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母亲的记忆
撒拉
这里，我想写写母亲。
母亲在二十一岁时就嫁给了父亲。此后的日子里，她不仅是一位好妻子，还是一位好儿媳，一位好母亲，一位好教师。母亲以全副精力承担着自己人生的责任，她的为人赢得了周围男女老少的称赞。
幼年时，我只知道，妈妈整天忙于工作，忙于她的学生。有一点儿时间还要忙于家中的一点儿责任田，忙于一家老小的吃饭穿衣。我一天到晚见到她的时间总是很有限。
很多次，早上我还没有起床，妈妈已去学校与学生们一起上早自习了。回来匆匆地做点早饭，匆匆地吃过，又匆匆地上班去了。中午也是匆匆地回来，匆匆地做点饭，匆匆地吃过，又匆匆地上班去了。下午也是匆匆地回来，匆匆地做饭，匆匆地吃，又匆匆地与学生一起上晚自习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不知道，我早已在奶奶的照顾下进入了梦乡。
作为教师，母亲是非常称职的。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在三尺讲台上奉献着，一直是全县有名的模范教师，也是中国第一届教师节市里的优秀代表。
年少时，一直有一种近乎抵触的情绪，总认为妈妈爱她的学生甚于爱自己。我常常看不到妈妈，好多的时候，即使中午、下午很晚才回来，还常常会带着课堂上没有学会的学生到家里。一看到那些跟着妈妈来到家里的学生，我自然就会吃起醋来。这是我的妈妈，你们凭什么一直跟着。好几次对妈妈带回家的学生很不客气，恶声恶气地对他们说话，妈妈为此还不止一次地批评过我。
整个小学五年，甚至十二岁以前的绝大多数记忆，妈妈留给我的印象都是匆匆忙忙的，好像也没有专门给我说过什么话。初中三年、高中没有患病以前我都是住校，与父母的交流就更少了。除了偶尔回来拿点衣服、拿点钱以外，是很少会想起回家的。
可能是因为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缘故吧。十七岁以前的日子里，对于母亲，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与母亲的心里总是有一层隔膜。直到患病以后，我才知道了，其实妈妈是很爱我的。
不止一次地回忆起在病中，我一次又一次地发高烧，体温高达39度、40度时，妈妈用酒精棉球一遍又一遍地给我擦拭，为的是能降低一点这吓人的体温。在家里，不止一次地，看到我又被高烧折磨得痛苦的样子，妈妈就会紧张得不行，她想去叫医生了，却站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如果有什么办法能代替我，妈妈宁愿自己去忍受痛苦，也实在不愿看到我这样子。我敢说，妈妈后来患上的心脏病绝对与我病中八年带给她的惊吓有关。
心情平静的时候，与妈妈相对而坐，促膝谈心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妈妈：有我这样的女儿，你们后悔吗？你看，像我这么大年龄的孩子，早都自立了，要么嫁人，要么娶妻生子了。看看我，生活上还整天需要家里人伺候，还要家里人给我看病，这病就跟无底洞一样看不到头。我是家里的负担，是一个包袱。你们后悔吗？
妈妈看着我自责的神情，总是用平和的语气宽慰我：我们的云儿才不是负担，才不是包袱呢，这是谁说的？你是咱们家中的宝呢，你爸不是经常说你是咱家的万金姑娘么。你看看，咱这个家怎么能缺了云儿呢。你是上天专门送给我们的云儿，是咱家的宝，是妈妈的宝。别人怎么看我不管，我只知道，咱们这个家不能没有云儿，有你，这才是个完整的家，妈妈活在世上不能看不到我的云儿。好了，不要想多了。
不是经常听说这样的话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想想，多么困难的日子你都挺过来了，今后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就把这些年当作磨练吧。
一颗焦灼不安的青春心灵，在妈妈轻轻的话语中慢慢地被抚平了，一颗实在没有一点力气再迎接疾病挑战的心，也总是在妈妈的鼓励下一点一点地又恢复了些生机。
忘不了母亲对我一次又一次耐心的鼓励，她总是让我坚信自己一定能康复，一定能拥有很好的未来，一定能活出自己的人生风采。痛苦的病床生活因为有了母亲的陪伴而变得不再阴冷。
那几年，母亲急剧地憔悴下去，人也一下子老了许多，原本乌黑的发丝有了缕缕白发，体重也从原来的120多斤降到了90来斤。想想看，如果不是我八年病床生活的拖累，母亲断然不会在五十岁的中年就早早地告别人世，我想一定不会的。现在想起来，自己就是母亲早逝的主要原因。
尤其是在我高烧不止，住急诊室的日子里，母亲更是紧张得不行。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减轻我的痛苦，母亲一定会情愿自己去忍受病痛的折磨，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女儿痛苦的样子。半个月后我高烧退了下来，母亲整个人却瘦了一圈。
此后二千多个日日夜夜，母亲随着我病情的不稳定而担惊受怕，与我一同经受疾病的考验。
我的眼前时常浮现出这样的镜头：八年的日子里，母亲要看着我入睡后才轻轻地离开。夜里一听见我有什么轻微的呻吟，就又赶快来到我的房间，用手试一下我的额头，看我是否发烧，问问我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好几次半夜醒来，母亲都是怔怔地坐在我的床边。我奇怪地问母亲为什么不去睡，母亲说是刚才听到我痛苦的呻吟了就赶忙过来的。在得知我确实并没有什么特别难受时才长长地吐一口气，慢慢地离开。
我的眼前还时常浮现出这样的镜头：八年当中，为了我的康复，母亲无数次地跪拜苍天，希望上天能还她女儿以健康。我的眼睛在那一刻常常是热泪盈眶。母亲是个无神论者，在无情的病魔面前，母亲是否也感到了自已力量的渺小，虔诚地向上天伸出救援的手，希望上天能带她的女儿脱离病魔的手掌。应该是这样吧。
我还曾不止一次地，听到母亲面对上天发出这样的祈祷：还我云儿健康吧。如果真的是我们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就惩罚我吧；我情愿折寿，还我云儿健康吧。这是不认识神的母亲发自内心的声音。
妈妈，难道真的是您的祈祷感动了上天？真的是这样吗？不应该是这样的，妈妈，您应该看到我重新站立起来的样子，看到我能够自立生活的样子，看到我走出家门追求梦想的样子。
今天想起来，八年的病床生活，上天至少让我体会到了母亲的平凡和伟大，知道了母亲二字的意义。
一生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母亲。她不仅把我带到了这个纷纷扰扰的人世间，让我看到了大自然的鲜花和小草，看到了头顶上的蓝天和白云，更重要的是她用行动教给了我怎样做人。
如果没有母亲的陪伴和鼓励，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被病魔控制的岁月，能不能重新看到外面的天空。母亲就是我病床生活中最大的精神支柱，是我灵魂憩息的港湾。如果说，今天的我已走出了人生最为艰难的岁月，那是有母亲双手有力的搀扶，有母亲无私的爱的陪伴，才让我度过了那最阴暗的日子。
忘不了，在我心绪最为恶劣的时候，都是母亲默默地用爱在轻轻地安慰我。谁也无法苛求一个花季少女能平静地躺在病床上，那个时候，我常常因为疼痛的折磨，因为心情的烦躁爆发无名的火气，母亲总是默默地忍受我的坏脾气，为我做着力所能及的一切。事后，在我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对，为自己的坏脾气向母亲道歉时，她总是淡淡地说：你心情不好，我知道。只这一句话，我的眼睛就忍不住湿润了。
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是应该憎恨生命中这场大病，还是应该感谢它。憎恨它，是因为它让我在那么美好的青春季节里躺倒在病床上，这一躺就是八年，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感谢它，也许正是因为这痛苦难捱的光阴，我才知道了什么是亲情，什么是母爱。
我是在患病以后，才一点一点地认识到了母爱，才知道了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可惜，这一切已成为心底一份永远的记忆。
2005年春夏之际完成初稿
2019年9月10日修订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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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之子使父亲欢乐；
愚昧之子叫母亲担忧。
——箴言1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