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三年，是我的深入阅读时期，所以很少撰文。明后年可能还是如此。临近岁末，翻阅一年来的日记，突然想摘录其中的读书笔记及简评。需要说明的是，下列各书，只是今年阅读的部分书籍，还有些书不便提及，也有些书不必提及。
1.《现代性的神学起源》
人类思想史上唯一重要的问题就是神人关系问题，这个问题争吵千年也没有结果，而且不会有公认的结果。所谓现代性，就是人背弃了神，逐步自以为神的过程，种种灾难由此产生。政治、经济、社会、文化要健康发展，必须回到神的怀抱。神学家奥卡姆发起的唯名论革命与其说是对唯实论的反动，不如说是对唯实论的修正。此书充分证明，现代性是神学思想的逻辑发展，中世纪与现代社会不是截然割裂的，中世纪孕育了现代性。
2.《与神亲嘴》
有深度，很清晰，现实针对性极强。
3.《继承、批判与转化：三大视角与JDJ文明保守主义》
作者认为，上帝的国度就在于“上帝通过律法对全地的统治”。我们接受上帝，就是接受上帝的主权；接受上帝的主权，当然意味着接受上帝的律法。同时，不管是赐福还是降祸，上帝也是始终按照他的律法来审判我们。有些人把上帝的主权与律法分开，乃是极大的荒谬和背道。
《圣经》中所启示的天国绝非人死后才能去的“天堂”，而是指向上帝无所不在的统治。不管是强调上帝的主权，还是强调上帝的圣约与福音，最终的落实都是上帝的律法。如果我们忽略甚至否定上帝的律法，不管我们怎样强调上帝的主权与《圣经》的无谬，我们已经从根本上背离了《圣经》启示与JDJ的正传，成为任意妄为、随心所欲的不法之徒。最终检验我们是否真正认识独一的上帝与独一的救主耶稣JD的标记，乃是查看我们是否甘心乐意、无怨无悔地热爱并遵守上帝的律法。
中国JD徒应该效法JD，不仅背负起苦难的十字架，不仅强调人人皆祭司，更要强调人人皆先知，最最重要的是要在世界中发挥君王的职分，当仁不让，见义勇为，在这弯曲悖谬的时代刚强壮胆，做光做盐。
中国自古称“神州”，但此“神州”却是从来不信神，不高扬神的主权、落实神的律法的“伪神州”。只有信神、高扬神的主权、落实神的律法，此“神州”才是真神州，才能成为真神州，也才能得蒙上帝的祝福和保守。
4.《被钉十字架的上帝》
莫特曼的这部名著是有感于西方信仰衰落的呼召之作。莫特曼神学的核心就是十字架，他强调JDT要效法JD，背负起自己的十字架。本书缺点是表述太缠绕。
哲学
5.《保守主义思想》
重读柯克这书，还是认为这书不如作者的另一本书《美国秩序的根基》。毛病在于：1.为了不出现时代空白，选了一些根本称不上是保守主义的思想家来论述。2.整体上对工业革命带来的政治变革以及南北战争持否定态度，没有论证清楚保守主义的改革逻辑。保守主义者如果抵制任何变革，就没有任何希望。柯克虽然在理论上不反对变革，但论述到具体历史时，又有抵制任何变革的倾向。两点感想：1.托克维尔超越了很多所谓保守主义思想家，因为他试图将保守与自由进行与时俱进的调和。2.迪斯雷利和纽曼堪称伟大，前者是高明的保守主义政治家，后者是有深度的思想家。
6.《人生小纪》
马群林写的李泽厚先生传记类作品，以虚拟对话的体裁出之，对概括性理解李先生思想有帮助。李先生把他的很多思想都说透了，还是很有新意。我对李先生思想的整体看法已见另文。
7.《论法的精神》
此书核心观点：法律源于习俗，是习俗的成文化，法律是长出来的，不是造出来的。不同的政体对应人的不同品德。孟德斯鸠对专制政治的分析实在太精彩了，其对权力分立的论述更是了不起的创见。
8.《论自由》
密尔的名著，十年前买的，没读，今年终于读完。表述太缠绕。密尔本质上还是个功利主义者，他的自由观表明自由主义存在根本问题：没有从自由的神学起源的角度论述自由，所以很容易导致放纵，这正是如今美国一些人的问题。密尔的核心观点是：一个人的行为如果不影响别人的自由，他就可以自由行事。问题是，如何评估你的行为是否影响到别人了？
9.《政治的新科学导论》
沃格林的名著，讨论思想史上谁在代表真理的话题，批判诺斯替主义。所谓诺斯替主义，按我总结，就是真理由人定的主义。所谓现代性，就是人反叛来自神的真理，就是人自己发明真理。本书提出了重要的论点，但论述太缠绕，不够清晰精准。比如，什么是作者定义的诺斯替主义（这也可能是西方学界共识，所以不用事先严格定义）？为什么一些思潮是诺斯替主义？如何用单一的概念——诺斯替主义去分梳形形色色的邪恶思潮？
政治
10.《联邦党人文集》
《联邦党人文集》的观点很简单：联邦比邦联好，吁请各州通过联邦宪法，组建联邦国家，提升联邦政府权力。可惜论证得太啰嗦缠绕了，其实条分缕析是论证这类重大话题的最佳方式。这本书针对的是当年美利坚的问题，不适合今日之中国，今日中国的问题与之相反。
思想史
11.《美国秩序的根基》
也是重读。此书条理清晰、要言不烦，把美国秩序的根基追溯到了耶路撒冷。美国有这个信仰传统可以追溯，而中国的信仰传统太过于稀薄，因此中国的保守主义者任重道远。当然，传统是被不断书写、再造的，问题不在于停留于事实判断层面，而应该着眼于如何再造传统。
12.《剑桥指南：苏格兰启蒙运动》
此书写清楚了苏格兰启蒙运动发生的历史环境、参与的思想家们思想的个性和共性及其影响，但没有单列章节系统介绍重要思想家，所以略感重点不突出，不够深入，属于宏观俯瞰视角。要深入认识苏格兰启蒙，还需要阅读相关重要思想家的原著和其他研究性著作。另外，很难用一段话总结苏格兰启蒙思想家的总体思想，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如此不同。
13.《自由的崛起：加尔文主义与五个政府的崛起》
这书也是重读，认识比上次读更深。总体而言，加尔文在政教关系上相对保守，但他的理论为人民反抗暴君开了一个口子，所以到法国的胡格诺派和苏格兰的诺克斯那里，根据形势就深化了他的理论，后二者的理论甚至走到了加尔文明确反对的程度。但在我看来，后二者是对的。此书论证清楚了上帝的子民不能一味顺服暴君，而应该高扬上帝主权，希望佛系JDT读读此书。
14.《发明个体》
这书也是重读，这书论证清楚了个体自由与JDJ的正相关关系。事实上，西方的政治自由并非源自古希腊传统，而是孕育于JDJ和教会传统。
历史
15.《翦商》
读李硕博士这书收获很大：1.《易经》是周文王写的一部反书，主要目的是推测如何翦灭商朝。因为起事前必须保密，所以文字多隐语。后人没机会见到殷商甲骨文，加之周公为了统治的需要重新注释了《易经》，所以后人对《易经》的解释大多胡说。也因此，《易经》的哲学价值值得怀疑，甚至批判。2.商人人祭盛行，虽敬畏上帝，但对人残暴，加之将周文王长子伯邑考献为人祭，给文王、武王造成极大精神伤害，故周公要悬置上帝，以“天”代之，后又高扬人的道德，最终走向人本主义和道德理想主义。周灭商，从思想史角度看是双刃剑：一方面禁绝人祭是好事；另一方面逐渐悬置上帝又是灾难。
16.《黄河青山》
这是黄仁宇的自传。黄一生相当坎坷，在西方学术界不被认可，以至于60多岁还被一个比较小的大学解职。黄的性格太过鲁莽，这是其一生坎坷的直接原因。他总是抱怨美国汉学界不理解他，但这种看法是一己之见。试想，余英时的创见很多，为什么赢得了中西广泛认可？所以黄仁宇有自己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是致命的。在我看来，他至少有三大性格缺陷：
1.非卑即亢，不能平视别人。他总是觉得自己是小人物，因此看费正清、莱特等学者的时候，总是仰视，总是希望赢得对方的认可。一旦别人不认可他的观点，他就立马反驳，即由卑入亢，让人反感。一旦有机会与著名学者合作，他就炫耀，比如与李约瑟合作就是这样。
2.太急于证明自己，太重视所谓大观点，而不重视细节和论证。他给一个学界大佬呈上自己的学术著作，并未事先打磨好细节，指望人家先认可他，他再完善细节，这势必给人留下不严谨的印象。他英文不行，还给自己找借口，总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以至于文章中不少英文单词拼错，这也给人留下不踏实的印象。
3.江湖气太重，不能反思自己。长期的从军经历既为他带来了对中国历史的深度认识，也使他过于自信，看不起别人。他缺乏大学者超然象外的雍容气度，不知反思自己，不能认识到自己的局限。他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么多被他引为朋友的学者都反对他。他太在乎根据自己的经历所得的道理，而缺乏严谨的逻辑论证。
当然，他认为，中国传统社会的根本问题是一盘散沙，缺乏中间阶层，由此导致现代化缺乏抓手，以此看国共之争可以得出更平实的结论，这的确是创见。不过黄仁宇的地位被抬得太高了，我以为他与像余英时这样的大师相比还是很有差距的。
17.《大宋之变》
不太满意，突出的缺点是数据不扎实、史观老套，对历史人物的评价还是着重其道德。赵冬梅教授根本就没说清楚王安石变法的现实必要性和变法后国家收入的变化情况。
文学
18.《鲁迅全集》
再伟大的学者、作家，也没必要出全集，全集一定泥沙俱下，因为人都是有限的，不可能篇篇文章都好。在我看来，鲁迅的散文第一、小说第二、旧体诗第三、杂文第四，大多数杂文可以不读，因为太纠缠于不值得纠缠的个人恩怨了。鲁迅的大病是没有信仰，所以看不到方向，终生处于挣扎中，这种挣扎更不能带给读者希望。中国研究鲁迅、认同鲁迅、欣赏鲁迅的，骨子里都是左派。改日准备写一篇长文论述鲁迅的问题。
19.《莎士比亚喜剧悲剧集》
莎翁的剧作中，《奥赛罗》《李尔王》最好，写透了人性，《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威尼斯商人》次之，《温莎的风流娘们儿》有趣，《仲夏夜之梦》无聊。古希腊悲剧比莎翁写得更深刻。
20.《遍地风流》
阿城这个系列短篇小说并不高明，主要是结构过于简单了。但他说道理的集子《闲话闲说》讲得通透。他高举世俗精神，这当然是小说家的正道。不过世俗虽然可以对抗假崇高，但世俗本身并不是崇高，不能安顿人生的意义。
21.《无知者无畏》
王朔其实是骨子里的真诚，只不过以玩世的手法出之。
艺术
22.《艺术的故事》
真正的大师巨著，贡布里希把西方艺术发展逻辑讲得特别清楚，文笔极好。启发：艺术家关心的永远是人和人的灵魂。
23.《重要的不是艺术》
作者不愧是“中国当代艺术教父”，思维清晰、文笔精当。重要的的确不是艺术，而是观念。
经济
24.《置身事内》
用解剖麻雀的方法写出了中国经济真实的运行逻辑，写出了其阶段性的合理性和存在的巨大问题。非常难得。
法律
25.《行者思之》
26.《我的辩词与梦想》
大律师张思之去世后，网上颇多纪念文章和挽联，我也写了一幅挽联：
为公义辩护，一身傲骨，不为强权折腰杆。
因悲悯痛哭，万马齐喑，必行法治安苍生。
随后读了张先生这两本书，深为敬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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