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24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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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独自生活》第3章:习惯

我环顾狭小的房间,靠近门口的躺椅下,走出来一只狗,我放下了悬着的心。

“豆豆,是豆豆吗?”我轻声呼唤它。它听见我的声音,摇着尾巴,带着笑脸,曲线的向我走来,又做好了随时逃跑的防备。我蹲下去,抚摸它的脊背,释放出狗狗能感受到的善意。这只狗和我的豆豆长得一模一样,但我又突然想到“豆豆许多年前就死了,三爷爷告诉我的。”

“小方子,过来吃饭吧。”二叔隔着老远喊我,并没有走进来。

“哦,好,我就来。”我回答着,并往外走,狗也跟着我。

“小方子,回来啦”二婶迎着我,站在门口。

“是啊,二婶”我说着,看见二婶和当年也不一样了,仿佛是一夜之间瘦了下来的那种感觉。后来才知道二叔身体不好,她太劳累了。

“豆豆,也来啦。”二叔说。豆豆则摇着尾巴上去磨蹭二叔的裤脚,像是在和老熟人打招呼。

“它也叫豆豆?”我一边走进院子,一边问。

“是,你三爷爷的狗,就是你们家豆豆的狗仔子,不过这条狗也老了。”二婶说。

“没什么菜,菜园子里就这几样菜,凑合吃啊。”二叔说着,坐下,开始倒白酒。

“哦,没事,都是我喜欢的菜。”我说。“少一点,少一点”我拿手过去接二叔递过来的酒杯。

“家里,就您和二婶了?”我一边吃,一边问。

“是啊,几个孩子都在合肥,忙,有时候也回来。”二叔说。

“你在杭州,还不错吧?”二婶问。

“嗯,还行吧,混饭吃。”我一边回答,一边脑海里浮现出夏岚和两个孩子的脸。“杭州,如果没有他们,也不算是家。”我心里想着。

本来是说少喝的,后来还是喝的晕晕乎乎的。主要是菜,勾起了太多童年时的感觉。

“听说你要回来,你二婶帮你晒了被子和垫子,晚上你就睡二楼宝宝的房间吧。”我知道二叔说的那是我堂弟的房间。

“哦,我想,我想回我家去睡,行吗?”我问。

“行,啊,我待会拿钥匙给你,你妈放了把钥匙在我这,说是定期去帮忙透透风。”二叔说,仿佛我的提议一点也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这个村子啊,现在没什么人了,我们这一排的,就几户人家里有人,其他全是空房子,没人住。”二婶一边说,一边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盘。

晚饭后,豆豆不见了,我想它是回自己家了。

我抱着被子,二叔提着一个热水瓶,往我们家的方向走去。两家相隔只两三百米。

“二叔,这个超市,是新开的啊?”我看着路旁亮灯的地方问。

“开了几年了吧”二叔说。

“哦,哦,村里有个超市,挺好。”我说着,再次望向超市。

院子的铁门打开,身体里的两个我,开始互相交谈,一个是那时的我,一个是这时的我。脑海里的画面,不断漂浮出来,记忆是草堆里藏不住的孩子。

“晚上呢,你有什么需要的,就直接过来家里拿。我就先回去了。”二叔放下热水瓶,就离开了。

“好,二叔,您慢点。”我送二叔到了门口。

看着门前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路,看着斜对面的那家小超市,我走了过去。“爷爷,有烟吗?”对方是一个接近八十岁的老人,我知道他是谁,却又分不清辈分了,只好按着年龄叫“爷爷”。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眼,没说有烟没有,而是说了一句“你是小老四家的孩子吧?”

我连忙答“是,是的。”我父亲排行老四,我知道他说的是我父亲。

“好久没看到你爸妈了,唉,要什么烟啊?”他说着,一只手指向旁边的玻璃罩。

我上下扫了一眼,说“红皖,打火机也给我一个吧。”

买完烟,我回到属于自己的院子,平常我是不抽烟的,只那一晚,想抽烟。

我先是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心里想着“电费是谁交的?”,然后从楼上到楼下,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一是感受一下家的味道,二是确保家里只我一个人,这是我在中学时就养成的习惯,那时因为怕,这时因为成了习惯。

电视机,还是那个时代的电视机。床,还是小时候和父母一起睡过的床。床头柜上,放着我们一家四口的合影,母亲出去打工那年拍的,家里一张,母亲带去宁海一张。

照片是好东西,一本厚厚的相册,帮着我重温了那些年独自生活的日子。那相册里有家人、同学,有那时的我,还有李东。

妹妹和母亲离开后,我则变得大胆和放松起来。毕竟,现在我只要保护好自己,没有了保护妹妹的压力。

只要时间够久,所有的事情都能习惯。我也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吃,一个人睡,一个人看电视到深夜,一个人买一堆零食回家吃。或许是母亲因为愧疚,她每次给我的钱,都超过我那个学期需用的额度。我那时还比较节约,但已经学会了用钱。

初二下学期,每次晚自习后,我都会去买一包两毛钱的干脆面,一边吃,一边回家。那栋白色的大房子,我已经不那么怕了。偶尔与邻村的同学同行,有说有笑,也很自在。回家,主要是因为家里还有一只狗,它需要我。周末,我则会带着狗,一起走十几里路,去外婆家,吃一顿好的。外公家的必备好菜是红烧肉,那个美味,我至今还记得。其次,就是外婆养的鸡,唇齿留香。为什么不干脆搬到外婆家住呢?那时的我怎么想的,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我要住自己家。

只是好日子不是很长久,在一个夏日午后,一个高我一年级的学生站在我们班级门口,我只是看了他一眼,他则走进来扇了我两个耳光,痛也不是很痛,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我的自尊心被打碎了。好巧不巧,一次放学,我去烧饼摊买烧饼,又碰见他,我又被扇了两个耳光。这四个耳光让我彻底抑郁了,仅剩的安全感,全部耗光。那段时间我得了特别严重的强迫症,桌子上的书,我反复整理,总觉得不够整洁。家里的门,我反复的查看,甚至有时候走出一百米,我还要在折返回去,看看门是否真的锁了。这个强迫症,成了我日后紧张时候总会复发的病,由于我隐藏的比较好,连妻子夏岚也不知道。

那个恶霸,家就住在镇子中心的交叉口,他们家的一楼,是一个茶叶店,他父亲开的。此处,是我放学的必经之路。我无数次在梦里反击过他,咬牙切齿,只是现实里,我总是小心翼翼的从他家门前经过,越快越好。

直到有一天,我的双胞胎舅舅出现在我的学校门口。两个高大的身影,英俊的面孔,染着红头发和黄头发。“嗨,小方子”小舅舅认出我来,这个小舅舅只比二舅舅晚出来两分钟,他的性格像外公,十分暴脾气。而二舅舅则更像外婆,温柔和文艺许多。

“小舅舅,二舅舅,你们回来啦!”我高兴的不得了,我知道能给我出头的人,出现了。

“今天刚从上海回来,来看看你。”二舅舅说,那天我收到了二舅舅送给我的一块玉,说是路上捡的。

之后,我将那个高年级学生扇我耳光的事情,告诉了两个舅舅。第二日,小舅舅出现在了我的班级门口“带我去找那个欺负你的人。”

小舅舅直接进入那个恶霸的班级,将他拎了出来。窗台上趴满了围观的人。他看见我,知道大事不妙。眼神中表现出了哀怜。“是他吗?”小舅舅问我。我点头说“是。”小舅舅给了他几个耳光,又踹了两脚,对方往后退了两步。“这,是我外甥,如果下次你再欺负他,有你好果子吃的。”小舅舅恶狠狠的说。

“万一你们走了,他再打我怎么办?”我问小舅舅。

“你也打他,往死里打。”小舅舅说。

那次之后,果然,我还是被拦在了他们家的门口,这次是他和他爸。“你舅舅打了我儿子啊”一个身材肥胖,满脸横肉,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站在我眼前。我吓得魂不附体。“是,他,他先打我的。”我尽量不哆嗦。

“你哪个村的?你爸叫什么?”那男人平静的问着,并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我这才缓慢的仰视着他,眼睛不眨的说出了我的村子,也报上了我爸的大名。

“老四家的孩子啊,我和你爸同学。”他的脸不再呆板、严肃,而是挤出了爽朗的笑声。

“这是你叔,你怎么打你叔呢?”他指着旁边自己的儿子说。“给你叔道个歉”

“啊”我看见他儿子像石膏一样愣在那里,并没有开口给我道歉。我则挺直了腰板,喘起了大气。

“没事,没事了,你爸回来我和他说一声,要是学校里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往我家跑。”那男人说。

后来我才知道那男人被我爸胖揍过,和我爸一起打过麻将。我当时对我爸有了一丝敬意。至于那个高年级同学,没再欺负过我,有一次,有别人要欺负我,他遇见了,还帮我解了围。

此后,我开始和班级里的混混们混在一起,一起出入,但成绩也不落下,就更没人欺负过我。

第二年的暑假,中考之后,我在自己家享受了一个安逸的夏天。一天在三爷爷家吃饭的时候听他说“凶手找到了”

“凶手,什么凶手?”我一时没想起来三爷爷说的是什么。

“李东,你同学他爸。”三爷爷说。

“哦”我这才想起来,我已经两年没见过李东了,只是听说他疯了好久,转去了外婆家那边的学校,上课经常会突然大喊大叫。

三爷爷接着说“李东他爸是好人啊,可惜了。听说凶手是在别处犯了事,被判死刑后,说出来的。那天凶手在粮站行窃,被李东他爸发现了,对方没偷成,怀恨在心,尾随而来,夜里行凶。唉,多好的一个人,没了。”

“哦,那李叔也算是……”我当时语钝,不知道怎么形容。

“为义而死”三爷爷接话到。

“想想,我当年受的委屈,就不算什么了。”三爷爷说着,放下了碗,长吁一口气,好似与过去和解。

三爷爷的故事,是我母亲说给我听的“当年你三爷爷可是了不得,那个年代的大学生,不得了的事情,国家包分配的。师范大学,本来是要当老师的,家里成分不好,被人举报了,只能回乡下种地了。”

暑假之后,我最大的痛苦是,要与狗分离。起初是母亲走了,后来是妹妹走了,现在我也要走了,去另外一个镇子读高中,家里只剩下狗自己了。它要怎么活?

期间我把它送到外婆家,然后我偷偷的走了,十几里路,它自己也偷偷的摸了回来。看见我不在家,又走十几里路去外婆家找我,看见我也不在外婆家,它待了两天,又走了。这些是外婆告诉我的。看来,它还不习惯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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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多方Samuel 仇先生的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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