过生日你还给了四万块钱。
因为你们就 一再催要，我实在不想欠你们的钱。我把给建英买墓地的钱，和她计划捐给癌症关怀基金的钱都给了你们。
老爸老妈，你们知道吗？把钱给了你们，春节前，我的银行卡里最后只剩下了800多块钱。你知道这个春节我是怎么过的吗？
老爸，你还记得吗？回到新疆后，你给我打过三次电话。每次打电话，你开口第一句话都是，“你什么时候把剩下的钱给我？”却从来不问建英骨灰安葬的事。
老爸，难道你真像建英说的“我爸眼里只有钱”？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建英是不是安葬了，她的墓地买好了吗？花了多少钱？安葬到了哪里？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建英这个女儿？你口口声声疼爱女儿的说法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5
5月底，我去新疆看你们，找你们办理房产公证，才知道你们根本不承认建英亲口给你们说过很多次的口头遗嘱。原来你们早就做了预备，提前咨询了律师。
我和建英都错了。你们根本不是我和建英当初想象的样子。
我一时悲哀到了极点。
了解到真相，我觉得我的心口突然插进了几把锋利的刀。
我痛苦万分。
这是建英去世后我遭受的最大打击。而伤害我的，我没想到，竟然是你们，建英的亲生父母。
还在兰州机场中转的时候，我坐在候机大厅，眼目所及，荒野苍凉，黄沙漫天。那一刻，我想起逝去的建英，想起二十多年前她走出这片荒野，如今我却和她生死永隔，她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那时我不禁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在飞机上，我看杨绛回忆她妹妹阿宓的文章，想起和建英在一起的一幕幕，我悲痛欲绝。回想我自己，我觉得钱对我已经没有意义。
我又想起建英临终前对我的嘱托，那一刻我决定把建英去世后发的20多万抚恤金给你们，作为你们的养老费用。
老爸老妈，去阿克苏的当天晚上，我就给你们说了我的想法。老爸沉吟半晌，对我说，你再给我10万吧。我当时给你们说，没问题。
这并不是说我有多少钱，而是因为我对建英的感情。如今建英不在了，我希望建英生活的这个家还能像一家人一样。
我对你们说，你们将来身体不好，如果请保姆，我可以和建英的哥哥一起出钱，我愿意每年给你们两万，不过钱不能直接给你们，要交给建英的哥哥。
老爸说，“不要了，你还要生活，我们不能太贪了”。
第二天，我就把二十多万转给了老爸的银行卡。
6
老爸老妈，感谢你们陪我办完了房产公证。可当天晚上，老爸就对我说，你房子的公证我帮你办好了，你们的房子我们也没要你们的，都放弃了，剩下的钱什么时候给我？
听到老爸又要钱，我有点不高兴。我才给了你们二十多万，你们怎么又这么急迫地问我要钱？
更让我伤心和失望的是，你们竟然说，你们没有听说过建英遗嘱的事。我一再追问，你们还是异口同声，坚持说没听过建英遗嘱的事。说“没听说过建英有遗嘱”。
你们是建英的亲生父母，你们怎么能这样公然撒谎呢？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你们都是八十岁的老人了，我不能对你们不敬，对你们妄加论断。
那时，我只觉得你们简直不可理喻！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我说，建英在的时候，当着你们的面说过，说给给你们44万，还问老妈，是要北戴河的房子，还是要钱，老妈当时说要钱，不要房子。建英虽然没有书面遗嘱，但口头遗嘱说了好几次。我这次来，把建英没说过的20多万抚恤金都给了你们，我自己一分都不留。老爸让我再给你们10万，我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建英不在了，最难受最痛苦的是我。
说到后来，你们虽然不否认遗嘱，却又说，“建英的遗嘱没有说清，只说给我们钱，没说给我们多少”。
“建英有没有给你们说过给你多少钱？”那天晚上，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建英没给我们说过”。这次你们俩又是出奇地一致。
如果没有给你说清，离开北京前，你们一再追着我要的那些钱又是从哪里来的？我为什么要给你们钱？
按照老爸的说法，在北京的时候，“当时你说多少就是多少，我们没想这么多”。似乎是我一直在欺骗你们，该给你们的钱，一直拖着不给。
为了钱，你们居然欺诈自己逝去的女儿，公然撒谎。假如建英还活着，她是不是会心寒？
谈到抚恤金，老爸还说，我们把建英养这么大，抚恤金本来就应该是给我们的。
7
说起建英的遗嘱，老爸你又对我说，虽然建英有口头遗嘱，但没有找过律师，不能按照建英说的分割财产。
你说，“吴莹来看建英时，让建英把遗嘱写下来，可她没写啊！”
吴莹是建英的同学。既然有同学劝建英她都不写，那就相当于建英的口头遗嘱没有法律效力，就可以不予承认。
你们似乎就是这样理解的。
按你们的理解，究竟应该按照什么分割呢？
你们总是说，我有钱，我们的房产值八九百万，你们可以多要点。也许你们心里一直这样想。
老爸说，建英在的时候，你们就找律师问过，建英的财产有你们的份额，应该分给你们200万。
“你什么时候找过律师问的？”我第一次听说，你们为了分财产，早就提前做了准备。
“你们住院的时候，我就问过律师”。听到老爸的话，我真的目瞪口呆，彻底傻掉了。
建英临终前半个月，我陪她在安宁疗护病房。疫情期间，病人和陪护的家属不允许出病房，只有你们在家。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无所知。眼见建英的生命一天天流逝，我每天度日如年，痛苦万分。
可老爸老妈你们，却在处心积虑，盘算着能分到我们多少财产，而不是想办法怎样去救自己女儿的生命。
我见过很多父母和子女关系不好，但这样对待儿女的，特别是这样对待一个癌症晚期，即将离世的女儿的，我是第一次遇到。
你们说，按照继承法，你们应该得到更多，但你们没要这么多。这似乎已经是对我手下留情了。
几天前，老爸又给我打电话要钱。
我说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建英说的捐给癌症关怀基金的5万还没给。你们连建英当着你们的面说过那么多次的遗嘱都不承认，怎么还好意思要钱？
更何况，今年建英去世后，我东拼西凑已经给了你们77万，建英这么多年治病花了那么多钱，我每个月还有七八千元的房贷要还，我还有母亲要养老，我还能剩下多少钱？你们替我考虑过吗？
老爸开始恼羞成怒，骂我没良心，说是我害死了建英。又给我算账，说我们结婚时你给了建英7万，这么多年连本带息也应该有很多钱。
老爸老妈，你们真的缺钱吗？
你们两人每月退休金合计近一万，每年十多万收入，即使没有我给你们的77万，你们至少也有七八十万存款，你们有医保，你们真的差钱吗？还是你们把钱看得太重？
我母亲今年81岁了，每个月只有一百多元的养老金，她虽然钱少，建英生病后两次来北京陪建英，还给了我们4000块钱，我母亲从来没问我们要过钱。同样都是父母，你们怎么从来不问问我母亲是否需要钱？
我非常失望，建英去世后的这一年里，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你们从来没有安慰过我一句，从来没问过我现在过得怎么样，每次都是因为要钱才给我打电话，每次都像催债一样急迫。
你们对于子女到底有没有感情？你们只考虑自己能得到多少钱，根本不替别人考虑，我觉得你们真的太自私太无情了！
老爸你对我说好多次，自己怎么疼建英。可去年从海南回来，我眼见建英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希望你们能到北京陪陪她。但好多次我恳求你们，你们都不为所动，说要回新疆之后再说。直到我说，“如果你们这次不去，在海南这次可能就是你们见建英的最后一面了”，你们这才跟着我们来到北京。
8
事实上，建英生病后，我们并没有麻烦你们照顾她多长时间。
2011年，建英博士后出站，去了传媒大学文化发展研究院工作。因为不习惯那里近亲繁殖的职场生态，人身依附的院系文化，她备受排挤打击。浑身江湖气的院长大会小会指桑骂槐，经常威胁要开除她。她从未遭受过这样的伤害，那时她心情很不好，时常半夜惊醒，嚎啕大哭。
但我从未想到她会查出肺癌，而且确诊就是晚期。对我来说，这不啻是五雷轰顶。
建英生病前，情绪波动很大，甚至会失控。看到她的痛苦，那段时间我曾建议她调离传媒大学，换个单位，不再继续在那里受人折磨。
老爸老妈，我并非不管建英的工作。我最后悔的是，我也给她说过换工作的事，在建英否决了我的提议之后，我并没有继续劝说她。
我承认我在建英的工作上没有提供她急需的帮助，没有想尽办法帮她协调在学校的关系，以至于让她承受了她无法承受的压力，导致她最终患了绝症。
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污浊的单位文化，巨大的精神压力，会让建英走上不归路。我从未想到，仅仅因为一个工作，建英会在那里丢掉性命！
想起这些，我心如刀割。
老爸老妈，你们说我没帮建英换工作，你们真的关心建英的工作吗？
建英研究生毕业，找工作时，我和她东奔西跑，到处找人。我们给你们说起找工作的艰难，你们却说，研究生毕业都是国家分配工作。我们讲述自己求职的艰难，你们总觉得，我们似乎是在欺骗你们。
你们说你们看过电视，电视上都说国家分配工作。
你们难道生活在真空中吗？你们的亲生女儿给你们说的话，你们不相信，却宁愿相信电视上的新闻。
建英工作二十多年，你们从来没问过她的工作。从来不问她在哪里上班，月收入多少，工资够不够花，上班离家有多远，工作累不累。
我问你们为什么不像别人的父母，关心孩子的工作。你们却说，问了怕建英觉得你们贪恋我们的钱。
你们的想法真的是匪夷所思，让人不可思议。你们只关心钱，做任何事情首先考虑的都是钱，连子女的正常感情都不知道如何表达。
我后来才意识到，你们从来不问建英毕业求职、工作，是不希望承担责任，不希望麻烦自己。不了解情况，就可以免除责任。
2004年，建英还在央视上班，你们语带轻蔑地对建英说，“你不像小蒋，小蒋是正式的，你是临时的”。
你们不知道建英有多伤心，连自己的父母都看不起自己。
我和建英都是一样的身份，都是合同制，怎么在你眼里，就分成了三六九等，建英就变成了低人一等？
你们总是看不起自己的女儿，即便建英那么优秀，即便建英一路985高校读到博士、博士后，你们也从来没有表扬、鼓励她一次，还经常对她冷嘲热讽，甚至当着别人的面羞辱她。每每提到这些，建英就伤心不已。
老爸老妈，2013年，就在建英生病前的那一年，你们也一直在北京，和我们住在一起。那年冬天，建英经常咳嗽，我带她去西苑医院看中医专家，开了一周的中药，很快就药到病除，不再咳嗽。我觉得没事了，并没有多想。你们也没觉得建英的身体有什么严重问题。建英生病后，老爸后来也说过，我们都没有经验，不知道什么癌症。
2013年底，就在建英咳嗽那段时间，老妈被人忽悠，非要花两万块钱买一款“可治好”的保健机器，老爸不同意，结果你们俩天天在家里吵得不可开交。
建英说这个机器是骗人的，劝老妈不要上当。可老妈却对建英说，“你以后没有我这个妈，怎么样？”你们只考虑自己的需要，因为一个机器把一个家搅得天翻地覆，说出这样的话，最后不得不把建英的哥哥从阿克苏喊来，将你们一起带回新疆。你们那时何曾关心过建英的身体？
9
建英和我都是初恋。1995年她来到北京读研究生。从认识她第一天起，一直到她回到天家，我一直对她疼爱有加，从未想过离开她，从未向她爆过一次粗口。
1995年我们恋爱时，建英刚刚读研，身体很差。坐公交经常晕车，从人大东门走到西门要歇一次，一顿饭连一个肉笼都吃不下。
我带她找西苑中医院的院长开中药调养。那时我还在西单上班。有段时间，我都是每天下班先回宿舍熬中药，熬好后将中药装到大可乐瓶子里，然后再骑自行车到人大，送给建英。
后来建英的身体慢慢好了。我和她一起从人大骑车去香山看红叶。2003年，我们去庐山爬五老峰，看三叠泉，建英都坚持了下来。我以为，她的身体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了。
我渐渐忘记了建英同学杨星1995年对我说过的话：建英的身体不好，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建英做博士论文，我帮她查资料，校对文字。她要发论文，我帮她联系杂志。她要出版博士论文，我帮她找出版社。她外出，只要不是车辆限行，我都会开车去接送她。她去教会参加营会，我也跟着她全程参与。
老爸，我对建英这样，又怎么会像你说的，是我“害死了建英”呢？
建英生病前，我们还在计划要孩子。2014年春节，我们还第一次一起出国，去日本旅游，我们买了两把陶瓷刀，还给你们阿克苏家里寄了一把。
在日本的那一周，我们去了名古屋、大阪、东京和伊豆，看了富士山。春节后，建英在学校继续开设“美国主流文化和好莱坞电影”的公选课，还希望把讲义整理出书。
2014年，北京正在申办冬奥会，建英参加了冬奥会课题组，还去张家口考察了近半个月。回来后很兴奋地给我讲传教士在张家口留下的历史遗迹，以及那里丰厚的人文资源。那段时间，她的身体也没有发现异样。
谁又能想到，仅仅两个月之后，建英就被查出癌症晚期了呢？
10
老爸，我知道，自从你二十多年前被骗了钱后一直失眠，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老妈本就身体虚弱，所以从建英查出肺癌晚期之后，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们，而是马上让我母亲从河南农村老家赶过来，并请了保姆，让她们一起照顾建英。
我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告诉你们，是担心你们这么大年纪，身体不好，突然得知建英患了这么重的病，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事后你们知道建英生病后，还埋怨我没早告诉你们，这是我的责任。我能体会你们那时的忧虑和痛苦。
建英生病后，尽管你们没有像很多父母那样关心照顾她，但我和建英从来没有抱怨过你们，只是劝你们说，你们现在要尽量不要吵架，建英需要一个安静和谐的家庭环境，你们要考虑一下她的感受。
我实在不忍心因为你们俩老人争吵，建英看着心里难受。毕竟，建英是个肺癌晚期病人，我希望她活着的每一天都能尽量开心一点。即便做不到，我也不愿意建英看见自己的父母相互伤害。
可你们都不愿意克制自己。在我们家里，老爸动辄就辱骂老妈，甚至威胁要动手打人。每每这个时候，我还要出面，在你们中间劝和。
2014年底，老爸老妈知道建英生病后来到北京，希望照顾建英，你们让我非常感动。不久老爸心口疼，查出是心梗，我托人安排老爸到301医院做心脏支架手术，所有的费用都是我垫付的，事后老爸还我钱，我也没有全要。
你们说，在外地的门诊回阿克苏无法报销。在北京、海南门诊看病费用基本上都是我帮你们付的。我这样做，是希望尽自己一点孝心。
我并没有多想，建英后面的治疗是否还会有天价的医疗花费。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孝心让你们产生了误解，直到今天，你们还一再说“反正你有钱”。如果我不给你们出钱，处处算计，是不是就会给你们留下另外一个经济窘迫的印象？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觉得建英的身体不需要担心，还是你们并不像你们嘴上说的那样疼爱建英。老爸做完心脏支架手术后不久，你们俩就回了新疆。
半年之后，老爸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要“麻烦我点事”。我问什么事。老爸说要找我借点钱，要“帮别人买房”。
我当时一下就惊呆了！
建英正在治病，老爸你竟然对自己女儿不管不问，却去帮别人买房借钱，而且借的是自己女儿预备癌症治疗的救命钱！
直到那一刻，我开始怀疑，你们真的爱建英吗？
那一刻，我心寒到了极点。
老爸总是说自己疼爱建英，可我不知道，老爸是不是真的疼爱建英。我从未见过有人会在自己亲生女儿身患绝症时，不管女儿的死活，却想把女儿治疗癌症的钱借给其他人买房！
难道你女儿的生命还不如别人的房子重要？
11
2015年底，建英的病情出现进展，心情焦虑，老妈心疼建英，来北京照顾建英。我一直心存感谢。
但老妈一个人没出过远门，她承受不了压力。加上她性格孤僻，很多想法不容易沟通。
老妈身体不好，后来我带她和建英去协和查血，才查出老妈和建英都是先天性的地中海贫血。
我们不愿老妈劳累，想找个小时工，帮老妈减轻负担。可老妈却觉得我们嫌弃她，认为我和建英嫌她干活干的不好，觉得我们看不起她，因此大发雷霆，和建英大吵大闹。
我去单位上班时，家里只有老妈和建英时，老妈有时一天都不和建英说一句话。
建英给我说了之后，我找老妈沟通，希望她能体谅建英，多和建英聊聊天。
可老妈却对我说，她（建英）也不和我说话啊！
建英毕竟是病人，她生病后身体本来就差，吃药又有很多副作用，恶心、呕吐、乏力，怎么能要求她和健康人一样呢？
老妈却根本不考虑这些，总爱在一些小事上计较。
2016年6月份，因为癌细胞转移到腹部，建英做了腹部囊肿和双侧卵巢切除手术，开了一个17厘米的大伤口。出院后持续发烧，引发间质性肺炎，导致建英呼吸困难。
看到建英生命危险，深夜我赶紧带她去了医院急诊室。医生马上把建英转到了重症监护室，给我下了病危通知书。
拿到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刻，我惊恐到了极点。深夜求弟兄姊妹为建英祷告，求神伸手搭救建英的生命。
那一夜，我坐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的椅子上，彻夜未眠。
早上五点多，我疲惫不堪地从医院走回家。
打开房门，老妈根本不问建英什么情况，却劈头盖脸对我一阵训斥。
我一句话都没说。那时我心里只想着建英的安危。
2016年底，我们去了海南。临走前一天，老妈又和建英大吵。
后来老爸也去了海南。考虑到老妈一个人和我们在一起时会和建英发生冲突，对建英的治疗不利，我和建英才对你们说，将来老爸老妈不能分开，不能让老妈一个人陪伴建英了。如果回北京，就你们两个一起去。如果老爸回新疆，也让老妈和老爸一起回新疆。
可你们听了却坚决不同意，执意要求老妈一个人陪我们回北京，老爸坚决要回新疆。
我至今不理解你们为什么那样做。如果你们爱建英，你们为什么不考虑建英的感受？到底是要建英照顾你们，还是你们照顾建英？
因为建英不同意你们两地分开，你们恼羞成怒，老妈用恶毒的语言辱骂建英。
建英非常害怕。没办法，建英和我只好去外面的宾馆住。我给建英的哥哥打电话，给你们做工作，我又帮你们订了回新疆的机票，让你们回了新疆。
还是在海南，一次因为吃饭，建英生气摔了盘子，老爸就要打建英，我把建英拉进卧室后，老爸还不依不饶，要冲进房间。
老爸老妈，我说这些，并非是控诉，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你们这样做，是否想过建英是一个癌症晚期病人，你们为建英考虑过吗？
12
老爸老妈，你们知道这些年建英治病花了多少钱吗？你们从来不问。也许你们不愿意问。每次我们给你们说起治疗费用的时候，你们从来都是沉默不语。
我和建英给你说过很多次，你们也知道，2014年建英开始治疗时，我们买的靶向药都是自费，还没纳入医保。
即便自费，在国内上市的靶向药也只有一种，其他的只能去香港、澳门或者国外买。这些药都是天价，每个月少则5万多，多则9到10万。
到了2016年，建英病情突然进展，国内国外已经无药可用，我想尽一切办法购买原料药。即便这些没有上市的原料药，1克也要4100元的天价。
有个病友大姐后来给我说，这药比黄金都贵啊。是啊，黄金几百块钱一克，而这个药是黄金的十倍都不止。
正是靠着这些药，建英才坚持到了2021年年初。
老爸老妈，其实你们早就知道，我们之所以能支持建英这么多年的治疗，是因为我们卖掉了另一套旧房。
本来我们卖掉那套旧房，是想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
我们在长安新城的房子卧室太小，又是跃层，要爬上爬下。老爸老妈你们年纪大了，腿又不好，每次你们来都没法住，老爸都要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所以建英一直想换个大一点的房子。
后来我们卖掉了我们单位分的这个旧房，选了亦庄的一个四居室。我和建英也带你们俩一起去看过，你们也很满意，2012年底就交了首付。
2014年建英查出癌症后，为了筹备给建英治病的费用，我们不得不忍痛割爱，把亦庄的这套房子退掉。直到临去世前，建英还向我抱怨，这辈子一直没有住上自己想要的房子。
正是因为有了退掉的购房款，我们才能支撑建英这么多年的治疗。否则，我不敢想象，走到今天，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见过太多癌症病人因为治病最后倾家荡产的例子。经历了这么多年治疗的艰难，我也非常理解很多癌症病人为何会痛苦地放弃治疗，甚至有人选择自杀。
没有钱，真的会把癌症病人逼上绝路。
老爸老妈，建英生病这么多年，你们问过我们治病花了多少钱吗？你们一次都没问过。你们知道我们花了多少钱吗？每次给你们讲，你们都是一句话都不说。
我们给你们说，并非要贪图你们的金钱，我们是想让你们知道，癌症治疗非常花钱，我们这些年过的很艰难。可每次给你们说起，你们都装作不知道。
老爸总是向我们哭穷，说自己工资低，没有钱。2014年底，在301医院急诊看病时，因为大夫怀疑老爸是心梗，开了一千多块钱的检查单，老爸就对医生骂骂咧咧。
可那次交费的是我，我并没有让你出钱。而且确实查出老爸是心梗，事后住院做了支架手术。
我实在不理解，就因为花了钱，你就大骂医生。最后医生救了你的命，让你花了钱，是不是还要骂医生。不知道在老爸眼里，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我知道，老爸把钱看的很重。去医院开安眠药，为了节省50块钱的挂号费，就让我去帮你买药。你不想出钱，就让我出。那时建英出胸水，呼吸困难，身体很差，我经常要跑医院，你只想为自己节省50块钱挂号费，却根本不考虑你女儿的治疗。
老爸老妈，你们自己很清楚，建英生病后，你们从来没问过建英治病我们是否缺钱，我们也没有因为你们不给钱对你们有过怨言。你们总说自己没钱。我知道，你们辛苦了一辈子，确实没有留下多少钱，将来你们还要为自己养老预备。那时我们的经济状况还可以支撑，并不需要你们的支持。你们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子女的福气。
可我从来没想到，建英刚刚去世，你们就变成了这样。
13
建英生病后，有阿克苏的姊妹给人说了建英查出肺癌的事情，你们知道后非常生气，老爸甚至要去找人算账。
我问你们，建英生病为什么不能给人说。
你们说，别人知道了会看笑话。
建英生病，你们甚至连亲戚都不说。
你们很在意自己的面子。你们觉得，建英得了癌症，就让你们的面子受损了。所以你们总希望掩盖。到底是你们的面子重要，还是女儿的生命重要？
2015年9月，我和建英去桂林旅游，大哥带孩子来北京上大学。我们提前把钥匙留下，让大哥一家住在了我们家里。
我们还在桂林，老爸就给我们打来电话，大声质问我们：“你们为什么要出去旅游？”
作为病人，建英也需要休息，也需要调节一下心情。我们难得出去一次，却被老爸大声呵斥。
你希望我们好好接待亲戚，让你有面子，可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了吗？你甚至希望癌症病人为你牺牲！
老爸，建英去世后，我问你，你现在会给别人怎么说建英？
老说，我会说她好好的。
建英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连她生病、离世都要撒谎呢？
我真的想象不出，建英在你们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