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她》：面对性虐待，我的身体还能被修好吗？

By 第七落点

2023年 1月 3日

71

独立出品【剧评】

文|浩清

播音|慕溪后期|Link

导读：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不择手段去伤害别人，而别人要带着长久的伤痛，而且这个人还可以顶着老师的头衔，继续受到尊敬？剧中，谢志忠借在家中为学生补课为由，趁机性侵学生。“谢老师告诉我说，不可以对别人说，可是我好想死掉。”性虐待会把一个人信任自己身体的基本能力偷走。

2022年11月15日，一起乏人关注的案件在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少年法庭当庭宣判：北京一所学校的外聘教师王某利用“一对一”单独授课的机会多次猥亵10岁女童，除了被判处有期徒刑之外，王某还被禁止从事密切接触未成年人的工作。这是中国首例适用《未成年人保护法》对性侵儿童的教职人员判处终身禁业的案例。

当天也是国内《关于落实从业禁止制度的意见》正式施行的日子。同日，开封一名校车司机、连云港一培训机构的教师也因性侵学生被判终身禁业。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不择手段去伤害别人，而别人要带着长久的伤痛，而且这个人还可以顶着老师的头衔，继续受到尊敬。”这段话，是热播剧《她和她的她》剧中受害者的话。“她和她的她”指的是被虐待的女性群体，导演用悬疑手法讲述了女性被性侵的创伤。该剧共9集，10月28日在网飞（Netflix）上线后不到一周，便登上网飞台湾排行榜冠军，引发许多观众的共鸣。

“我破掉修不好了”

剧中由许玮甯饰演的女主林晨曦，成长于一个四口之家，从小成绩很好，大学毕业后成了职场女强人，是一间猎头公司的王牌。但她看似光鲜亮丽，却过得十分孤立，与家人断绝联系，没有朋友，与男友李皓明的关系也不冷不热。

老板的表弟丹尼空降成为公司高层，他对林晨曦充满敌意，甚至企图在办公室性侵她。在逃出来的路上，林晨曦意外遭遇车祸，醒来后的她仿佛掉进了另一个时空。在这个幻想出来的时空里，她成了老家的一名幼儿园老师，男友李皓明变成一名叫小刘的刑警，正在调查林晨曦国中理化老师谢志忠被谋杀案，而嫌犯竟是学姐颜圣华。

这个幻想出来的情节，是由于林晨曦的“解离”所致。“解离”是一种心理防卫机制，通常是巨大的创伤或虐待使当事人透过与现实分离、失去现实感，从而降低自己的痛苦程度，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或者看着自己就像在看另一个人。随着剧情展开，观众才发现林晨曦“解离”的原因，是她高三那年曾被国中理化老师谢志忠性侵。

谢志忠借在家中为学生补课为由，趁机性侵林晨曦。被性侵后，林晨曦不断地洗手、洗澡，试图洗去身上的羞耻。不久，她以第一的成绩金榜题名，可她却高兴不起来。放榜当天，她向父母求助，父母却无法接受真相。父亲说：“怎么可能，谢老师不是对你很好吗？是不是因为谢老师平常对你很严格，你不高兴，所以你说谎。”林父还生气地责备女儿：“你没有反抗吗？你没有跟谢老师说你不要吗？”林晨曦一气之下跑出家门，遇到了同样遭遇的学姐颜圣华。颜圣华流着泪说：“谢老师是不是也对你……，谢老师告诉我说，不可以对别人说，可是我好想死掉。”

师母曾在家中当面质问丈夫谢志忠为何要对学生做出这种事。谢志忠没有回答，只用一句话就扭转了局面：“我只剩下这个家还有你。”这招很有效，师母心里也只是想维持家的完整，于是选择用谎言帮助丈夫一起掩盖事实，死不承认。面对找上门的林父林母，师母说：“谢老师是模范老师，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你们觉得他们会相信谁。”就这样，性侵一事不了了之。然而对林晨曦来说，过去的伤害如影随形。

她对闺蜜说：“我破掉修不好了。”她唯有靠写日记自我疏解。在一篇题为“死荫幽谷”的日记里，她写道：“今天去上课的路上，我又解离了。本来好好地走在骑楼下面，回过神来居然站在马路中央，数次差点被车撞。有一次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阳台上正准备跳……这么多年我试过了很多方法想要靠自己好起来，最后还是失败了，因为每时每刻，几乎是强迫性难以控制地，我会一直不停回想那件事，我渐渐明白，我的灵魂某些碎片被留在受创现场，我一直困在那里。我的人生卡住了，哪里也去不了……我的伤口从来没有真正好起来，我用意志力让自己日常回到正轨，但我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分崩离析。我一直假装自己很好，连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也假装自己很好……”

“你知道我有多愧疚吗？”

成年后的林晨曦找到患了忧郁症的颜圣华，安慰她说：“我看过一篇文章，里面说动物被攻击的反应本能就是攻击、逃跑，然后静止。我们那时候年纪都太小了，我们吓坏了，所以我们反应不过来。”

颜圣华说：“忧郁症真的好痛苦，我每天都要告诉自己，你要快乐起来，你要好起来啊，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要想到我曾经经历的那些事情，我就觉得我永远都回不了这个世界，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然而罪恶的确发生了，就连帮助作恶者掩盖真相的师母也深受其害，良心多年来遭受谴责。她与提前退休的谢志忠搬到外地生活。剧中有一幕是，她面对着中风后坐在轮椅上的谢志忠幽怨地说：“过去的罪恶都让我来面对，我来承担，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过去我处处帮你，帮到最后，你知道我有多愧疚吗？每天晚上都做噩梦，你知道吗？”

值得一提的是，剧中骚扰林晨曦的同事丹尼，正是颜圣华的丈夫。在家中，丹尼常对颜圣华施暴，他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像命令，颜圣华不敢反抗。但颜圣华也同情自己的丈夫，她告诉林晨曦：“其实丹尼每次伤害完我，睡前他都会跪在地上跟我道歉。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控制不了自己。他妈妈离婚之后，就把所有的怨气出在他身上，从小他就算表现得再好，也得不到任何的肯定，所以他内心自卑，充满矛盾，开始用践踏女人的方式来建立自己的自信。”

林晨曦对颜圣华说：“每一个人都该为他的行为负责。他对你不好，你是有选择的。……你快乐吗？这样的生活是你要的吗？”最终，在丹尼失控的虐待行为面前，颜圣华选择了离婚。

丹尼的恶行暴露被抓后，林晨曦希望心理咨询师或是社工也能介入。她认为丹尼是施害者，也是受害者。要遏阻他未来犯案的可能性，不能只靠刑罚，还需要从辅导着手。

在现实中，要获得这样的洞察力和同情心并不容易。玛丽·埃伦·曼恩（Mary Ellen Mann）是一名性创伤幸存者，靠着信仰和心理咨询的帮助，如今她已经成为一名有执照的心理治疗师，在科罗拉多州经营诊所近30年。玛丽也同意男性施害者也是需要救助的群体，她说：“在这个世界上，男孩和女孩一样脆弱。男孩们被他们所爱和需要的人深深伤害。我遇到过无数男性，他们在痛苦的影响下更加默默地挣扎，无论是社会告诉他们要控制自己的痛苦，还是他们把自己的痛苦转嫁给别人。”

反反复复的折磨

作为辅导者，玛丽毕生致力于帮助女性受害者找到自己的声音和信心。“那些受害者认为自己是不被爱的，低人一等的。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这类事情发生。它影响着所有阶层、文化和信仰中的女性。性虐待的创伤会让她相信自己是没有价值的、丑陋的，最重要的是，是被遗忘的。我接触过的那些被性虐待的人经常被迫沉默和退缩，向痛苦屈服，认为自己一文不值。”

玛丽提到被性侵犯的人可能会感觉自己永远不会真的好起来，感觉失去了与父母和家人的关系，怀疑自己准确感知现实的能力，感到非常羞耻，讨厌自己，对人性的善良失去希望，怀疑自己是否值得被爱。这些症状在林晨曦身上都有体现，反反复复不仅折磨自己，也折磨着身边的家人。

玛丽回忆自己康复的过程时说：“我的康复经历充满了紧张、警惕和孤独。威胁和恐惧的压力已经渗透到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不断反复的压抑，让我感到紧张。我很小心，不知道是否应该把我受伤恢复的期望交给别人。性虐待会在灵魂中产生激流，会把一个人信任自己身体的基本能力偷走。一个人的自信会变成问题:‘我是真实存在的吗？’我们感到崩溃和沉默。”

了解林晨曦的过去后，男友李皓明参加了“如何成为重要他人”的支持者活动，希望能陪伴林晨曦迈向康复之路。会上主持人说：“我们知道要陪伴有性虐待遭遇的亲友，真的很不容易，所以我们希望透过像这样的一个团体支持活动，来协助大家理解如何去陪伴。”

李皓明告诉林晨曦：“我不会被压垮，也不会逃走，我想成为你的‘重要他人’。……我不会勉强你，一个人可能走得比较快，但两个人可以走得比较远，如果你被卡住了，我会拉你一把；如果你又分神解离了，我会提醒你现实感；就算你又不小心陷入过去，觉得难过的时候，我也会陪你一起找方法，让我陪着你，好吗？”这段话让林晨曦深得安慰。

《她和她的她》：面对性虐待，我的身体还能被修好吗？

从黑暗的记忆走向光

作为有30年经验的辅导者，玛丽也强调，家人的支持和鼓励非常重要。“我丈夫挺过了我们结婚后最痛苦的时刻。我也永远感激我的孩子们，他们舍己的爱像药膏涂抹在我许多未愈合的伤口上。无数个夜晚，我的丈夫读经帮助我入睡，他帮助我通过祈祷，获得力量使我能够对抗黑暗。我丈夫勇敢地支持我的工作。我知道他们是上帝差派来的战士。”

剧中，林晨曦最后回到自己的老家，与母亲修复关系。母亲告诉她，已经去世的父亲很后悔当年没有站在女儿这边，后悔不该听校长的话，应该坚持告谢志忠，“他临终的时候交代我，如果我有生之年，还可以见到你，一定要跟你说，他对不起你。”

当林晨曦敢于面对自己的创伤后，她在日记中对自己说：“痛苦在你身上留下了伤痕，但这些伤痕不是为了让你拿来责备自己，我希望你能理解宽容地继续走下去，就算不小心落在画布上的黑点，添上其他色彩，也能变成瑰丽缤纷的一幅画。这世界继续运转着，请你每天试着往前，一步两步都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痛苦的时候一定要停下来求救，因为有可能这辈子，卡住的感觉还是会跟着你，但请你一定要善待自己。……让我们从黑暗的记忆走向光。”

正是在真光中，玛丽最终得以康复。玛丽将幸存者描述为“勇士公主”， “我们比金银更珍贵，比钻石更美丽”。“作为勇士公主，我们的受造奇妙可畏，我们生来就具有独特的身份和个性。然而，通过任何形式的虐待，特别是性虐待，可能会让我们失去‘我’的感觉。当我们对自己的身份失去清晰的认识时，我们就失去了与真理的联系。在万王之王眼中，你是国王的女儿。没有什么能改变这一点。这个世界的邪恶试图摧毁你的价值和身份。但造物主却对我们说：‘你是被爱的。你比你能想象的任何东西都有价值。你是我的女儿，没有什么能改变这一点。’这才是我们真实的一面。”

玛丽还强调，如果我们拒绝正视我们的经历，我们的伤害会慢慢影响我们的思维和期望，从而影响我们的习惯和选择。而如果认真对待自己的性虐待经历，寻求帮助，并明白通常需要一个团队来帮助治愈，我们很可能会穿越黑暗，走向光明。“一个正在康复的勇士公主会意识到她的生活将需要持续的维护、修复、更新。她的选择和行为反映出她致力于前进，取得进步，看到自己的价值，接触他人，寻找意义和目标，在这个过程中她越来越感受到被爱。她化解羞耻的能力不断增强。她能够接受和给予，并且试着再次去爱，能够与那些遭受痛苦和破碎的人联系，对日常生活有了兴趣和热爱。”

玛丽就是自己的观点最好的例证。三十年来，她走出性虐待的阴影，被恩典扶持，被真理建立，成为一名受伤的医治者，把真光带进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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