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鱼：如果收入以秒来计算

前天写的 二鱼：《逆行人生》没有说出的悲剧 里面提到了算法对于外卖员及我们工作的影响。除此以外，外卖这种工作模式，就是它打破了收入的时间选择。

在农耕时代，收入是按时节来计算的，看天吃饭，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等历法既是生活方式，也是收入方式。春耕秋收夏耘冬藏。就算在一年只有两三季的热带地区，也有自己的年节运作，至少全世界都是同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工业时代，也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基本规律，就算是卓别林《摩登时代》那样压榨的血汗工厂，是以公司制度去压榨，不会让工人去选择，工人只能选择干还是辞职不干。信息时代的996也如此。

最极端的缅北电信诈骗工厂，虽然休息时间少得可怜。但是以强制的方式，监狱化管理。二鱼：往前是迷雾，往后是朝鲜，谁更安全？

外卖员则拥有打破工作时间界限的自由意志。因为1天24小时都有人点外卖，外卖员也可以选择多个平台。之前写的 二鱼：谁杀死了55岁外卖“单王”？悲剧就是这位“单王”选择多家外卖公司接单所致。自由地选择工作时间却让他的生命自由落体。网约车司机还有禁止疲劳驾驶的法律硬性规定。外卖员什么时候接单，送单都可以自己决定。理论上，可以一天24小时工作。

以前有个思想实验：如果我们的收入按秒计算，会发生什么？现在，外卖员模式已经把这个思想实验变成现实。

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答案。

我以前在德国时，中午想买个东西都很难，有次我在商店买个面包，准备付钱时，一位近60岁的服务员就在旁边，指了指旁边的纸牌。我开始没注意，继续付钱，他继续指着那个纸牌，我才看清，纸牌上写着中午1点到2点休息。我看了看时间，还有大半个小时。只好离开作罢。不过想想很好笑，你不就在旁边吗？也没午休。顺便收下钱也不耽误，但因为他的坚持，就失去了一笔买卖。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我国，一定会成为新闻，服务员多半被解雇，大家都在抢生意，你却把到手的生意往外推。但中国两千多年前，却有为这种行为背书的人：杨朱。那个“拔一毛可利天下不为也”的杨朱。这句话成为自私的代名词。然而，杨朱的解释却不为人所知，他说今天拔一毛可利天下，如果我做了。明天砍我一条手臂可利天下，我要做吗？后天，要我的命可利天下，我要做吗？杨朱提出一个问题：我和天下的界限在哪里？有哪些价值是人无论如何不能妥协的？

在欧洲，把自己的个人时间，休闲时间看得宝贵无比，这样的价值坚守对不对？我不知道，但这样的文化，就算是收入按秒结算，恐怕也不会让他们多工作。

不只是富裕的欧洲，就算贫穷的非洲，南亚等地区，大多数人恐怕也曾经有工厂主用提高收入来鼓励他们加班，但效果却不理想。亚非拉的无产阶级再穷也要唱歌跳舞打牌，工作······够吃饭就行。很有点哲学家第欧根尼的样子。亚历山大大帝拜访第欧根尼，请他出山相助，第欧根尼对大帝说，去去去，别挡了我的去路。第欧根尼的最高价值是个人的安静。

这样的想法在中国人看来更匪夷所思。八九十年代的第一代农民工，只要能赚钱，脏活累活都愿意干。贫穷像炼狱一样把他们钉在耻辱柱上烤了很多年，再苦也没受穷苦，一有机会，拼了命也要让后代鲤鱼跃农门。如果可以按秒算收入，很多中国人一定会对自己发狠。因为大多数中国人的最高价值是今生的生活，只要是今生的，那大概率都是可以用钱来交换。如果勤劳能致富的话，从古到今最富有的应该是中国人，可除了宋代一些历史片段，从古到今最富有的都不是中国人。

AI算法似乎无所不能，唯一不能解决的是价值。外卖员那个算法太苦了，换一个快乐的算法举例。比如：算法可以给你舒适的环境，可以让你看尽世界，饱览群书，让你体验衣食无忧。但如果这些都不是你要追求的最高价值。算法就拿你没办法，我的意思是你依然可以用算法，但你不会被他控制。比如：有一天算法告诉你，我可以给你明星光环，亿万家产，娇妻美妾，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要你顺服我，听我话。听起来像不像《浮士德》里面那个魔鬼说的。或者《黑客帝国》里那个大反派开出的条件。估计大多数人都会干，笔者也很动心，因为大多数人的最高价值并不清晰，远方虚无飘渺的绿洲不如眼前的一顿饕餮盛宴。但如果你坚定的认为自己生命的最高价值不是这个，算法无法实现。你就不会听算法的，代价是你无法白白获取明星光环，亿万家产，娇妻美妾，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可以利用AI算法去实现自己的最高价值，也许顺便成为明星，富翁等，但那不是最重要的。

AI算法听上去像是科幻，但文明一直有它的算法。中国文明几千年的算法就是让人为现实的荣耀财富献上每个人的热忱和时间。有儒家提供家族和个人的现实追求，立功立德立言，或光耀门楣，至少传宗接代；有道家提供个人精神的诗和远方；有法家提供严苛的秩序，再严苛的秩序也好过无秩序。面对死亡，还有各种寺庙，道观等提供船票。这套算法不断迭代，就是几千年的中华文明。

不愿加班的欧洲现代人，也有他们文明的算法，他们在城邦、帝国里，有法律等制度提供现世秩序，靠着仰望星空构建个人的精神时空，还有教会提供死后盼望等。这套算法虽然和中华文明大为不同，但同样为人，家，国构筑起了运行秩序。人们在这个算法里，追求自己的光荣与梦想。

这些都是前AI时代的算法，每种文明算法，就像一座山，对不同海拔的人都提供了价值。当达到最高峰时，才发现天离巅峰还有很远。自己无法登天，除非天上有人带自己上去。

AI时代的算法，也许会根据世界不同价值，量身定做很多算法。然而，终点最多到山峰，无法搭建登天的路，因为设计AI的人，没有登天的经验。

回到本文标题：如果收入按秒计算。它像一枚倒计时的定时炸弹。让我们想好：多少收入都换不来的是什么？同时，那倒计时的滴答声也在催促我们：日子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