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的电话响起“你现在安全了,我们在目的地碰面。”国王打来电话。
司机是一个黑的像黑人的印度人,这时我才好好的看过他的脸。他带着我在浦那绕了一圈又一圈,我以为他迷路了,但他又听不懂我说什么,一个小时后,我们停在了著名的浦那贫民窟旁边。我心里想“我这个富人,不是应该去富人区吗?”
车门一开,莉娅和另外一个印度妇女把小姑娘抬下去。“这是李遇”“这是本杰明和黛米”国王介绍着。本杰明微胖,憨厚,穿着踢足球的衣服。黛米小巧,幽默“谢谢你,中国富豪。”阿金哥则露出了表扬的笑容,给了我一个拥抱。他的这个拥抱让我破防了,瞬间把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后来知道本杰明和黛米在这里开了一个贫民窟小学,专门接收这些印度底层人民的孩子。她们有十三个孩子,但都不是自己的,而是贫民窟里的孤儿。虽一面之缘,但我却对他们产生了持续一生的敬意。离开时,孩子们在楼上露台跳舞,欢笑声传进我们的车里。我想他们夫妇至少改变了十三个孩子的人生。这些孩子有礼貌,眼神里有希望。而我觉得非常高兴的是,我参与改变了一个小女孩的一生,仿佛这个孩子成了我的女儿。
“你现在得换掉这身衣服,卸妆。”一旁的莉娅带我到一间小教室里,帮我把脸清洗干净。国王则递过我的衣服来。
“接下来怎么办?”回去的路上我问国王。
“接下来她在这里养伤,好了之后,我们送她回尼泊尔。”国王说。
“哦,对了,接下来你不能再去红灯区了,以防万一。”国王又说。
“不去,我也不敢去。”我说。
这个时候的浦那市区非常拥堵,车子一会开,一会停。“你有没有怕过?”我问国王。
“怕,我觉得做正确的事情就好,没想过怕。”国王说。
“待在美国多舒服,你干嘛来这?”我又问。
“为了信仰。”国王仅此一句。
“你为什么要帮忙?你只是个游客。”国王又反问我。
“为了良心,还有妻子”我说。
“我很好奇,接下来你们要怎么把她带回尼泊尔。”我问。
“哦,这个,这个我们有经验的,我们有一个全能的杰叔,如果你去孟买,可以见到他,他是一个传奇。”国王一边开车一边说。“杰叔会帮我们越过海关,他以前在海关工作,他知道要如何帮一个没有护照的人越过去。然后我们就是去找她的家,如果找到,很好,如果找不到,我们会把她交给尼泊尔的妇女权益组织,我们和他们很熟。”几个月后,那个小姑娘回到了尼泊尔,很幸运的是,她的家庭接纳了她,我也知道了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爱丽丝,一个印度中产家庭的女儿,至于她如何被卖到印度,我没有再问,我想那是一个伤口,不适合再掀开。如果去尼泊尔旅行,我也不会去看她,希望她能重新开始。
当晚,西拉来开庆功宴,国王之家挂起了免客牌。阿金哥、莉娅、莉娜也来了,还带来了阿金哥爸爸的好酒,这是我在印度喝过的最好的红酒,也是我生命里喝过的最好的酒。酒足饭饱,跳舞的莉娜美得出奇,美得没边,但她也累了,阿金哥则依然坐的笔挺,或许是因为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他总是学不会我的葛优躺;莉娅则依然保持公主的风度,与这个吵杂的国度格格不入,我指的是这个国家配不上这样的公主。此时初夏提出了一个想法,想听听西拉的故事。
“我的故事,我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这里的人都知道。”西拉推脱着。但初夏坚持想听,郭妈帮着翻译。
或许是因为说了太多次,表述的过程中,西拉显得格外平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十二岁之前,我有个贫穷且美好的家庭,食不果腹,但没饿死;十二岁那年,村子里下了三个月的雨,这场雨毁了我们的房子,田地,也毁了我和我的妹妹。那时,我们把能吃的都吃了,后来甚至吃起了别人家的死人,我也吃了。比树皮难吃,或许是因为害怕报应。”
郭爸给西拉又加了半杯红酒,给我加了半杯咖啡,这一次她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小小的抿了一口。小恩已经爬睡在初夏的怀里,莉娜也累的躺倒。西拉接着说“报应很快就来了,三个月大雨之后,是六个月的干旱,上天好像在玩弄我们那个村子,但我们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一个炎热的午后,三辆吉普车开进了村子,那是我们唯一生存的希望,他们带来了食物、钱和生的机会,代价是他们要带走一些女孩和一些强壮一点的男孩。我和妹妹被父亲送了出去,我们用最后的力气拼命抓住母亲的衣服,以至于衣服被扯破。母亲在哭,却没有伸手拉我们。那一刻开始,父亲和母亲则在我心里死去。换来的口粮和钱,或许可以让家里剩下的人活下去。”听到这里,初夏开始抽泣,但不敢哭的太大声,其他人则保持死一般的沉寂。
西拉好似有点累了,往沙发上靠了下去。“村子里的人感恩戴德的送走了人口贩子,我们则像小鸡一样被绑在车上,妹妹还在哭泣,我则不哭了。前途未卜,但饿不死了。辗转之间,我们到了从未见过的城市。我们像小动物一样,被关进笼子里,我和妹妹失去了联系,她应该是去往了别的城市,在一个夜里。每天我们其中有人被挑出去,带进小黑屋,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从那些凄惨的叫声中,就知道。起初我们都反抗,都大叫,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踢坏了人口贩子的小弟弟,她被扒了个精光,绑在院子里,刀子一刀一刀的下去,我们都吓坏了,但没人敢哭。从那以后,我们认命,要么活着,要么死去。”
“后来呢?他们现在还会看着你吗?你为什么不回家?”初夏擦掉滚落下来的泪珠说。
“现在,现在他们不管我了,我已经没有价值了,老了。但当年我可是抢手货,最多一个晚上接过73个。我像个锤死的蟑螂,被一遍遍碾压,心里数算着锤击的人数。有的姑娘就这么死了,我却活到现在。回家吗?回不去了,我说过父母已经死了。唯一想见的是被卖往其他城市的那个妹妹,但估计见面也不认识了。”
此时西拉好似来了精神“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老天为什么这样对我?直到后来我遇见了杰叔,一个特殊的嫖客。他每次来,什么也不做,就是和我聊天,说要带我离开这里。我说,我老了,你带别的人离开吧。之后我成了他的搭档,帮助那些被强迫的少女逃离。目前一共是137个,加上今天这个,没有一次失手。还有62个孩子,他们现在在孟买福利院。我想,我的生命就剩这点意义了。如果明天死了,我要去和上天讨个公道。”说到这里,西拉的故事就结束了,而我对杰叔则更加好奇,想要见见。初夏也有同样的想法。
“你有没有想过出来?”我问西拉。
“出来,出来去哪呢?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西拉说。
“可以来国王之家,或者找一个工作。”初夏说。
西拉叹了口气“我这个卧底,还不能走,还不能走。等红灯区没有了,我就出来了,或许,那时候我也死了。”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西拉找到了她的妹妹,阿金哥开车把他们送回了村子,我和初夏小恩也去了,母亲拥抱了她们,父亲跪在她们面前痛哭不起。
那个晚上,初夏则辗转反侧,夜里我睁开眼睛,看见她坐在床边哭泣,我没有安慰她,我知道我的安慰撼动不了她内心的悲伤。只是从印度回去之后,初夏再也没有对我大呼小叫过。或许我在她心里成了一个英雄,或许是她觉得那些日常争吵过的小事都不算什么。
那个晚上,小恩很安静,睡的很沉,或许是因为跟莉娜跳舞跳的太累了。多年以后,他已经不记得印度的其他人了,只记得莉娜。孩子的记忆很奇怪,只记得那个和他疯玩的人,那个送了他好多小玩意的人。
第二日下午,我们将离开浦那的国王之家,去那个为红灯区孩子开设的福利院与学校,之后我们将直接从孟买回上海。
我和初夏已经分不清我们是来旅行的,还是来支援国王之家的了。真希望有这样一个国王,爱他的人民如此。
我想“爱丽丝获得了新生,我和初夏也获得了新生,小恩则获得了一个忘年之交,和一对新生的父母。”这就是这次旅行最大的收获,旅行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