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黄昏去学校门口接他总是我最愉快的时刻。路灯下他安静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看到我的瞬间,他冲我招招手,脸上那抹羞涩、释然的笑容竟是十年不曾变过。
这是他上学的第十个年头。一路上犹豫困惑,喜悦复忧伤,焦虑复平静,我们也随着他的成长一起重生。
前两天忽然读到十年前小玄快要上小学时爸爸为他写的小文,无限唏嘘。
在自闭症圈子浸染十几年,目睹太多艰辛的人生之后,明白幸运的我们只是抽到了一道难度级别很低的题目。我时常担心不够努力、不够有耐心,而错待了上苍给予的这份厚礼。
那些在不可想象的困难面前仍然表现出巨大勇气和智慧的同路人,总是带给我力量。每念及此,我心有暖意,深深敬佩。
妈妈涂着护肤霜随口问:“为什么妈妈每天往脸上抹来抹去啊?”
你头也不回地说:“因为妈妈想变成好看的人。”
智慧泉的苏医生怕爸爸听不懂,在纸上画了一个坐标图,图上有一条曲线,她说那是人的智力曲线。我这才看明白:亲爱的小玄抱着他刚刚测到的91分坐在那条曲线上升部分的中上部,正好及格,属于正常人范畴。
妈妈向老师述说了你在这几年的培训过程,苏老师感叹:你们真有毅力,坚持了这么多年。她说她看到很多中途放弃的家长。妈妈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做得真的很差。爸爸和妈妈一样,想起了那位无比英勇的方静老师和以琳的许多爸爸妈妈。
想想这些年你的训练班上了真不少,从欣意到以琳到东方爱婴到智慧泉。我们全家一次又一次坐在桌子后倾听医生和专家对我们未来的描述。
在福州协和医院的六楼,福建儿童心理问题的一位泰斗医生拉着三岁的你问:小朋友2+1等于几啊?你一脸茫然。
四岁的时候协和医院的一位博士医生冷冷地看着你的测评表写上:弱智。然后告诉妈妈,你智商很低,以后不可能上学了。
还是你四岁的时候,在青岛以琳的地下室学校,有个长头发的瘦阿姨蹲在地上拉着你的两只手说:“你好小玄。”
你五岁的时候,有个日本来的老爷爷摸着你的后背说:这孩子是ADHD。
还是五岁的时候,有位台湾来的爷爷指着一张测评表说:很不错,三个月训练他的视觉能力提高了一年半。
你六岁的时候,珠心算班的老师问妈妈:给他报名参加珠心算比赛吧!
现在你快要七岁了,你的智商测试是91分,正常人的智力在90—110之间。
周五你放学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先是站在你们教室的窗边。爸爸总想知道到我们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的样子。可是我看遍了教室的每个角落都不见你。直到老师喊了句:小玄,爸爸来了!我才看见你从一群围在桌边的孩子中间蹿了出来。你告诉我在和小朋友们下飞行棋呢。爸爸说:“你再说一遍?!!”
▲ 石头哥哥和小玄
昨天下午,爸爸把你按在沙发椅背上不让你动,因为你又“犯错误”了。爸爸气哼哼地问你妈妈:要不要打一顿?!妈妈坚决地说:不要!
有时候爸爸很沮丧,就会感叹:为什么上帝要给我们一道这么难的题目啊?我很害怕这辈子都没法交卷。一年前爸爸在广西大石围天坑拍摄,要顺着一条绳子从一棵大树上下到一百二十米的坑底。离地还有八十米的时候我忽然想:如果我的孩子能变成一个正常人,代价是现在就把绳子割断,我决不犹豫。
有时候妈妈很沮丧,就会感叹:我真是没用,这孩子交给方老师就一定有办法。
好在你妈妈大多时候心情都很好。今天她又说了:上帝把他交到我手上一定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