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25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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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之《恐怖谷》读书会实录

按:全文约一万多字,不过既然是口语实录,那么读起来应该不是特别困难。


梗概与背景

《恐怖谷》算是后期作品,多有人据此认为柯南道尔已经江郎才尽,因为看起来他在重复自己,具体来说是重复《血字的研究》。不过这几天我看了一些伪满洲国时期发表在《麒麟》等杂志上的侦探小说,显然都是在模仿福尔摩斯,水准之低令人发指。所以回头再看《恐怖谷》,对比之下还是相当令人满意的。

请TX介绍一下故事梗概吧,两分钟。

TX:有一个侦探,深入到恐怖谷,那是一个煤矿,有很多坏人,犯案很多,侦探去对付这批人。成功之后,黑帮的漏网之鱼追杀侦探,侦探就跑到了英国。一开始书里说侦探是被杀手杀死了,不过福尔摩斯去侦查之后,发现其实他没死,虽然的确有杀手追杀他。其实是侦探杀了杀手,然后对调了身份,假装是自己被对方杀死了。真相大白之后,侦探又跑路了。不过结尾的时候还是在海上被仇家杀了。

很好。原著是倒叙,TX按照时间线介绍了。

的确,《恐怖谷》和《血字的研究》非常像,从美国到英国的复仇故事。你只要把摩门教换成死酷党人,杀手换成马车夫,看起来就差不多了。这是说他江郎才尽的原因。因为他这个有点像在重复自己。

其实柯南道尔写完《最后一案》之后,他不是安排这个福尔摩斯跟那个莫里亚蒂两个人一起从瀑布上跳下去同归于尽了吗?他等于说写到这就算大结局。然后结果是很多读者疯了,就说你把我们的英雄写死了,我们得弄你。甚至对他的实际生活都产生了威胁。他迫于压力,只好又把福尔摩斯写活了。

所以呢,这种迫于压力写出来的东西自然就会要差一点。有点类似于什么呢?当年金庸写《神雕侠侣》,你现在能看到的这个版本,大团圆。但其实起初的结尾就是杨过被蒙了16年,跳崖死了,完事了。这个从悲剧的角度来讲是很完美的一个结局,对吧,问世间情为何物,那你就生死相许。他俩不可能真的在一起,这其实是艺术上很好的结局。金庸起初就是这么设计的。但读者也疯了,投诉,抗议,什么都来了。因为中国的读者都爱大团圆,所以金庸才被迫又搞出一些事情来,于是绝情谷底的小蜜蜂就上来了。

所以这种情况都是类似的,英国的读者逼柯南道尔,中国的读者逼査先生,必须给我写活了。可是写活了这个人就会失色,所以他在这个恐怖谷里边重复一些事情,也很容易理解。但是他再次重复的时候,就像以前咱们分析《三体》的时候说,有时候他单说一个要点你不明白,但是他横着说一下,又竖着说一下,就像XY坐标一样,就给你双重锁定了,这你就比较能确定它的重点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之前说那个摩门教,这次又说这个死酷党人,于是你大概理解了。他是在警惕什么东西,他认为比较邪恶的一种力量就来自于那里。

关于“山谷中的煤矿”

当他说到这个恐怖谷的时候,我自己是非常有代入感的,因为那是个煤矿嘛。我自己就是在SX的煤矿长大的,他描述的那个环境那个场景跟我们那儿特别像,我们那个也是个小恐怖谷,真是个谷,两面是山,东边有个更高的山,但是东边还有一些村子,再往西边是去另外一个煤矿。就是很狭窄,那个形状真的就是个恐怖谷,而且那个地方就是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我们那个地方很有意思,它上边的那个村子叫阴底,下边这个村子叫做曹村,然后我们这个煤矿叫曹村煤矿。但是其实你把原来的两个村名连起来看,那就是阴曹。

所以我从小就在这个阴曹之间长大的。难怪啊。我记得当时我们的一些事情,很诡异,也挺有意思。那个煤矿,后来改名叫煤化公司,就是煤炭化工,煤化公司。在那个办公楼上,霓虹灯大字刚立好的第一天晚上,灯就坏了,坏还不是全坏,坏了一半,那个“煤”字的右半边坏了,所以看起来就成了“火化公司”。然后第二天早晨公司一个领导就真出车祸死了,就被火化了。总之就是这些比较怪异的事情经常出现。

本段已经删去。

煤矿在挖煤的同时,地下水得往出排。我们那从小喝的就是地下水。原来有条河,很清澈的,但是这些地下水排进去以后,里边渐渐就没有鱼和泥鳅了。不过倒不是说地下水不能喝,那个它也会处理,处理后水质还不错。并且那个水它过滤之后本身可能含氟,所以我们那的人包括我在内,从来不知道啥叫牙疼,到现在我都能用牙开核桃开啤酒瓶这样子,但是东北好像就有很多人,牙不好是吧?这跟水有关系。

不过除了氟之外呢,水里可能还有别的什么微量元素,我感觉我们那好多人,可能也包括我,都有点神经质,精神不太好。比方说有个谁,好好的上班,突然他就离家出走了,然后你过了几天在离家好几百里外的火车站看见他在那打工,然后你把他叫回来,他就若无其事地回家继续上班了,你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是这样,比较怪异。

煤矿工人基本都是附近的农民,你可想而知,就是正常人家孩子不愿意干这个。当然后来就是煤矿上我们这些子弟,工人的子弟,有些考不上学的就上个技校,上个中专,然后就也变成煤矿工人下井挖煤。一线工人赚的钱很多的,但是每天都在玩命,非常危险。也许现在安全得多了,我不知道,我离开很久了,但当时确实不安全,受伤这种事太常见了。然后工人本身素质也是这样,就是重体力劳动,所以煤矿工人一旦出了井,就是吃喝嫖赌,当然以前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可能嫖和赌是不太容易,但吃喝还是很容易,所以他就挥霍,就是立刻满足在肉体的享受当中,这就是煤矿工人的一个状态。

其实你看那个英国早年历史,英国是世界上开采煤矿最早的国家对吧。一样的道理啊,就是煤矿工人是一种什么人,你需要理解,他不是农民,但他也不完全是工人,他有点儿像那种淘金的,属于亡命徒那个类型。就是比如到今天,你如果欠一屁股债,你想要迅速还钱,想挣大钱,比如说你一个月想挣一两万,但你又没有任何的学历和技能,你其实就有一个很容易的办法,你去煤矿,你下井挖煤去,一个月开个两三万,问题不大。但是呢你想,好人家孩子为啥不去呢?那玩命嘛,对吧,你死了,矿上给你家属一笔抚恤金,有时候还MB一下,就没有你这个人了。所以说就是亡命徒。我现在回头想,肯定那个各地的一些刑事犯什么的,逃亡的那些人,最容易藏身的地方之一就是煤矿,就藏在这儿。我记得贾樟柯的《天注定》里边就有这么个类似的情节。

所以我们这个煤矿吧,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治安也非常的混乱。正常来说,尤其是当年七八十年代、八九十年代,应该来说治安还是可以的对吧,但是我们那就很糟糕。我小学的一个班级40多人,最后上了大学的就两个人,包括我在内,其他大多数就是糊里糊涂的,就初中毕业就当工人了,或者就在家摆个摊卖东西这样。还有至少十个左右,就是犯法抓起来了,还有两个杀人的。就是比我高两个年级的同学,就在我那个小说里头写过的,那都是真事,就是两个同学,在临汾,一共四个人,当时才十五六岁,四个小孩,把一个出租车司机抢了,然后杀了。还有一个,比我大一级,这个同学,瘦瘦小小的,他总留一个清朝末年刚剪了辫子的那个发型,就那个汉奸头,就那样,所以他绰号叫汉奸,叫啥名我都忘了,他也是杀人。那年我们在看这个新白娘子传奇,1992、93年吧,就是那年夏天大家都看这个电视剧,他一个小孩,也就十六七岁,或者18岁,因为他后来判死刑了嘛,那应该是到18了,他就摸到个老工人家里,姓段,就把那个老段杀了,然后再剁了,然后焚尸。抢了21块钱。最后在临汾公审枪毙的时候我还去现场看公审大会了,看着他被武警架起来,那个感觉很诡异的。

所以我们那个学校,环境不是太好。打架斗殴很常见,我就这个环境长大的。(书友问:你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我有点儿像军师那样吧,就是当时也有小帮派,男生的这个桌膛里边都放着两把锉刀,和别的什么凶器这样,我也有,但是我这个东西倒真是没用过,因为我可能属于文职干部,真正出手的是其他那些同学。

本段也已经删去。

总之我想说的就是,像《恐怖谷》里的维尔米萨煤矿这种地方的人,他总面临生死威胁,然后又都比较粗鲁,然后相对来说又很有钱,诸多因素促成之下,他形成的是一种什么性格呢?就如同我们说水手,当年的英国水手那样。海上民族的水手是一种什么性格?常年在海上大风大浪,这点痛算什么。下了陆地就吃喝嫖赌。有的是钱。平常叫水手,或者商人,摇身一变他就是海盗。是不是一样的道理?完全一样的,好勇斗狠。种地的庄稼汉老实人,没有这个范儿,就是煤矿这种地方就跟大海一样,它就是会产生,或者招聚那种具有冒险性格的人。

暴力组织的本质

你仔细想所谓的公仁运动,所谓的公会,这些东西都是从当年那个英国产业革命之后兴起来的,对吧,帮会也都是在这种群体中。旧金山唐人街也很多帮会,因为华工都是铁路工人或者去淘金的是吧?就是在这种群体当中最容易产生这种黑社会组织。不过现在说叫黑社会组织,你仔细看起来,这个东西其实黑白红很难区分。你看《恐怖谷》里边,为什么组织里的人他敢肆无忌惮去杀人呢?因为我一杀人,警方一指控我,我们是有公会的——你看他明说是有公会的,当时就有公会——公会所有人都可以来给我们作证,说我们当时正在公会的酒吧里喝酒打扑克来着。那天晚上我们都打扑克,我有十几个证人,你就指控不了我。

里边这个叫麦金蒂的,是个死酷党人头目,书里叫“身主”。他在白道上是个参议员,黑道上就是黑社会或者说公仁领袖。这个麦金蒂杀人不眨眼,然后他又手眼通天,他把公仁们组织起来号称专门打击资本家,说白了就是跟贡韵是一样的,书里有多处具体的描写,我就不多读了。比如说有人说你这是暴力,是犯罪,但是他就会说,这个是我们穷人争取权利的方式。并且那个关键词都出来了,就是这叫“接急斗争”,就这样,这是接急斗争。我们是煤矿公仁,我们弄不过资本家,所以我们觉得暗杀什么的暴力手段,用这种方式打掉这些资本家有什么问题?打掉这些反动报纸的狗编辑,污蔑我们的这个什么斯坦德这种编辑,这是我们的权利。

一旦开始提到这种权利意识,开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会产生这种东西,无论是那个当年《血字的研究》里的摩门教,还是《恐怖谷》里的死酷党,都是一回事。记得这个帮会里边有个叫莫里斯弟兄的是吧?这个莫里斯的确比较软弱,但是其实也比较明智,他说了一句话,这个话你要理解了,我觉得比你读什么政治学都有用。

他提到一个问题,他说我们不能再去,怎么说呢,再去伤害我们本地的这些小资本家了,我们这些年把这些小资本家小老板,挨个的打掉、赶走,结果呢,那就是人家纽约大公司就不断的从总部派人来到这个地方,来管这个煤矿,人家不怕你,你越敢杀,人家就越强力镇压。以至于到最后麦金蒂这个黑帮最终覆灭,就是因为维尔米萨这个恐怖谷引起了全国性的注意,于是大资本家集中了全国的警力来弄你。就是你终究斗不过这种真正的巨头大公司,你杀这些小老板,你乘一时之快,你等于把自己的一种共生环境给破坏了,你只是个寄生虫啊大哥,你这个寄生虫把你寄生的宿主给咬死了,他死你也就死了,就是这个道理,对吧,就像说尸体上面有蛆虫,你这个蛆虫是吃尸体为生的,这个尸体啥时候让你吃的就剩白骨,那你也就快死了,对不对。

这就是政治学啊。这些小企业主小资本家,他跟你其实是一种共生关系,你不能伤害这样的人,因为你最终你打不过那些大公司,打不过那些大一统。纽约一来人,你就完蛋了,你干不过。所以在这个方面它是很有意味的。

而且柯南道尔他很明显,他非常的警惕这种组织,这种带有暴力社团性质的组织,无论宣传什么教义,一旦违背它的教义,它可以立刻用暴力手段对付你,直到杀了你。这个死酷党人,至少在这个山谷之外,在其他的地方就有点像普通的一个社区居委会,甚至公会,甚至于叫做弟兄互助会,这种东西有点像,就是谁家有难了,别人帮一把,听起来温情脉脉的,就像埃及的穆兄会,还有一个叫扶轮社的,都是很常见的互助组织。

关键性的一个东西就是,他什么时候开始逾越法律,开始不顾及程序正义,而是说“这是我的权利”。当这个权利意识一上来,再有一些理论武装,说我们这不叫做暴力,我们这不叫犯罪,我们这叫接急斗争。这个话一出来就厉害了。

人的异化与恐怖谷效应

书里这个组织很快被这个侦探给平了。侦探后来那个案子本身其实是没有脱了一般侦探小说的窠臼,但是柯南道尔真正要反映的,这个倒叙的后半部分,还是很有意义的,跟那个《血字的研究》差不多。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福尔摩斯不是完全的一个纯粹的侦探小说,它是有它想说的一些东西的。福尔摩斯这个东西应该是一八几几年写的对吧,这个东西也是对当时社会的一种回应。你想,英国产业革命,从这个圈地运动之后开始产业升级,采矿纺织,这不是它起初的两大支柱产业嘛是吧?催生了大量的,男的就是煤矿公仁,女的就是纺织公仁,是吧?把这个农民变成了公仁,进入了工业革命。这个对人是有一种深刻的扭转和改变的,就是“人何以为人”,好几千年的那些传统定义,其实是在这个工业革命,在科技面前,被改变了,或者说,人异化了。

这个是玛客丝都看到的,他关注到人的异化,好像人变成机器或者别的什么了。这个事情,每个人的角度都不一样,玛客丝以他那种天才又邪恶的头脑注意到这里面有巨大的力量可以给他利用,他也确实利用得很成功,书里已经提到了。也有些别的人,像柯南道尔这样的人,他只是在警惕它,觉得这里边很可怕。摩门教是打着基督教的名义,其实是邪教。这个死酷党人,打着某种互助组织的旗号,说白了和摩门教一样,都是在学习正统基督教会。

你看到没有它里边有个场景?麦金蒂召集他的这帮匪徒开会的时候怎么开?首先有仪式的是吧。他的仪式,当然不过就是大家一起喝酒,但这就是抄袭圣餐啊!然后每个入会的,得在胳膊上烙一个东西,那简直就是受洗接受印记的意思。然后开会的时候,你发现他很有章法的,有书记,有司库,然后开始讨论,第一条,我们这个会里边是不是有哪个寡妇,她家这个月的补助该发了吧。这样。他也会做这种好像慈善的事情,但是转头下一个议题就是,我们兄弟组织有个要求,想要除掉他们那的一个谁,不能他们本地人上,麻烦,所以得这个我们堂会派人去帮他们杀,然后我们这儿有了仇敌的时候,他们再来派人帮我们杀,礼尚往来。他们就形成了这种黑社会的做法,异地调人,跨地区作案。就是类似的这个做法,所以你看到这种组织在那个时候他仍然在向教会学习,他做的事情有些就是和教会是一样的,比如慈惠,只不过他就刚才那两点,他逾越了程序正义,大胆地使用暴力,为了他说的那个好的目的。他那个目的一说出来谁都无可挑剔,为了解放公仁嘛,为了让这些穷苦的公仁可以团结一致抵抗资本家的剥削嘛,为了改善我们的生活条件嘛,要说它说的都是无可挑剔的,你听起来都对,但它实际的做法就是书里写的那样,摩门教那个也一样,所以《血字的研究》和这个《恐怖谷》道理的确差不多。

所以面对这种东西,柯南道尔是这样的一种理解,他非常警惕。然后玛客丝去利用这个。而真正比较伟大的一些人,就是去转化它,光照它。你像司布真,像卫斯理这些人,他们就是用神的道去向这帮产业工人去布道,尤其卫斯理做得更多,他就深入到煤矿工人当中。你们的孩子上不起学,我们在教会兴办主日学,教你的孩子上学认字。你们不被接纳,进入到那种辉煌的国家大教堂去敬拜,那我到你们当中露天敬拜,咱们一起来敬拜神。包括司布真,他的布道能够稳定人心。为什么是在法国爆发了大革命?你想想法国那时候的革命力量,它能有英国的产业工人多吗?按照玛客丝的经典理论,最应该有革命的地方是英国工人吧,是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是吧。后来他女儿就问煾革私,为什么英国没有爆发革命,然后他怎么回答?他说我最恨的人就是司布真,就因为有他一天天在那讲道,公仁们都信上帝而不信我们,所以英国的革命没有爆发。

对于人的异化这个问题,各人的处理方式和态度就是这么不一样。这样的事情其实还在重演,这种工业对人的异化。到了20世纪,你发现是科技革命,科技对人的异化。然后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你有没有发现,电脑和手机和网络对人的异化是更加厉害了。

(书友问:摩门教也是异化产生的吗?)嗯,他那个组织形式,仍然是在学习教会,但是又把教会的一些形式异化掉,他的背景是在美国,新移民去了以后没有地,他们就以这个邪教的方式组织起来,去了一个荒芜的这个盐湖城,在那等于拓殖,所以他跟英国这个形势又不太一样,但道理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柯南道尔,他警惕的是这种异化于教会的这种组织,是一种伪教会性质的暴力社团,它是个不健全的共同体,或者说是个病态共同体,但又很有力量。

所以说到这儿呢,就有另一个词很值得介绍一下。你一般去网上搜“恐怖谷”,你会搜到的是另一个词,有一个著名的心理学上的现象,叫做“恐怖谷效应”。恐怖谷效应的意思就是说,你看一个洋娃娃,这个洋娃娃蛮可爱的,虽然一看就是假的,但很可爱。但它如果做得越来越逼真,越来越像人,就像前两天中科大公布了一个人形机器人那种,猛地一瞅就会吓你一跳,非常吓人。

这里要说的现象就是,随着这种拟人的东西它越来越像人,人的好感度通常是会增加的,直到它完全像人一样的时候,你会非常的喜欢它——但是有一个关键的节点,就是在它就要完全像人、但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像人的这个时候,你对它的这个好感就会有一个突然的断崖式下跌。

意思就是说,人类不害怕完全是人的人,人也不害怕一看就不是人的人。人最害怕的是,基本上像人,但又说不好到底有哪不像人的这种“伪人”。

比如说,假如说这个人偶做出来,其他都很像,但那个眼睛非常的怪,比如没有瞳孔什么的,你看到这个东西就觉得不寒而栗,因为它非常像人又非常不是人。就比如贞子那样,它基本是个人,但是它有一点什么东西,特别不像人,最吓人的就是这个东西是吧?完全像,不害怕;完全不像,也不害怕,所有恐怖片里真正吓死人的都是这种基本像但有那么一点点不像人的“伪人”。你说一个哥斯拉出来你真的非常害怕吗?我个人不觉得。这个大怪物它并不真的可怕。恰恰就是那种变态的杀手也好,那种恐怖的僵尸也好,它是又像人又不像人,它总有个地方有点不像人,只有一点点,然后就这个地方最吓人。

福尔摩斯探案集之《恐怖谷》读书会实录

这就叫恐怖谷效应。我说这个效应的意思是,这个效应是普遍存在的。就比如那种暴力组织,就也符合这个效应。就是说,真正的一个圣洁的教会,它是让人非常仰慕的,愿意去委身的。而完全邪恶的一个变态组织是会让人很讨厌很排斥的。这都好分辨。真正可怕的是,就是某种组织,除了那一点点不一样,其他看起来都跟神圣教会差不多,它才是最可怕的。包括邪教,也包括公会,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意思,因为他基本上说的都是很正大光明的,但就是那一点点他很轻描淡写的事,比如为了获取我们的权利一些必要的武装斗争是应该的等等,这种暴力隔命思想,就是这一点点不同,就会让你看到一个最可怕的东西。

人的异化与健全常识

人的异化在每一代会有每一代的新形式。比如今天我在肯德基看到一帮少年,在那cosplay,整个那种粉色的头发,男生,画的浓妆,粉色的披肩长发,然后穿着木屐,批一件对襟扣的褂子,还挂着几个铜牌,上面刻着字,然后还斜挎一把大宝剑。这可能是某个动漫里的形象,我对这些不熟,但是应该就那个意思。这是今天的这种宅文化,二次元文化。人的这个方向的异化,就是他不再去关心这个真实的人,不关注世间的东西,他比较会投入到那个虚拟的世界里边去。这个姑且可以叫做向下异化,不过这里的“下”没有贬义。或者换个词,自我虚化吧。

然后还有另一种异化,为了对仗就叫向“上”异化吧,同样这里的“上”也没有褒义。

卢梭他们喜欢启蒙别人,说人生而平等,生而自由,但无时不刻不在枷锁当中。生而自由这个话先不说,其实人“生而平等”这个就不见得正确,因为事实上人的很多素质是符合正态分布的,意思就是说一百个人里有十个,或者不到十个,是真的聪明,比如就拿智商算作聪明来说吧。剩下80个,就是平庸人,平常人,还有十个或者不到十个是真傻,基本是干啥啥不成。真聪明的那些,他就不上学他也比你厉害,说白了就这个意思。

真正的问题就在中间那一大块。这80个人怎么一回事?因为大多数人就是甘于平庸的,我就是吃个饭弄个啥就行了,结果你现在非得启蒙我,非得让我明白我有权利,非得让我明白我需要接受教育,我需要懂得这懂得那。然而你这样子不会让他变得更优秀更聪明,通常却只会把他的恶激发出来,只会让他有机会释放自己的恶。这就是玛客丝看到的那种力量,群众当中的力量,人民唯有人民才决定历史的走向,就是这个东西。

福尔摩斯探案集之《恐怖谷》读书会实录

自然的方式大概是,同样有一百个人,你把书给他们,我也不故意教你,你愿意看就看,不愿看不看,愿意看的我教你,不愿看的玩去,爱咋咋地。然后多少年后你就会看到那个正态分布。你让人群自由发展就会符合这个。但是当你要强行启蒙,每个人都得受教育,义务教育,搞科普,每个人都必须知道引力波咋回事,知道相对论咋回事,更要命的是必须知道接急斗争咋回事,你为什么是被压迫的?你为什么是被剥削的?我没觉得我被剥削啊不行你就是被剥削了……就这个意思。一旦这个东西出来,诱发的只能是,比如不该上学的人硬上学,就变成“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只会从一个本来人畜无害的平庸人变成了觉得自己有权利有本事因此想要有所作为的一个坏蛋。

所以这种向“上”异化才更可怕。我刚才举那个cosplay的意思还真不是要批它,人家就愿意在那cosplay,扮一个什么怪怪的东西,蛮开心的,你非要说不行你得有点正事儿,你得学习啊考研啊考公务员啊,然后他二十年之后被迫成了政府官员,你不觉得恐怖吗?他心里实际最爱的还是那个东西,但他现在开始要管国计民生了。异化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好了,打住,因为这个展开说就太多了。总之,收住的话,就是说要警惕力量,警惕力量本身。力量大不代表它就正确,你得看他哪来的,以及谁在操纵这个力量。就跟《人之废》说的一样,你绕来绕去,废这个反那个,最后还是麦金蒂这样的人,或者是摇身一变的这个道格拉斯这样的人,甚至更可怕的是福尔摩斯这样的人,突然觉醒了,觉得这个行啊,厉害啊,这个力量这么好操纵啊,那我就用个什么方式,把它利用起来吧。然后这种力量就会被正态分布头10%(福尔摩斯显然属于这里边)的人用起来了,就这样一个意思。

(书友问:可怕力量包括逼柯南道尔写续集的那些人吗?)对啊,还有逼金庸写续集的那些。作家从文学上设计的一个完美的悲剧不行,你必须给我写活,杨过必须活活娶走小龙女,这就叫群众性力量。

这个词有时候也可以叫做泛民。泛民的意思就是说,本来精英政治里这个世界该怎么走其实就是那10%的决定,现在我要大声说不,不能就你们这10%决定,我跟你是一样的,我们平等的,所以得一人一票,咱们一百个人一起投。那么那后十个,给他们一人一个棒棒糖,让他投谁他投谁。但剩下的这些光给棒棒糖是不好使的,还得给他理论。那么白左精英操纵泛民的标准做法呢,就是对这80个搞启蒙,比如说同性婚姻这是一种权利啊,或者女权要解放啊。然后你就开始为女权奔走,开始动物保护,开始举起彩虹旗,开始鼓吹要敞开国门接收MSL难民。所以真正别有用心的10%的人,它怎么玩你你是不知道的。他们会巧妙地把自己的想法借着大众的意见表达出来,然后实现自己的目的。

前边提到百分之八十的人是平庸人,但平庸这个词本来并非贬义,只不过在我们这种精英主义的非常左的文化当中才像贬义词。但平庸本身并不是坏的,至多是中性的,他是好是坏取决于那10%怎么带领,如果他们决定让这些人带领的话。

当年阿伦特写那个平庸之恶,她说的其实就是你我。如果我们生在1937年的德国,你现在就是一个基层的公务员,你每天上班,坐公交车,接送孩子,你尽职尽责。所以你就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你没有觉得你在犯罪,因为你在那个申请审批表上盖章只是个例行程序,至于这张表格是要申请芥子气去毒死犹太人这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我只不过在执行程序。你申请五个立方,那么这么多的话我就要上报上级机关批准了,然后上级机关通过了,我才给你盖的章。所以我不觉得自己在杀人,因为我在完成一个程序是吧。

问题就在于是希特勒这样的人在调动你来完成这个程序。在这个过程中,你就逐渐丧失了保守主义意义上的那种平庸人的常识和良知。

在历史上,英国的保守主义恰恰要保守的就是普通人的常识,认为这比少数野心家的那些精致理论更靠谱。保守主义的意思就是说,既然我不确定你这10%究竟要表达什么,你的理论太高深了,我听不懂对吧?我不确定你好还是不好,那么你就不能当领导。基本上英美的政治传统就是这个。所以你说怎么选上川普了呢,这不一大傻子吗?唉你还就说对了,因为如果他居然都是大傻子,那就这个大傻子才能代表80个大傻子对吧,因为他是和我们一样的傻子。如果咱们这帮傻子居然选出来爱因斯坦代表我们,他能代表你吗?他想的能跟你想的一样吗?你仔细想,你找的不是要代表你的吗?那代表我就得跟我一样傻啊!就是这个意思,我的代表,不能比我聪明太多,要不你上去不就得玩死我吗?这就是西方政治的精髓。

福尔摩斯探案集之《恐怖谷》读书会实录

有个经典的论断,他说这个比如纽约市市政府该怎么组成?找40个哈佛的顶尖教授来组成这个政府?那你就是在作死。你都不如直接拿纽约市的电话号码本,就从A到Z随机选40个人,就这四十个普通人执政,绝对比那帮教授更靠谱。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就是尊重普通人的健全常识。

我以前说的那个喷火龙的故事,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小红龙,那不就是大学教授或者革命家吗?很哈佛的,和玛客丝的理论多像啊。跟你说,我拿你家的火种呢是为了你好,虽然你现在要冻死了,但这是为了解放绝大多数人啊。总之他理论可多了。而老百姓的健全常识就是,别跟我说这一套,反正我的火要让你拿走我就得冻死,所以你要用暴力手段来抢我的火种我就得揍你。这就对了。

福尔摩斯探案集之《恐怖谷》读书会实录

所以绕来绕去想说的意思,就是刚才说的“平庸”并不一定是个坏词儿。反倒当我们觉得自己说唉呀我们是精英,我们都得精英教育,所有人都得变成精英,麻烦就要来了。你非得让平庸的人变成精英,那么他变不成,他只会从没条件作(大)恶的普通人变成有条件作(大)恶的坏蛋,差不多这个意思。

精英政治的传统是很古老的,人类最早的理想都是这样的。柏拉图希望哲人王来治理国家。这个思路直到今天在某些地方还是这样的。二十七层过滤,不停地打怪升级,最后上去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不过你想没想过,这些精英中的精英,还能代表身为屌丝的你吗?所以你要思想这件事,就是这个柏拉图理想国的传统,现在其实还在。

宗教改革之后,你像长老会的那些宝贵精神,为什么要从平信徒当中选长老?从百姓中选议员?道理就在这里了。你说这个人也不行啊,这不过就跟我似的吗?他凭什么当长老当牧师当议员当市长?可是你这个前提不就有问题吗?为什么非得比你行很多才能当呢?你想表达什么呢?是精英主义吗?那你知道这些精英会怎么弄你吗?所以你恰恰就应该是从我们当中选我们熟悉的,和我们差不多的人来代表我啊,他的弱点跟我一样,优点也不比我多,这样他才能代表我啊,因为我的事,就是他的事啊。我现在担心我家孩子上学,他也有孩子,他肯定会想这个事。如果你选了一白左精英,他根本不结婚啊,没有孩子啊,他关心什么幼儿教育?那你说那你管管我婚姻大事吧,我男大当婚可是找不到女生,结果人家说我是同性恋的,我根本就不找女生。所以他能代表你吗?就是这个意思。别说他有野心,就是他没有,他有时候也真不知道你到底需要什么。

你认为弄了个最聪明的最优秀的他就能代表你,就能无条件爱你为你着想,那你是把他当神了,因为只有神是那样。只有神是那样的,所以在神之下,就得什么人代表什么人,就应该按照普通人的健全常识来。聪明人还是搞学术去吧,搞科学去吧,写书去吧,真管事的还真得是这些平庸人。但管事可并不简单,因为他又要管这80个人怎么活,还得把后边那十个照顾好,还得警惕前边那十个聪明的家伙搞事情,这才是政治真正难的地方对吧?

所以我说这个《恐怖谷》里边的政治理论,你仔细想,它已经足以教会我们很多事情了。我们从小在中国的教育里面,每个人都想要成为什么精英,但是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呼召,都有自己的价值。想要成为精英,就要竞争,就要通过中考高考各种考,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然而普通人本有各自不同的价值,我有权利按照精英看不上的方式去生活,获得我的幸福,然后还要杜绝精英的那种野心,保守这个醇厚的传统不被破坏,这才是保守主义真正伟大的地方。所以英国人看起来木讷敦厚,好像没有什么太出彩的人,但是那种貌似麻木的人才会真的很坚强。他打仗的时候,干什么的时候,他很冷静地去做,他知道他要抵抗什么,保护什么,就像霍比特人那样。他们不聪明,但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当然中国的困境就像我上次说的,我们不知道要保守什么,于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因为我们已经不幸被启蒙了。再加上这个民族的传统,本来也就是竞争性精英主义的,就是要成王败寇,人人争当皇帝。所以一个能当皇帝的人在中国的概念当中,就必然是人中龙凤,最优秀的人。所以隋炀帝才那么感叹嘛,说我真不幸,直接生在帝王家了,其实我就是不在帝王家,我跟你们这帮孙子一起科举,我也是状元。他就是自负到这个程度,意思是我既然是皇帝,我自然各个方面就当然也是最好的。但是在西方来说,国王的意思就是他爹是国王他就是国王,合法就行,聪不聪明不重要,而且最好还真别太聪明。就是怕那种特别有抱负、特别有想法的国王。你最好平庸一些,不折腾,不整事,你安安稳稳的过个五六十年,你好我也好。

英国历史上那个谁来着,好像是安妮女王吧,就是据说智商堪忧那个状态,有点天然呆萌,啥都不太懂,但就因为啥都不太懂,她也就不太搞事情,所以基本就是大臣们一合议,该怎么搞怎么搞。所以她那几十年反倒太平治世,人民至今非常怀念她。而那些雄心勃勃的英主往往都是要搞事情最后坏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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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英国君主立宪的这个优势在哪,你发现没有,就是国王清贵,但不管事。英国人民对国王就是个爱戴。没人说伊丽莎白不好,因为事情都是每天挨骂的那帮大臣在做。这就是这个政治的精髓。你别用太精英的人,精英当个部长就到头了。至于最高的王,最好就是个正常人,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有普通人的常识,最好别是像希特勒和汉武帝那样的天才,因为天才都有抱负。

(书友问:那大多数人的豹症呢?)大多数人的豹症其实并不是大多数人的豹症,大多数人的豹症是被少数想要操纵他们的人变成了豹症。还是这个问题,真正能代表大多数的人,如果真能上去,它比较会是很保守主义的做法,会比较稳。

(书友问:你刚才说的意思就是说不要启蒙那个80%比较平庸的,还有精英教育这种事会激发他们这个平庸的恶是吧?)不要搞科普,就是说所有人都需要深入了解引力波特别是重大政治理论,这个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基础教育,现在的基础教育已经不太基础了,太高了。原本的平庸人如果一旦被灌输了某些东西,他就会变成某种下意识的坏蛋,就是他认为他的目的和手段都是对的,但是结果干出来的全是缺德事。因为他没有与重大能力相匹配的足够的道德责任能力,他就是个不完全行为责任人,他德性不足。你给三胖这种人原子弹,你想会有什么结果呢?就是这个意思。罗斯福有原子弹是可以的,你三胖有就是危险。(书友补充:就像柬埔寨波尔布特,原先他就是一个乡绅家的一个小公子,然后法国大学留学回来以后就变恶魔了,类似于这个意思。然后他临死前还说我只是为了人民而战斗,他到死也没有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所以这里我们说的就是这种英国保守主义和精英主义进步主义社会主义的区别,后者们可以用一个词概括,就是达尔文主义。这种微妙的区别在哪?比如你看《魔戒》,这就是很明显的一个保守主义著作。甘道夫他为什么那么恐惧,说这个魔戒到底让谁掌握,这是个大问题。不是说好人掌握就对了,而是谁都不该掌握,谁掌握谁就会变成坏蛋,能力越大破坏力越大。所以那玩意就该灭了,说的是这个意思。我们说了半天想说的,并不是说群众力量等等东西,在坏蛋手中就坏了,在好人手里就好,而是说其实没有人是好人。就算真有好人,这个好人拿到了至尊魔戒之后摇身一变就是坏人。所以就不该有魔戒这个东西本身,暂时必须让谁拿着的话,就让平平常常,能力不大,常识健全的霍比特人弗罗多拿着好了,然后尽快毁掉。这就是为什么托尔金他是大师,是思想家,他的这个寓言核心意思就是说至尊魔戒必须毁掉,谁都不能有,谁有都完蛋。阿克顿勋爵警惕的也是这个,就是能导致绝对腐败、能操纵群众力量的绝对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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