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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17年至2020年,我采访了15位中国留美学生,于2020年11月在美国出版了《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他们分享了在美国读书的感受、美国教育的特点、美国社会的丰富与复杂,以及在这个陌生国家的挣扎与得失。本公号将节选部分章节,与读者分享。(林世钰)
王逸帆简历:1994年底出生于江苏省南京市,2007年至2013年就读于南京外国语学校,2013年被美国Wesleyan University(维思大学)录取。2017年毕业后考入纽约大学法学院,次年转学至斯坦福大学法学院。2019年在美国盛信律师事务所(Simpson,Thacher &Barlett LLP)实习。2020年11月起在律所正式工作。
访谈时间:2020年1月2日,3日
访谈地点:视频采访
王逸帆在斯坦福大学校园。
人物印象
认识逸帆是个很有意思的过程。
在采访完14个中国留学生后,我一直想找个在美国文理学院读书的学生,比较一下文理学院与综合性大学的不同之处。但是穷尽人脉后,依然无果——读文理学院是低调的奢华,短期内是很难看到效益的,对于比较现实的中国家长及留学生来说,它很少在考虑范畴内。
正想放弃寻找时,奇迹出现了。我在一个微信群里认识了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的吴尘,不经意问她是否认识读文理学院的中国留学生,她说认识一个女孩,有她的微信,但从未谋面。
那个女孩就是逸帆。我联系了她,她说很乐意接受我的采访,只是忙于排一个话剧,需要延宕一些时日。
我知道在美国读书不易,读法学院就更不易。如果还要参加社团活动,那么时间恨不得一秒掰成两秒用,所以一直不敢轻易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等她联系我。一直没有等到她的消息。后来,在朋友圈里看到逸帆放假了,心想,这下我要抓住你了!
联系了逸帆,她对采访的推迟表示抱歉,说自己目前在印第安纳州的家中,有空接受采访。
1月2号和3号,当2020年刚刚探出头,我和逸帆就开始了长达五个多小时的视频采访。
她是个爱笑的姑娘,说到好玩之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非常可爱。从初到美国的孤单无助,到后来的如鱼得水,逸帆经历的磨砺,是那些在舒适区里的“妈宝”们无法想象的。用她的话说是,留学是一个自信心被打击—重建——再次被打击——再次重建的过程。
现在的她,功课游刃有余,还成了法学院里最会健身的厨子,身材魔鬼不说,还炒得一手好菜。逸帆说她渐渐学会享受在美国学习和生活的快乐了。
明年9月,26岁的逸帆就要成为纽约一家大律所的律师了,“钱应该不少”,但逸帆觉得,“不会干一辈子律师,世界如此之大,我还想尝试更多的可能。”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逸帆)悬。姑娘你大胆往前走!
(一)文理学院有趣的人太多了
“文理学院那几年,我觉得自己收获了挺多。身边的有意思的人太多了,向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我知道的越多,越发现自己的有限;阅读能力也提高很快,学术训练多了,学术英语就上去了。”
2007年,我上了南京外国语中学,南外有个传统—大部分的学生最后都选择出国留学。当时我周围四五百个同学,大部分都动过留学的念头,最后出国的有一半,其中大部分都去了美国,一半保送到国内各个语言类大学,但那一年政策有变,保送也不容易了。我当时迷迷糊糊的,看周围的同学都在考托福,自己还没想好是否出国。我妈看到别的妈妈找老师弄了一个托福培训班,就把我拉进去。可以说,我是被我妈推着出国的。(笑)
但是,我的本科申请不太顺利。我是个特别不擅长考试的人,别人SAT随便一考就2200分,我呢,怎么考都在2000分左右徘徊。托福还不错,考了111分。但我的课外活动比较多,是学校话剧社社长,还参加了全国“希望之星”英语演讲大赛,进了前20名。
为什么申请Wesleyan University(维思大学)呢?当时我找了留学中介机构,顾问是一个韩国人,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他看了我的材料后,说这个学校很适合我,建议我申请。高中时我兴趣很广泛,画画,办红学社,玩的全是风花雪月,就是没有吃饭的一技之长。(笑)
这个学校出过很多电影、戏剧等艺术方面的人才,比如百老汇音乐剧《汉密尔顿》的编剧、《权力与游戏》的编剧、《变形金刚》导演等,同时也以政治、历史、经济、电影研究这类“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出名。我对文科和社科方面很感兴趣,对商科和工科无感,我上官网看了这个学校的介绍后,觉得挺契合我的兴趣。我对它情有独钟,开始了ED(Early Decision,提前决定)申请,就是说,一旦被录取了就不能选别的学校。回头看,我的体会是,选学校就像找对象,必须要选气质相符的,这样你才有幸福感。我大学四年过得很幸福,因为我选对了学校。(笑)
其实,在大学申请上,我爸和我妈意见是不一致的。我妈特别支持我,她觉得上大学是一种人生经历,目的是为了开拓视野,找到真正的自己,不是为了找工作。而我爸希望我上大U(综合性大学),认为大U专业多,视野更开阔,读一个好专业,将来好找工作。他比较讲究实用,可不信我妈风花雪月那一套。(笑)
文理学院只有纯文科、纯理科和社科,没有工科和商科,看起来面比较窄,但实际情况并不是那样的。在文理学院,大家都是混着上课,周围同学有的学数学,有的学生物,有的学艺术。你是作为本系的学生与他们一起上课的,一个文科学生可以和一屋子的理科生一起上理科的专业课,大家有很多的交流,最后反而对不同的东西有很多exploration(探索)。大U确实学校大,专业多,但是大家一般只跟本专业的人交往,反而视野不开阔了。具体的差别我后面慢慢说,现在先回忆一下我刚来美国的情景。
我是2013年8月到美国的。当时我们十几个同届的中国学生包了一辆大巴到学校。学校坐落在康州的一个小镇,是一个很村的地方,除了维思大学,其它啥都没有。Orientation(新生导航)那天,一个我之前见过一面的南师附中毕业的中国学长是迎新小分队队长,带我们熟悉校园。终于看到自己认识的人了,我激动地扑上去,他却淡淡来了一句:你是谁啊?好尴尬!(笑)
一开始,由于我对校园生活感到很新鲜,所以很少想家,只有那么几个瞬间有点想家。第一学期搬宿舍时,国际学生先搬进来,然后是本地学生。本地学生都是拖家带口,带着好几车的家具搬进来的。当时看到他们都是一家人在一起,觉得自己就两个箱子,一个人,好孤单啊。(笑)
后来参加home coming(返校日)活动,橄榄球运动员进场时,是和父母在一起的。平时每个橄榄球运动员进场都只报运动员名字,而这次除了运动员的名字,还报了父母的名字。看到他们一家子一家子团团圆圆在一起,哇,当时一下子就想家了。
后来还有一段时间特别想家。第一学期寒假回了南京,觉得家里真好。回到美国时刚好赶上暴风雪,飞机盘旋半天才降落。和三四人结伴,从机场打了一个车到学校,本来两个半小时、200刀(美元)的路程开了8个小时,花了我们一千多刀。当时觉得自己破产了,真是又穷又苦又冷。因为回家体验到家的好了,所以回校后第一个月像失恋一样,可苦了!(笑)
很好玩的是,当时宿舍有个女生在哭,她发短信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没干嘛,她就抱着小枕头来我房间哭。我一开始在安慰她,安慰两下自己也哭了,两人哭成一团。(笑)
维思大学校园。(图片来自网络)
第一学期开始选课了,我不知道选什么,很纠结。一个在学校很popular(受欢迎)的教授告诉我,本科应该是teach you how to learn(教你如何学习),而不是learn skills(学习一技之长)。这个教授是教经济基础的,因为他对我影响很大,最后我选了经济学。此外,我还选了历史、法语等5门课。
其中历史特别吃力,因为reading(阅读)实在太多了,每堂课都布置好几百页,而且很多是好几百年前的人写的,可以说每天上课都是一头雾水。比如说,我们读了俄狄浦斯王、安提戈涅、奥德赛。其中很多都是古希腊的经典著作,希腊文明没落之后原著丢失,只有之前传入波斯的波斯语版本还保留着,随后又被翻译回希腊语,再翻译成英文,中间丢掉了很多东西。这对美国本土学生都是很难懂的,更何况我们这些外国学生。我真是连滚带爬、勉强应付呀。(笑)
最难的还是写论文。在国内读高中的中国孩子,估计都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所以每次我就在电脑前拼命熬,有时熬到凌晨三四点才写几行,只好第二天去找老师,要求延迟几天交。好笑的是,当时还问我爸怎么写,我爸是学工科的,就更懵了。我真是病急乱投医呀。(笑)第一次写论文,我才得了“C”。后来慢慢就好了。
经济学阅读相对少一些,更侧重逻辑。但期末照样要写论文,头还是大。同样是经济学,大U和文理学院有所不同。大U偏重数量经济、公式推导和经济模型的应用,更实用一些。文理学院更注重用经济活动来证实经典的经济模型,从而衡量世界经济导向,更宏观和人文一些。同样是一张图片和一个公式,但你要用逻辑的方式搞懂它背后的含义,甚至可以从哲学的角度观察一些经济模型,看它对还是不对。
我还修了心理学,喜欢到不行。因为喜欢,我一连修了心理基础课、成长心理学、社会心理学、情绪心理学、心理学研究方法五门课。
没有学心理学之前,我一直以为它是文科中的哲学学科,是关于人的看法和观点。学了以后,发现它经历了一个发展:最初属于哲学,是对人性的观察。随着科学的发展,人们用科学的方法去系统研究人的行为、心理动向,把人的心理外向,然后进行科学研究,总结规律。所以说它应该属于科学范畴。
老师上课的方式也很有意思。心理学教授经常把我们作为实验对象,并得出结论。第一堂社会心理学课,教授给每人发了一张纸条,我的纸条上写着:“长得好看的人面试更容易通过。这句话是否正确?”我想了想,好像有道理。教授问我们:“有多少人觉得自己纸条上这句话是正确的?”几乎全班都举手了。然后教授才告诉我们,有一半的人拿到的纸条跟我一样,另一半的纸条上写“长得好看的人面试更不容易通过”,我们虽然拿到了相反的纸条,但两组人都认为自己纸条上的话是正确的。
这是一个心理学的现象,如果凭空给我们一个结论,我们都会下意识地赞成,决定了要赞成这个结论之后,再去寻找这个结论背后的道理,于是越想越觉得这个结论是正确的,这就叫做self-fulfilling prophecy(自证预言)。
还有一个社会心理学课的内容也很有意思。其中的一个话题是关于bias(偏见)。这要从一个叫做“heuristics(捷思法)”的概念讲起。“捷思法”的本质是一种思维捷径:人有一种按照既定路径去感知世界的本能,会下意识地把不同的事物、事物和类别作为联系,依靠“类别”和“联系”去感知世界。比如,我们看到糖果就会想到甜味。我们不会具体理性地分析一种糖果由什么东西组成,哪些成分带来了甜味,我们会根据以往的经验,因为它是糖,就认为它是甜的。
这种感知方法给我们省了很多时间,是一种生存本能。但是我们对某个类别的认识,如果具体到这个类别里面的个体就不一定准确了。这让我们在认识某个个体的时候,会形成系统性的偏差,也就是bias(偏见)。
美国社会有很多racial stereotype(种族成见),比如看到黑人,很多人立刻会想到代表黑人的一些事物和事件,这些事件有好有坏,比如篮球、爵士乐、R&B、抢劫、贫穷、黑人口音等。这些特质可能宏观上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具体到每一个人就不准确了。但人们会在了解任何一个黑人个体之前,早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这是不公平的,也造成了很多社会问题。
比如,如果一个白人警察看到一个黑人,他会仅仅因为这个人的肤色,下意识地认为这个黑人很可疑,可能是罪犯,这会导致他在执法中的误判。美国前段时间出过很多警察误杀无辜黑人的事件,种族成见是最主要的原因。
又比如,作为一个中国人,周围很多美国人在没有了解我之前,就会按照他们对“中国人”这个群体的认知,下意识地认为我一定很内向、数学很好,哪怕我是一个外向的人并且数学很差。这对于我的社交也会造成一定的困扰。
把一个群体和一种行为迅速联系起来,可以加快判断,这是人的本能。社会心理学研究人的这种本能,研究为什么会有这种本能,如何打破它,让你认识到自己的本能不一定是准确的,这样也许可以减少racialbias(种族偏见)。
我上了法学院之后,发现美国的刑法和证据法教授时常引用这些跟偏见和捷思法相关的社会心理学研究,根据这些研究去设计相关的刑法规则和引用证据的规则,从而避免不公正的法律判决。
比如社会心理学课上,我们讲到suspect identification(嫌犯指认):警察抓犯罪嫌疑人,会根据受害人对嫌疑人的描述,抓到几个人后排成一排(Lineup),让受害人指认。如果在指认前,警察对被害人不经意说了嫌疑人的某一个特征,比如胡子很长,或者穿某种颜色的衣服,受害人可能就会受到暗示,去指认胡子长、或者穿特定衣服的人,哪怕他原本想指认的那个人刚把胡子剃掉了、换了衣服。那么最终指认的依据,很有可能并不是一个人的长相,而是衣服、胡子这种跟长相没那么大关联的东西,这也造成了一种系统性偏差。
如果知道人的这种心理,警察局应该把办案警察和带受害人指认的警察分开,让站在lineup里面的嫌疑人尽量保持相似的发型和着装,这样就避免了心理暗示,从而避免了错误指证。
上了法学院之后,我学了证据法,发现这部分研究成功已经被内化到法院接受证据的流程里了。被告可以因为嫌犯指认中的心理暗示,申请排除相关证据。
第二学期和第三学期,我修了美国政治这门课,其中有块内容讲美国刚建国时的政治体系。因为之前在高中历史课简单学过,所以有一定心理准备。但是一开始也挺纠结的,教授给我们一本政治论文集,全是美国著名政治学者写的,包括著名的Federalist Paper(联邦主义论文集),它的语法、词汇、句型和日常英文有很大不同,读起来很费劲。
一开始,短短五六页我要读两个小时才弄明白,后来我把每篇论文都整理成一个学习纲要,捋得很清楚。学期结束时,20分钟基本可以搞定一篇论文了。真不容易啊!(笑)
我还修了一门艺术史,很有意思。第一门上的是法国19世纪油画,一开始没觉得对法国历史有什么要求,后来发现要求很高。因为艺术形式的转变,很多时候是画家对社会变革的思考。比如说法国油画开始是画历史题材,历史上的典故或者英雄人物,后来印象派诞生了,画家用迅速的笔触画社会底层的小人物。这是工业化和民主思潮的一个产物。很多画家开始关心英雄和贵族以外的平民,认为画画是一种政治表达,他们用不同的笔触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和个性。
我还学了“中国现代艺术”,包括很多看不懂的艺术,画家放了很多思考在里面。比如艺术家隋建国的雕塑,看上去完全不知所云。他用不一样的材质做艺术,其中一个我很喜欢的系列是用布蒙着眼睛创作的。作品传到国外后,外国人这么解读:中国的现状把画家的眼睛蒙蔽了,所以不得不在黑暗中创作。其实不是这样的,隋本人只是想抛开眼睛这个sense,探究人与材料之间直接的interaction(相互作用),以及可以产生什么样的冲击力。(笑)
还有华裔艺术家高氏兄弟的作品。他们喜欢把毛泽东的雕塑做成女人的形象。我不知道他们要表达什么,就找到他们的Facebook,问他们这个问题。他们给了回应,说是想打破中国父权社会对毛的强人形象的崇拜。我一开始觉得这些画家挺有想法的,最后却发现,他们中的一些人,十几年都在画一模一样的作品,感觉在兜售一种噱头,而不是真的在进行艺术创作。(笑)
文理学院因为人少,一般都是上小课,二十几个人左右。政治、经济学的基础课有三、四十个人,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大课了。心理学基础课人比较多,有200多人。大多数专业上完基础课后,会上seminar(研讨课),教授坐在我们当中,大家一起讨论。没有教科书,甚至很多时候上课讨论的内容与布置的reading(阅读)材料都不一样。因为教授认为应该通过与同学的讨论去全面学习,而不是在自己的想法里打转。
特别好玩的是,我竟然在大学学会了拉二胡。我们学校开设了“中国民乐”这门课,选课的学生可以选一门乐器。我本来想学古筝的,可是没位置了,只好选了二胡。指导老师是一个台湾人,她三岁起就开始拉二胡了,拉得很好。我们一个班有20人,基本是亚洲人。
我在民乐团呆了6个学期,每个学期的期末,我们都会有一场汇报演出,整个班会表演《步步高》《花好月圆》之类的简单曲目,然后根据学生的水平,再分组排一些曲目。有一个学期,二胡、中胡、拨弦乐器一起排了一系列大漠风格的曲子。二胡很难的,俗话说“三年二胡杀鸡叫”。我练了很长时间,大三那年终于有能力表演独奏曲,表演了一首《长相思》。(笑)
我不喜欢早起,所以尽量不选早上9点的课,但碰巧都有9点的课,就比较痛苦了。不过下午4点前,该上的课都上完了。晚上我会去健身房锻炼一会儿,一周大约四天。8点上图书馆,12点回家睡觉。一般不熬夜,除了写论文。我并不觉得大学有多辛苦,可能喜欢就不觉得苦吧。而且平时认真点,期末考试时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不同的文理学院对毕业的要求不一样。有些文理学院更严格,会有一系列core curriculum(核心课程),修完才能毕业。我们学校属于比较自由的,毕业不是太难,只要保证每学期修4门课,就可以顺利毕业。为了保证学生全面发展,我们学校规定,所修的课程中,必须要有两门文科,两门自然科学课,两门社会科学。我同时修了两个专业,经济和政治,前者修了9门课,后者修了10门课,就顺利毕业了。
中国学生读文理学院的并不多,因为很多人觉得将来不好找工作。但是以我个人的体会,文理学院其实有很多优势的。首先是它的广度,你可以学习不同的知识,选课时不是作为外系学生去修这门课的,而是与本专业的人一起上课。也可以接触不同的人。我们是非主流学校,校园里有很多“游吟诗人”气质的人,我有一个室友是学studio art(造型艺术)的,经常半夜三更不睡觉,画画,吸大麻找灵感。你不要吃惊哈,抽大麻和喝酒在美国大学时很常见的,很多大学生都干过。(笑)我有一个伊朗男同学写了一部剧本,写完了自己导演,让我们排。这个男生现在百老汇做导演。还有一个中国女生回上海做导演,还有一个大我三届的中国学长,毕业后在云南开了一个茶楼,还在茶楼做装置艺术。
这些人有的是家里有钱,自己随性玩。有的搞艺术,但业余会做些副业养活自己。也有一些人是真穷,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他们乐在其中。不是所有文理学院都这样的,美国的主流文理学院一般都招特别有钱的白人子弟,他们毕业后考法学院、医学院、商学院,然后过着标准精英的生活。我们这样的文理学院特别少见,所以大学四年我特别幸福。(笑)
王逸帆(右一穿红衣者)与朋友们一起。
如果将来想做学术,文理学院也是个特别好的选择,因为教授都是以培养学者的标准要求你的,而不是只教你有用的知识。四年严格的训练,对你将来要走学术之路是很有帮助的。文理学院人少,师生比例一般是十几个学生对一个教授,因此关系很紧密。美国大学的教授都有office hour(工作时间),预约后可以去找他,他们都会很高兴地与你交流。我的一些同学很勤快,经常找教授,一周去两三次,我去得比较少,现在想起来好遗憾。
从功利角度来说,教授会给你提供很好的机会;从非功利角度来说,在美国能当教授的都是精英,从他们身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因为关系不错,教授通常会给学生写很好的推荐信,提出很好的深造建议。
如果你想毕业后就去工作,文理学院也有很多资源,对你职业发展大有帮助。美国也是一个讲究人际关系的社会,校友资源很重要。因为文理学院人少,校友之间关系比较亲密,他们更愿意帮助你。
由于外界的压力,留学生不得不与不同的人交往,这对事业的发展、个人的成长其实很有帮助。你生活在美国,尤其很多人过来后就想在美国工作几年再回去。那么在美国的这几年,你必须了解别人在想什么,干什么,才能找到共同的话题,才能真正享受在美国的生活,顺利与别人合作。但是人的本性就是喜欢与自己一样的人在一起,呆在自己的舒适区里。如果没有外界压力,我也很难说会去了解美国文化。
在文理学院,因为中国学生比较少,所以我必须与别的族裔交往。不是我自己主动去了解他们的文化,而是他们的文化包围着我。我刚入校时,全校3000多人只有20多个中国人,所有的中国人,都能互相叫出名字。这两年中国学生多了一些,一届有三四十人,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了。(笑)
文理学院那几年,我觉得自己收获了挺多。身边的有意思的人太多了,向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我知道的越多,越发现自己的有限;阅读能力也提高很快,学术训练多了,学术英语就上去了。国内再好的高中也只是让你提高口语,而在学术英语方面没有训练。我在文理学院写作中用到的那些词,只在SAT的单词库里见过;写作能力也提高了。
一开始写论文,在电脑前熬到凌晨四五点也写不出几行,经过几年的训练,现在好多了。第三年学了一门政治课,每周都要交论文,我几乎每次都可以拿满分。第四年上艺术史,要写研究论文,20多页,我一周就搞定了。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当然,生活自理能力也提高了。大一时吃学生食堂,第一学期,学长带我去镇上一家中餐馆吃饭,那家餐馆的菜里放了很多味精,以前在国内,我是一口都不想吃的,但在美国还吃得挺香的。大二大三时,我们可以选带厨房的宿舍。一开始什么都不会,煮个饺子都要和同学争辩是先放水还是先放饺子。现在,基本自己想吃的东西都能做出来了,把自己喂饱的感觉太好了!(笑)
最好玩的是,一次,我和同学一起包饺子,美国的擀面杖太粗,不好使,一转身看到门后放着一根台球杆,就拿起来充擀面杖用,大小还挺合适的。(笑)
我们学校一到夏天就要清空宿舍,开学了再搬回。大一时还没有Uber、Lift,也舍不得叫出租车,于是从学校借了个小推车,自己肩挑手提,一趟趟搬,搬了两个星期才搬完。
另外,我养成了健身的好习惯。我刚到美国时挺瘦的,只有90多斤,由于经常美国的甜点糖分太高,加上精神懒散,第一年胖了20斤。大二结束时快120斤了。自己实在看不下去了,大三暑假开始健身,一直保持到现在。这些年尝试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健身方法,比如芭蕾健身、重量训练、普拉提等等,每次练得汗流浃背,特别舒服。后来去纽约大学读书,我带着学习小组成员去打拳。
同时,我吃东西也很注意,不吃高盐高糖高脂的食物,一周只吃一两次甜点。三年下来,身体和身材都好了许多。所以我开了个人公众号叫“爱健身的王小厨”,分享自己美食和健身的体会。
以前在家里时,我是爸妈宠爱的独生女,生活上基本没吃过苦。到美国后,吃了不少苦头,不过都走过来了,挺为自己骄傲的。(笑)
(二)读了两所法学院
“从事法律工作,你可以看到人性的很多幽暗之处,尤其对于一个毕业生来说,很难放下世俗的考量去追求正义,帮助弱者。你真的做不到,因为很多时候你进的都是大律所,而大律所都是代表大的保险公司、有钱的被告人的利益的。所以有时候我心里也挺难过的。”
文理学院快毕业的时候,我选择了上法学院。我们这一届20多个中国学生,有4个上了法学院。除了法学院,文理学院学生上商学院、医学院,或者继续读Ph.D(博士)的居多。
我为什么选择法学院呢?一是性格的原因,我是个容易纠结的人,碰到事情自己要做选择很困难,但适合帮助别人决策。这不正是合乎律师的要求吗?(笑)
其次,律师是个对知识广度要求很高的职业,遇到不同的客户,必须要有不同的知识储备。而且对读写的能力要求很高,文理学院训练的就是知识的广度和读写能力,这对法学院是很好的准备。第三,我在文理学院上了两三门按照法学院模式设置的课程,非常喜欢。所以我毫不犹豫选择了法学院。
刚决定申请法学院那段时间很辛苦。申请法学院需要好看的成绩单,所以我选了一些很难的课,每一门课都全力以赴争取拿A。那段时间我同时也在准备二胡独奏,压力很大。表演当天早上洗澡时晕倒在洗手间,眼角淤青,只好带伤上台演出;2016年七月份开始准备LSAT(法学院入学考试),因为我报名太晚,只有一次机会,老是害怕考不上。每天七点半爬起来刷题,晚上因为紧张,两三点都睡不着。考试前夜,我早早去睡觉,但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凌晨两点爬起来煮泡面。这时,同室一个也在备考的男生探出头:你也没睡?(笑)幸运的是,我最后考到了自己想要的分数。
我申请了七所学校,其中排名最高的是哥伦比亚大学和纽约大学,两所大学都录取我了。一般人会觉得哥大是常青藤,似乎更有名气,但是法律界的人觉得哥大和纽大是并行的,法学院排名和毕业生的去向并无太大区别。对于我而言,学校氛围好,自己开心最重要。我之前接触过几个哥大学生,他们争竞心很强,把我看成对手,而不是队友。而纽大的学生相对团结些,更接地气。于是我选择了纽大。这可能比较随机吧,也许跟我聊天的纽大人更合拍。
一入学,我比别人适应得快,因为之前在文理学院训练过了。当别人还在纠结老师讲课内容时,我已经听懂了,但是别人都那么发愁,我不好意思说自己懂了,只能应和着同学们:“是呀,挺难的。”法学院没有期中考试,没有作业,只有期末考试。没考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学得怎么样。一开始我心里也没底,担心自己是否漏掉什么内容,不然为什么别人觉得那么难,我觉得不难呢。还好,最后考试成绩挺好的。(笑)
法学院都是大课,一个班八九十个学生,主要是老师在讲。教授会按照苏格拉底教学法讲课,讲到兴致之处,随机点学生回答问题:内谁,你回答一下,这个法官的主导思想是什么。学生回答后,他继续提问,一直问到他答不出来为止。基本上每个学生每门课都会被点到几次,我也不例外,有拿手的,也有遭遇“滑铁卢”的,哈哈。(笑)
第一学期,我修了合同法、民事流程、侵权法,还有一门法律写作与运用。很多法学院要求第一年必须修宪法,但纽约大学只要求三年内修完,不一定非要第一学期,所以我没修。
第二学期,我修了刑法、政府部门法律流程(Agency Law)、财产法等课程。其中刑法太难了。美国为了保证公正,刑法里有许多曲里拐弯的东西。比如谋杀,有一级、二级、三级谋杀,不同的级别有不同的判定依据。就拿一级谋杀来说吧,必须要考量受害人死了没有,施害人预谋杀死被害人和采取行动之间经历了多久,是临时起意还是预谋已久,所有这些都影响到最后判决。
美国更神奇的一点是,因为它是一个联邦制国家,联邦政府和州政府、联邦法院和州法院法律依据是不一样的,分类是不同的,你要分清不同的法律体系判定的依据是什么。美国刑法有两个主要的系统:MPC(模范刑法法典)和common law(普通法)。前者是联邦刑法专家写出的刑法法典,是由上而下制定的一套规则;后者是英美法系按照大陆法的原则,几百年里通过大量的法律案例,提炼出来的刑法规则。两个系统在一些原则性的法律问题上有一些差别。联邦系统的法律是基于MPC的。州法律就更多样了,每个州会选择其中的一个系统,修改后加入一个细节,作为本州的刑法内容。虽然我不必去了解每个州之间的区别,但是必须要学习MPC和Common Law之间的不同。
这些法律之间有时会有冲突,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学习“民事流程”(civil procedure)。这门课是关于一个案子要经历什么流程,包括Jurisdiction(管辖权)、Application of Law(法律应用)、Pleading(案件陈述)。这门课很大一部分就是确定案件的管辖权。什么样的案子进入州法院,什么样的案子进入联邦法院。打官司第一步就是要明确案件的管辖权,但很多时候不是黑白分明的。比如联邦法院拥有Diversity Jurisdiction(多样性管辖权):当原告与被告是不同州的公民时,在任何一个州提起诉讼都会引起州法院对本州公民的偏袒,为了公平,联邦法院可以享有管辖权。可是如何去界定你是哪个州的公民呢?美国又不像中国有户口制,人口流动也很大。是居住在这个州就算公民吗?居住多少年才算呢?在这个州有房有车有家人、但是在另一个州上班算不算?这些都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被告和原告想要的结果往往是不一样的,可能被告希望在联邦法院,而原告希望在州法院,所以一开始就有很激烈的争辩,从中你可以看到人性的复杂。很多人最后没有做诉讼,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从事法律工作,你可以看到人性的很多幽暗之处,尤其对于一个毕业生来说,很难放下世俗的考量去追求正义,帮助弱者。你真的做不到,因为很多时候你进的都是大律所,而大律所都是代表大的保险公司、有钱的被告人的利益的。所以有时候我心里也挺难过的。
“政府部门法律流程”这门课,是其它法学院没有要求必修的课程,但在纽约大学是必修的。美国的政治体系是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在法学院学到的大多数东西都是司法法庭的案子。司法法庭的法官没有专长,管辖权没有限制,什么案子都听,不会说某个法官专听合同法,另一个法官专听侵权法。
与之相对的是行政法官。随着法律规则越来越细化,制定某一项具体的法律之后,常常需要专业人士来专门裁定这一类的案子,就会建立一个行政法庭。比如税法法庭、知识产权申报法庭、专门裁定企业污染排放量的法庭。这些法庭的管辖权很窄、很具体,而且流程和司法法庭不一样。按照西方的政治观点,行政与司法是两个独立的机构,法院有自己判定的成例,政府下面也应该有自己的法院,判定政府执行法律法规的相关案件。
纽大法学院是分班的,一年级的课程是固定的,二年级才可以自由选课。大家都选与以后想做的事情相关的课程,比如想做商业的会选择并购法、证券法等。
第一学期结束了,我的期末成绩非常好,基本全A。这在法学院是很不容易的,因为你的成绩并不取决于你考几分,而是强制排名,比如纽约大学一个班90个人,考前三名是A+,前十名是A,前15名是A-,前20名是B+。我妈怂恿我:你成绩这么好,当时申请耶鲁都可以上了。
我有点心动。加上当时我离实习还有两周时间,在家闲着没事,心想:要不申着玩玩?于是我申请了耶鲁、哈佛、斯坦福三所大学的法学院。申请后我还没反应过来,几乎忘了此事,直到有一天,我在纽约一家公司实习时,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我是斯坦福大学法学院,你被录取了!我把消息告诉了爸爸,平时性格沉闷的他,兴奋地大喊一声:“真的?!去啊!!”
在美国,耶鲁、哈佛、斯坦福的法学院排在第一阶梯,其次才是芝加哥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宾州大学、纽约大学,况且斯坦福还给我半奖,每年近三万美元。这么好的机会和条件,怎么可能拒绝人家呢。(笑)
转到斯坦福后,我修了税法、反垄断法、金融衍生物、交易、证据法等课程。其中反垄断法挺有意思的。美国是个资本主义社会,鼓励竞争,鼓励企业做大做强,但又不希望他们做大做强的同时有不公平的行为,法官必须要创造一些规则保持平衡。在学习中,我们看到了很多法官的纠结。(笑)“交易”这门课很有斯坦福的特色,讲课的律师做过很多大型非诉交易案例,包括企业并购、知识产权买卖和出租等,听了非常受益。
我还修了“证据法”这门课,这不是必修课,但是传统上所有法学院的学生都会学。我们的教授很有名,他写的教科书几乎所有加州的法学教授都在用。
虽然都是法学院,但斯坦福和纽约大学的气质很不一样。
法学院学生毕业后,与法律相关的就业方向往往有两个大的类别:盈利和非盈利。盈利的机构主要是各种律所、公司法律部门。公司法律部门往往不直接招聘应届生,而是从律所招收有经验的律师。律所有各色各样的律所,而大多数排名前14的法学院学生都会进排名前100的大律所,用大律所做敲门砖。非盈利包括非盈利律所、政府相关行业。做了一段时间律师之后,有些人会考虑走学术路线或者从政、从商。
从所做的法律工作来看,又分为两个大类:诉讼和非诉讼。诉讼是大家认识的传统意义上的律师职业,有原告、被告,写文件上交法官,收集证据,协商进行庭下和解或者上法庭。非诉讼则主要是处理一个公司在日常经营过程中产生的法律需求,比如修改合同、谈判买卖、股票上市的披露、并购合资、各种渠道的融资。对于非诉来说,客户不同,所做的事情也很不一样。
斯坦福想做非诉的人没有那么多,而想做非诉的人中,大多数想为初创公司、科技公司工作,去这些公司做法律顾问。这与斯坦福地处硅谷有很大关系。不过有意思的是,我们这一届学生的气质与以往有很大不同。以前我之所以选择斯坦福,是觉得这里有许多不一样的人,做着不一样的事情,他们的功利心和竞争心会弱一些。但我发现这届学生不是典型的斯坦福风格。斯坦福法学院是没有成绩的,前30%是honor(荣誉),其它都是pass(通过)。我以为同学们不在意成绩,没想到他们很在意,甚至到二三年级还很在意。另外,想从政和做学术的人特别多,不少人选择给法官当实习生。这在美国是很难但很有名望的事情,虽然只有一到两年,但对将来准备从事诉讼的学生来说,整个职业生涯都会因此受益。特别是将来想从政的人,这段经历将是简历上很光鲜的一笔。
与之相比,可能靠近华尔街的缘故,纽约大学学生聊商业内容比较多,想从政或者做学术的人少,所以对成绩的竞争心没那么强,到了二三年级更不在意成绩了。纽大很多人想进大律所做非诉,尤其是华尔街的大律所。这些律所做很多大宗的交易,非常老派,风格和硅谷的律所非常不一样。
让我感动的是,很多人挺有情怀,选择去公益律所工作,给请不起律师的人提供法律帮助。美国的法律系统是案例法,通过重要的案例可以改变整个法律体系。有时候律师接案是为了产生影响,改变社会,并不是为了挣钱。比如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RBG—金斯伯格,她当律师时接了很多性别平权的案件,改写了最高法院关于性别平等的历史。
在法学院读书的两个暑假,我都在实习。第一年去Viacom(维亚康姆集团)的法律部门做实习生。第二年去美国盛信律师事务所(Simpson,Thacher & Barlett LLP),一开始在纽约总部呆了7周,后来在旧金山湾区的办公室呆了5周。
在律所实习的这三个月太爽了。任务不太重,主要是尽职调查、纠察文件。比如客户要收购一家公司,需要查一下对方是否有不良资产,是否有尚未披露的内容。文字工作也不难,有标准化文件,根据客户情况改一下就行了。布置的任务主要是让我体验一下不同的组,方便以后工作时尽快进入状态。
为了“收买人心”,律所搞了很多社交活动,每周三四个晚上,大家喝喝酒,吃吃饭,有时还包厢看橄榄球比赛,培养一下感情。我们律所有个规矩,与高年级的律师出去吃饭可以报销,每人70刀(美元),与合伙人出去吃饭没有报销上限。于是,我们这些实习生经常主动找他们一起吃饭,什么贵点什么,简直太爽了!一个暑期下来,我足足胖了十斤!(笑)
律所为什么舍得给实习生花钱呢,因为他们的哲学是把“猪”养肥了再宰。实习是把“猪”喂肥的过程,等将来我们上班了再宰。(笑)律所工作很辛苦,大家没日没夜一起工作,所以需要培养良好的感情,以便日后一起愉快地熬夜。多认识点高年级律师,以后去找他们问问题、讨教经验,就不会胆怯,这样就有助于年轻律师快速成长。华尔街一切都关乎声望关乎钱,重要的玩家、客户们每天讨论酒讨论高尔夫讨论牛排,律所也希望我们这些年轻人见见世面,往后跟客户打交道可以从容一点,多一些话题。
(三)批判性的爱国才是真正的爱国
“我一直很爱国,但来了美国之后,对爱国更有批判性。爱国一直在我的血液里,我爱国,是爱自己作为中国人的身份,但并不代表我对中国发生的每件事情都赞成。”
算起来我前后在美国读了三所大学,有一些经验可以与国内打算来留学的同学们分享一下。
留学之前,请想清楚自己是否适合到国外生活。毕竟国外和国内的文化差异很大,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生活的。我周围有人在美国生活得挺好,但更喜欢中国。
一旦决定出国了,一定要搞好心理建设。不管你在国内多优秀,但在美国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你在国内是尖子,但到美国后发现很多牛人,心理可能有落差。而且,留学后有一段时间,因为想家、不适应,不可避免要吃苦。我当时没想到出国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所以来了以后很多时间不是花在学习上,而是花在处理自己的情绪上。如果来之前做好心理准备,适应得会快一些。
到美国后,要保持开放的心态。我们家一直提倡“乖”文化,女生不能喝酒,晚上不能出去玩。但美国流行派对文化、喝酒文化,有时晚上10点出去,一两点才回来。一开始,我觉得喝酒、蹦迪都是坏孩子干的,后来才发现这是美国文化的一部分,不同的国家娱乐方式不一样,我们唱K搓麻将,他们半夜放音乐跳舞。时间久了,我也就习以为常了。
我到法学院、律所后,由于中国人少,与美国人接触得比较多,发现他们即便喝酒,心里也是有数的,不会喝得烂醉如泥。我和他们晚上一起出去喝酒跳舞,特别开心。酒后聊得天南地北,友情增进得特别快。我这才发现我其实是很喜欢他们的娱乐方式的。所以,之前没有接触过的,并不代表以后不喜欢。我们要有体验陌生事物的好奇心,不要一开始就不接受,很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有变化的。
我刚进大学时,不知道与美国同学聊什么,毕竟我们就连从小看的动画片、游戏方式都不一样。二年级时,大家共同话题多了一些,旅行、选课这些都可以聊。到法学院以后,与美国同学聊的东西更多了,因为可以聊本科生活,聊过去四年对美国的感受。很多留学生融入美国生活有心理障碍,害怕自己英文不好,说话前总想着人家是否不喜欢我,其实别人并不care(在意)你的英文,在意的是你的个性。
上法学院后,周围同学普遍爱交际,因为往往爱交际的人才会想当律师。但是大家年龄有差异,我22岁,有人25岁了,所以一开始我交朋友还是不太顺利。慢慢的,律所过来办酒会,我强迫自己过去参加,一周两三次。吃完饭后又有happy hour,陌生人一起聊天,没有什么顾忌,慢慢就混熟了。凭空想融入美国社会很难,硬着头皮多参加活动,慢慢就好了。
我想提醒的是,交友也有“窗口期”,一般是刚入校的头一个月。那时大家都想认识新朋友,如果有什么社交活动,一定尽量参加,不要在意自己的英文如何。认识一个新朋友,赶紧记下对方的联系方式,因为过了这个“窗口期”,大家的朋友圈稳定下来了,而且学习忙,就没人顾上你了。
最后想说的是如何提高自己的语言能力。英语光死记硬背不行,必须要把单词放在特定的语境中应用才能更好地记住。平时多看美剧,一开始开字幕,后来要关掉字幕,慢慢听力就上去了。最重要的是要经常说,大胆说,不要怕说错。
我与美国朋友一起玩时,我说错了什么词,他们经常让我再说一遍,然后纠正我的错误。他们觉得这是个好玩的事情,并不会因为我英文说得不完美就不喜欢我。所以不要怕出丑,一定要脸皮厚。(笑)
在美国,经常看到国内媒体对中国留学生的负面报道,给人一种印象,好像留学生都是开豪车、考试作弊,其实不是那样的。我接触的留学生,很多都是普通家庭出身,父母只是中产阶级,有人甚至卖房供孩子留学。我周围的留学生都不乱花钱,学习也挺努力的。我在斯坦福的时候,很多同学因为房租贵,所以睡客厅,买菜也是挑便宜的买。
我在文理学院的时候,一到暑假,很多同学就赶紧找地方实习,积累工作经验,方便以后找工作,也好挣点生活费。大家学习、找工作的压力都挺大的,都不想让父母白花了学费。
在美国呆了几年后,还是挺喜欢这个国家的。美国人很包容,而且尊重他人,不论断,不审视。你知道美国女孩夏天穿得很清凉,经常是热裤、露脐装、吊带,我觉得这样穿挺好看的,可以显身材。暑假回国,我也穿着露脐装上街,发现所有人都盯着我。在美国,这么盯着别人看是很不礼貌的。我以前在国内时,有时也会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人,现在不会轻易审视别人了。(笑)
此外,美国人对知识和科学技术的追求也让我佩服。他们很注重培养孩子的科学逻辑思维和批判性思维,老师会鼓励学生独立思考,说出不一样的答案。我刚到美国上学时,发现有的同学与教授观点不一样,感觉很奇怪,后来慢慢习惯了。而国内最缺这个,填鸭式的教育,唯一标准的答案,根本不需要学生动脑子。
我回国后,看大家转的很火的一些微信文章,根本没有论据,只有论点,而且作者信誓旦旦,觉得自己的观点是唯一正确的,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我经过五六年的批判性思维训练,很容易看出漏洞在哪里。
当然,美国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很多人喜欢喊政治正确的口号,把它当成一种惯性,根本不去思考,不分青红皂白,没有任何交流和沟通,就把自己和所谓政治不正确的人一刀两断,造成社会的两极分化,水火不容。
我最近在看汉密尔顿(美国政治家)传记,里面碰巧描述到美国开国之初政治如何运作。当时国父们撰文发表在报纸上,谈自己的政见和政策。虽然也常常争论不休,但好歹有理有据,而不像现在的美国的政治,非黑即白。比如有人说黑人怎么样怎么样,立刻会被人贴上种族歧视的标签,连这个人跟种族无关的言论也要受到攻击。人们往往先下结论,再找论据,对于某些敏感的词过度反应,完全违背了政治辩论的初衷。
美国社交媒体,比如Facebook(脸书),会根据用户的浏览习惯,推送一些他喜欢的内容。比如,如果你喜欢民主党,它就会推送关于民主党的内容。其实,这一点也不好,很多偏见正是因为没有与自己观点不同的人接触,如果有机会和途径了解不一样的观点,可能政治纷争就不会这么严重。
我因为是学政治的,所以很悲观——不知道怎样找到解决之道。而且现在互联网太发达了,容易把人的负面情绪放大。不过,虽然没有根本的解决之道,但有好的制衡之道。在这点上,我很赞成美国三权分立的政治框架,没有一个分支有无限的权力。川普尽管备受争议,变幻莫测,但是还有国会和司法机关约束他,顶多闹腾8年。
我对美国还有一个印象——很多美国人对于美国之外的事情挺无知的,也没有兴趣。比如你把中国说给他们听,人家根本不感兴趣。从长远看,这种封闭对一个国家的发展并不好。
不过他们对个人的事情很感兴趣,具体的个人是他们了解外界的一个窗口。比如我拉二胡,他们就会觉得很有意思,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怎么学的、这个乐器的原理是什么。这与美国的个人主义文化有很大关系。
对于将来,我没有特别长远的人生规划。我是个不善于规划的人,凡事到最后一刻才做决定。目前的计划是,多做几年律师,这是自己喜欢的职业。而且大律所的工资高,在大律所多呆几年可以多挣点钱。毕竟生存很重要嘛。(笑)但我不想一辈子都在大律所工作,因为大律所的工作时间实在太长了,工作强度太大。人生除了工作挣钱,还有别的事情需要体验。
至于将来回国与否,目前没有想好。我一直很爱国,但来了美国之后,对爱国更有批判性。爱国一直在我的血液里,我爱国,是爱自己作为中国人的身份,但并不代表我对中国发生的每件事情都赞成。
我记得学法国艺术史时,法国政治启蒙时期,很中心的一个观点就是:批判性的爱国是公民的责任。我们应当理性地分析自己国家的利弊,指出自己国家的不足之处,这样才可以让自己的国家变得更好。
我非常赞成这个观点,批判性的爱国才是真正的爱国。
学校背景
维思大学(Wesleyan University),位于美国东北部康涅狄格州的米德尔敦,创立于1831年,是一所私立四年制文理学院。维思大学与同位于新英格兰的阿默斯特学院及威廉姆斯学院组成“小三强”(Little Three)。维思大学长期在美国本科大学排行榜上名列前茅;2018年维思大学在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的全国性文理学院排名中位列第18位。维思大学在同年的福布斯大学排名(文理学院与综合性大学混排)中位列第37位。2017年,维思大学的大一录取率为16.2%。
学校在输出研究生方面享有良好声誉。华盛顿月刊称维思大学是全国向精英法学院,医学院及商学院输出学生最多的本科院校之一。维思大学拥有多个优势学科,东亚研究、社会研究、政治学、经济学、心理学、音乐、电影、哲学、天文学等都享有盛誉。
斯坦福大学(Stanford University),位于美国加州旧金山湾区南部帕罗奥多市境内,临近高科技园区硅谷(SiliconValley),是世界著名私立研究型大学。斯坦福大学于1885年成立,1891年开始正式招生。斯坦福大学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共同构成了美国西部的学术中心,并负责运行管理SLAC国家加速器实验室、胡佛研究所等机构。据统计,截至2020年3月,共有83位斯坦福大学的校友、教授及研究人员曾获得诺贝尔奖(世界第七)、28位曾获得图灵奖(世界第一)、8位曾获得过菲尔兹奖(世界第八)。2020-21年度位列QS世界大学排名第2、软科世界大学学术排名第2、THE世界大学排名第4。斯坦福大学为硅谷的形成和崛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培养了众多高科技公司的领导者,其中包括惠普、谷歌、雅虎、耐克、罗技、Snapchat、美国艺电公司、太阳微、NVIDIA、思科及LinkedIn等公司的创办人。
此外,斯坦福的校友涵盖30名富豪企业家及17名NASA太空员,亦为培养最多美国国会成员的高等院校之一。根据《福布斯》2010年盘点的亿万富豪最多的大学,斯坦福大学名列第二,亿万富豪数量达28位、仅次于哈佛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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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中文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手工艺品。目前旅居美国新泽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