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二十讲》第五讲：汉字对中国人及其文化的形塑
很多讲中国文化的人或者书籍，基本上不讲汉字，这相当于要吃饭，却不想动嘴一样可笑。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呢？一来他们或许认为汉字是所有中国人都懂的，讲中国文化不必如此词费。但事实上真懂汉字的渊源、沿革及其对中国人之影响的，是少之又少。既然要讲中国文化，汉字就是越不过去的一讲。复次，中国文化的形成，其因素固然不少，但汉字的影响力，是其它方面的影响所不能代替的。可以这样说，离开了汉字，就无从谈中国文化，因为汉字是中国文化不可缺少的载体。
再者汉字作为中国文化的载体，其存在方式的特殊性，使得不谈汉字便没有办法讲中国文化。表音文字重在音义关系，而汉字作为象形且最终演变成方块的外在形态的文字，十分强调形与音义的关系，是表音文字所没有的。也就是说，整个汉字系统中，对形的重视程度，远不是表音文字所能比拟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形不仅像表音文字的字母也有外形，重要的是，外形变化对汉字的差异、丰富性、词义的稳定性都有极重要的影响。
更为要紧的是，一个字的形尤其是那个字最早的形，对确定汉字的本义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也就是说，一个汉字有音却不能确定它的形，这几乎没有办法知道这个字是什么字，因为汉字的同音字相当多。尽管在语言表达的具体处境中，人们根据说话者的上下语境，可以基本确定其意义，但从书写及研究层面，却必须将其相对的固化，才能使表达不至于影响约定俗成，便于传达相应的意义。汉字中的同音字（词）、同义字（词）、近义词以及相关字（词）义的演变，必须将本义，与引申义给弄明白——不弄懂本义，引申义就无从谈起，该字（词）整个义项系统就不能建立——否则便不能清楚掌握其意义的演变，影响传达的准确、清晰、有效及生动。
不特如此，汉字还影响中国人的表达方式，形塑中国人思考问题的能力。一般说来，我们都能同意，中国人的思维重整体、直觉、类比，而相对较缺乏分析、理性、逻辑思维。造成如此不同的原因很多，但其中有一点就来自汉字本身。如今象形文字在整个汉字中所占比例虽然极少，但其对奠定中国文化的思维底色，有着不估量的重要作用。也就是说，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要找到这些事物之间的关系，汉语就通过类比的思维，比喻、拟人等方面的修辞表达，再加上汉字本身高度的视觉性——不是说其没有抽象性，而是说相对较弱。即便后来的隶变、楷化，其从外在形态上让人观察字义与字理的机会少了，但其方块状的外在形态的具象化，也远高于字母组成的表音文字。这对人之思维的形成、成长、训练，都有相当大的影响，也影响了生活的各个方面，自然也影响了对信仰的认知。
苏美尔的楔形文字和埃及的圣书文字，作为曾经的象形文字，早在公元前后就凐没不闻，经考古发现及专家研究，待十九世纪才逐步得到解释和认知。但作为汉字的确存在了三千多年之久，至今仍在使用。虽然我们很多人读古书古文，特别是上古书籍，有很大的难度，但借着相关的、比较权威的研究书籍，也还是大抵上可以明了的。由于汉字对中国这个族群在文化、政治、认同与归属等方面的凝聚力，使得人们对汉字的崇拜与日俱增。所以各种文化自信爆棚，盲目自大，至今根本就认识不到自己问题之所在。
其实这不是今天才面临的问题，其实汉字创造的源头上都值得重新审视。比如汉字起源问题，至今仍是个扑溯迷离的问题。无论是结绳说、八卦说、河图说、苍颉独创说等，都不能从更为广阔的背景上服人。现成最早的成系统的文字应为甲骨文，而甲骨文留存下来，占卜所占比例确为大宗，因此有学者将汉字的产生，与巫术等宗教信仰，紧紧连在一起——占卜由于记载于兽骨及龟甲，得以留存，而另外的，在当时的人看来没那么重要而没有留存下来——于是有易经与汉字、阳阴五行与汉字等方面的“研究”，不过大多数时候，只是徒逞臆说。日本学者白川静的一系列研究，对于了解中国原始信仰对汉字创制的影响，应该是少数能够给人一定启迪的，虽然也不能让人完全信服。
总之，汉字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既深且远。若谈中国文化，不辟专章篇幅来讲汉字，从本质意义上讲，说明谈中国文化的人，其实在骨子里面对中国文化的理解，不说是肤浅的，也是相当有限的。在我所读的几十多种关于中国文化的书中，辟专章讲汉字的，却少之又少，这是谈中国文化时所遇到的一种奇怪的现象。
《中国文化二十讲》第五讲提纲：汉字及其对中国文化的形塑
一：汉字的特点
1：形音义：
（1）字形的演变：象形字到方块字
（2）语音的变化：单音节到双音节
（3）意义的沿革：本义到引申义
2：汉字的超方言性及其影响
（1）文字的稳定，语音的多变：古今音变与方言的不同
（2）文化的凝聚力及排外
（3）政治的大一统及专制
二：汉字造字法及其评价
1：关于六书是否是六种造字法的争论
2：从视觉到听觉：象形到形声的变化
3：偏旁、部首、部件及对汉字构成的影响
三：汉字对中国人思维的影响与形塑
1：不能各从其类：知识与意义上的混沌
2：双音节对偶性：二元论、相对论、混合性
四：与汉字有关的各种崇拜
1：汉字与中国原始信仰：以白川静的研究为例
2：苍颉造字说、敬惜字纸及字库
3：汉字与中国民间数术：符咒、测字、八字、取名等
五：本讲文献晋阶
1：阅读书籍：白川静《汉字：汉字的发展及其背景》
2：王宁《汉字与中国文化十讲》、袭锡圭《文字学概要》（修订本）、流沙河《白鱼解字》。
六：本讲之思考
1：以你的读书经历为例，说明学习汉字难处何在？
2：你对汉字的认同与喜爱，来源于什么——书法？对联？诗词？
3：举一个你认为汉字影响你思维的一个例子。
2024年6月1日下午匆匆草就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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