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25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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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教五圣之:西狂诺克斯

新教五圣之:西狂诺克斯

作者按:

系列文章第二篇。第一篇在此:《新教五圣之:南僧马丁路德》。

本文约一万五千余字,阅读时间根据个体差异,大约是二十分钟到两小时之间。

经文

代上 19:13

我们都当刚强,为本国的民和 神的城邑作大丈夫,愿耶和华凭他的意旨而行。

林前 16:13

你们务要儆醒,在真道上站立得稳,要作大丈夫,要刚强

引言

第一句虽是晚节不保的约押所说,但在他被神使用的年间,他可以算是位刚强的大丈夫。保罗更不用说,他对弟兄们的劝勉,一直是他身体力行的法则。

只是,如何刚强而不刚硬,如何做个大丈夫而不是大男子,对我们来说显然不是显然的。被发酵几千年的黑暗森林法则筛汰到如今,刚强大丈夫早已绝迹,催生出的新物种里,滴端男人被直接赶出出租屋垂头丧气地低眉顺眼,中端男人收到肇事方丰厚补偿后心满意足地笑而不语,高端的叔叔爷爷们则伸出长长的望远镜俯视着一切,将一切都记录在他们永远不坏的硬盘里。

生存焦虑捆绑着所有人,特别是男人。网友总结出各种人口见面的问候模式:

滴端人口见面:你房子没事吧?

中端人口见面:你孩子没事吧?

高端人口见面:你没事吧?

所以猥琐、懦弱和狡诈就成了中式男人的普遍特征。而承认这一点并不能说是谦卑,只能说是诚实。所以不如让我们直截了当地承认:我们不是男人,不配称为男人,圣经所说的“要刚强,要作大丈夫”,我们不仅做不到,而且不敢作,不想作。并且承认这一点也不该叫“破碎”,因为“破碎”本是用来形容破坏真正的硬壳而不是表面上流光溢彩的肥皂泡。除非被耶稣基督的血洗净,被圣灵重新创造,除非上帝怜悯这片大地,否则今日现状仍远远不是中式男人不能再跌破的底线。若祂的恩典临到我们,我们再承认自己这恶心人也恶心自己的本相之后,才有机会靠着主学习,该怎样做人,做个男人,也靠着主在历史中的作为,观看那些真正的圣徒与男人,是什么样子。

借着宗改500周年,本系列的第二篇文章就将侧重这个方面。这一次我们要说的是:西狂诺克斯。

为何叫“西狂”?

本系列的第一篇文章(点击查看)在开头已经解释过这种80年代武侠风命名系统的由来,不再赘述。今天只说为何称诺克斯为“西狂”。

约翰·诺克斯(1514-1572),苏格兰人,宗教改革家。他的姓氏是苏格兰盖尔语中“小山”的意思,很符合他矮小而巍峨的形象。

新教五圣之:西狂诺克斯

关于苏格兰,我们拥有的可能只是一些碎片化而且恶俗化的印象,比如小沈阳的格子裙。这种错误印象与真正现实的反差程度,可能仅次于西方人认为中国男人个个都是李小龙。

不过我们或许还知道美国的“狂野西部”,牛仔,左轮,烈马,草原。今天的得州红脖(注意是得州红脖不是德州鸡脖)就是西部精神的传人。而西部之所以如此狂野,是因为,他们的祖先,是“苏格兰边民”。

新教五圣之:西狂诺克斯

所谓“边民”,就是生活在边境线上的人。苏格兰边民就是生活在苏格兰英格兰边境线上的人。粗略地说,这两族约等于长城分隔开的胡汉两族,自古以来征战不休,彼此攻伐,互打草谷。所以在这种地方还能活下去的,显然不会是懦弱顺民,另外,这片无主之地和法外之地也吸引了更多亡命徒前来。而构成苏格兰边民主体的凯尔特人盖尔人盎格鲁撒克逊人本来就是好勇斗狠的日耳曼蛮族,本来的人生信条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苏格兰边民后来也大批去了美洲。航程中的一件“小事”也颇能反映边民的性情。第一代边民领袖之一是约翰·休斯顿,在来美国的船上,船员试图偷窃他的财产。作为报复,他领导乘客发动事变,劫持了船,自己航行到美国。他在西弗吉尼亚安顿下来,后代之一,就是著名的得州佬山姆·休斯顿(“得克萨斯共和国”或曰“孤星共和国”总统,今日休斯顿市就是为了纪念他而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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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克萨斯共和国国徽

当年移民美洲的苏格兰边民高达二十五万人,须知清教徒移民不过两万人左右。所以他们到了美国,所有东部殖民地的人都害怕,都拒绝让他们进入社区,就连基督教各宗派中最白左小清新的费城贵格会也在勉强接纳他们几年后,请他们离开。他们很有默契地共同告诉边民,东部已经人满为患了,但西宾夕法尼亚有很多无主之地,而阿巴拉契亚山脉在这个季节也很好,为什么不向那些方向尽快开拓?

然而那时的西部实在是个最糟糕的选项:很难耕种,很难通行,暴露于充满敌意的印第安人面前。孰料边民却立刻爱上了那里,因为他们本就来自贫瘠的边境,而在与故乡十分相似的阿巴拉契亚群山不仅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且还充满了与印第安人战斗的乐趣,所以实在是让人乐不思苏。

从此他们在西部安居下来,给居住地起了充满苏格兰边民特色的名字:糟糕溪,裸露溪,烂裤衩溪,戴绿帽溪,流血溪,吃不饱溪,鞭打溪,宿醉溪……总体审美风格顾名思义。或许我们的昂昂溪、三棵树、红石砬子可以与之相比?

边民绝大部分都是改革宗长老会信徒,这正是诺克斯遗泽。如果说长老会本就以坚忍倔强著称,那么苏格兰边民长老会信徒就更是个中翘楚。传统的边民祷词是这样的:“上帝,让我一直都走对路吧,因为你最清楚,我是难以回转的。”他们的风俗就是在脖子上围一块红布来代表他们的长老会信仰,后来就因此被称为“红脖”。

边民们都像《勇敢的心》里的祖先华莱士一样酷爱自由,所以是美国独立战争的坚定支持者。喊出“不自由,毋宁死!”的帕特里克·亨利也是边民后裔。

早期边民文化普遍不高(看看上边那些“溪”),但后代精英辈出。安德鲁·杰克逊是第一位边民总统,戎马一生,战功无数,任职期间有刺客带两支手枪行刺他,被他以手拄的拐杖击败制服,总统先生时年68岁。他之后又有十多位边民总统。而且边民在美国军事领袖中的比例也高得过分,从格兰特将军到泰迪·罗斯福,再到乔治·巴顿,再到约翰·麦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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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杰克逊

说这些是为了让我们有个感性认识,就是苏格兰人特别当年的苏格兰边民是什么样子,长老会信徒又是什么样子。因为我们今天要说的约翰·诺克斯,正是一位典型的苏格兰人,同时是长老会的创立者。

约翰·诺克斯生于苏格兰首府爱丁堡东边的小镇东洛锡安,此地自古以来就是英格兰入侵苏格兰的必经之地,发生过无数战争。个人觉得《魔戒》中的洛汗(Rohan)可能部分暗指苏格兰,而洛汗人(Rohirrim)从发音上来看有点儿像诺克斯的老家洛锡安(Lothian)。

所以诺克斯牧师或许正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苏格兰边民,是后来纵横西部草原敬虔而狂野的骑士们当之无愧的祖先。诺克斯的性格差不多就是前边描述的边民性格,只不过文化不小心高了太多,又有从神来的敬虔与节制。但即便如此,他性格中的狂放甚至狂野仍是非常明显,我称诺克斯“西狂”就是这个意思。他也是最完美体现了本文开头所引经文之精意的几个人之一。因为他最明显的特点之一,正是刚强勇敢,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女人都不怕(这一点后边会详述)。但同时他又粗中有细,有勇有谋,知道分寸,重视大局。

归正-佩剑-为奴-异象

诺克斯的父亲是农民(边民)。他少年丧母,年轻时取得圣安德鲁斯大学文学硕士并继续攻读神学。学习过程中被奥古斯丁和原文圣经震撼,心里默默开始归正,1542年公开承认自己的新教信仰。

当时的天主教腐败之极,圣品阶级不学无术,主教们不懂圣经,不会也不敢讲道,因为这帮叔叔爷爷们的精力主要用来争权敛财,奸淫享乐。而苏格兰人民如前所述野蛮粗鲁,但这同时也意味着简单质朴,故此对天主教的腐败容忍度远没有已经习惯邪恶的精致南欧人那么高。

他们既对天主教的邪恶与压榨早已愤慨不已,因此马丁路德吹响改教号角之后,很快就在苏格兰群起响应。甚至很多贵族领主都已经暗中皈依新教。这些情况在当时天主教大一统势力还很强大的情况下,完全不能用颠倒因果的功利投机主义来解释,只能认为是圣灵在苏格兰人的心里做了伟大的工作。

有许多深受路德影响的改教家在苏格兰传道,其中一位是威沙特,诺克斯非常敬重仰慕他,曾佩剑充任他的保镖。

改教家点燃的星星之火开始燎原,然而天主教不甘失败,开始残酷镇压,杀害了包括威沙特在内的多名改教家和新教徒。于是刚烈狂野的苏格兰人开始暴力反抗,攻入圣安德鲁斯城堡,诺克斯的一些朋友更是直接刺杀了审讯威沙特的法官毕顿大主教。后世有人谣传诺克斯也是刺客之一,这纯属无稽之谈,但他的确在反叛者占领的圣安德鲁斯城堡里避难,也曾给刺客辩护。而且也无须讳言:他贯穿一生的主张就是,面对残暴,当一切正常手段都无效时,可以自下而上,以暴制暴。而这是他和加尔文的重要不同之一。不过孰是孰非,还是留待圣灵带领个人的良心。

就在这圣安德鲁斯堡内,诺克斯被新教徒强行呼召为牧师。当时他极其痛苦,因为深知责任重大,自己不能承担,但后来还是顺服上帝,接受了呼召。他的讲道和牧养卓有成效,几个月后圣安德鲁斯大部分人都脱离了天主教成为归正宗信徒。

很快政府军和法国舰队前来攻打城堡。破城后诺克斯成为战俘,被发配到法国军舰上做划船奴隶,手铐脚镣,受尽虐待。这段经历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从此结石、头疼、腹痛等多种疾病伴随他的一生。

新教五圣之:西狂诺克斯

为奴期间有一次诺克斯高烧不退,鉴于缺衣少食,无医无药,众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然而诺克斯却对同伴直言:我不会死,因为我必将回到苏格兰,在那里见证主的名,为他夺回苏格兰。后来的历史证明了诺克斯的话,这也是他所发出并应验的第一个但并非最后一个预言。

国王牧师-遇见加尔文-回国改教

为奴十九个月后,在新教的英国干涉之下,诺克斯等人终于获释,但不准回国,于是去往英格兰。当时亨利八世驾崩,即位的爱德华六世虽年仅10岁,却是虔诚的新教徒,摄政王索姆塞特公爵和坎特伯雷大主教克兰麦更是新教的坚定拥护者。所以早已名声在外的诺克斯被委以重任,派往全国各地传讲归正信仰,所到之处福音都大大兴旺,因此还被枢密院委任为国王常务私人牧师之一,以示嘉奖。

孰料好景不长,1553年7月6日,爱德华六世驾崩。九日女王简·格雷过渡后,天主教徒“血腥玛丽”登基,并颁布新的宗教事务管理条例,下令12月20号后,归正信仰将属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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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杀许多新教徒史称“血腥玛丽”的英格兰女王(1516-1558)

在多位亲友苦劝甚至威胁之下,一直准备留下和弟兄们共同受难的诺克斯被迫流亡法国,又从法国去了瑞士,并在那里与加尔文相遇。从此两人成为一生的好友与同工。

虽然诺克斯与加尔文年龄相若甚至可能年长几岁(诺克斯生年有1505和1514至少两种说法。加尔文生于1509),但却极其敬重加尔文的人品与学识,也被日内瓦改革宗教会的气象一新深深震撼,就此萌生了回国建立改革宗教会的异象。当然后来的事情证明,上帝要更大地使用他:不是让他建立第二个日内瓦,而是建立第一个苏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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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内瓦的宗教改革伟人纪念墙。从左到右依次是:法雷尔,加尔文,贝扎,诺克斯

所以从神学上来说诺克斯当然是加尔文主义者,可是从教会体制上来说,如今称为长老会的这一宗派,创始人其实是诺克斯。而且他的“全面归正”理论不光影响了教会,更是大大影响了苏格兰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以致这个国家足可以称为“加尔文主义旗舰店”,从此从蛮荒愚昧之地迅速变为敬虔文明之邦,并借着当年的英国和美国,将以加尔文主义的改革宗长老会信仰和苏格兰启蒙哲学等为代表的新教三观输出到了全世界。

经历了去法兰克福牧会喜忧参半的短暂时光后,在苏格兰新教贵族的邀请下,诺克斯决定回国。那些贵族是自觉归信的新教徒,并且已经彼此结盟,暗中对抗天主教,只是无人牧养,因此邀请诺克斯。回国后诺克斯就牧养这些贵族,其中两人后来先后成为苏格兰的摄政王。

教义之争-主要教导-特别恩赐

当时天主教和改革宗在苏格兰和其他地方的争战,教义方面的原因看起来多是在敬拜仪式方面的不同立场,但他们都坚持己见,为此甚至不惜流血牺牲、爆发战争。缺乏理解这种事情的格局感与领悟力的国人可能会将它不正确地类比为乾隆年间的“礼仪之争”或别的什么,或者干脆觉得意义不大甚至没有意义: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呢,你看我们中国自古以来就没有宗教战争。

但其实脱离历史文化背景来空谈苏格兰宗教改革才真正是没有意义的。所谓“中国自古以来没有宗教战争”,先不说这纯属谎言,即便这句谎言的本意是要表达“不必争论那些没用的东西,活着不好吗?”,那也是大错特错。“差不多”、“算了吧”、“无所谓”三句话已经毒害中国几千年,而且仍在毒害、仍将毒害。当“苟活”成了常态,一切都和稀泥,不问是非,不求真,不较真,不认真,凡事糊弄,凡事对付,那么混乱度就会渐渐达到最大值,是为国熵。今日乱象,并非与此无关。

须知当年欧洲的宗教战争即便先不说孰是孰非(身为长老会传道人我的立场当然不必再说),至少大家都在为自己良心所认定的真理而竭力抗争本身,就已经说明当时的人们都是认真对待信仰的。或者说,如果“基督所设立的圣餐究竟什么意义”都不值得争辩,那么对基督徒来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值得争辩的呢?教会一旦进入了老底嘉式的不冷不热和东方自古以来不分黑白甚至颠倒黑白的和光同尘,这种混合主义就会吞噬消化掉所有人,最后无论你原先是什么颜色,最终都会沦为RGB值#6c3d2c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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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天主教战斗的同时,诺克斯把精力更多放在教导会众方面。他所传的福音,也就是路德和加尔文所传的福音,可以概述如下:

  • 耶稣之外,别无拯救,想要倚靠人的功德得救是可咒可诅的

  • 耶稣将自己一次献上为祭,将那些继承所应许之国度的人分别为圣,并与上帝和好

  • 人自己为赎罪献上的所有祭物都是亵渎神

  • 所有人都应恨恶罪,因为罪在上帝面前极其可憎,除了祂儿子的死以外,没有任何祭物能够补偿罪的代价

  • 人应当赞美天父,因为天父没有保留基督的肉身,却将他舍弃在十字架上,为我们忍受了羞辱和死亡

  • 在罪中被洗净之人,一定要过新生活,与肉体的情欲争战,并当竭力用善行来荣耀上帝

  • 那些在邪恶的世代否认基督,以他和他的话为耻的人,基督在父面前也要否认他们,并以他们为耻

  • 盼望永生的人,必须避免偶像崇拜、迷信和所有虚妄宗教

诺克斯的恩赐不在于写书,而是在于讲道,用他的热情与才华,借着活泼的言语挑旺人心。因此当他将一些或许更适合口语表达的,有时效性和现场感要求的观念诉诸文字时,就会难免给敌人提供了一些把柄,虽然他的主要意思完全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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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道中的诺克斯

第一声号角-太后与女王-联英抗法

比如在血腥玛丽年间,听闻多位新教徒遇害,愤怒的诺克斯就写下了一本他一生中争议最大(没有之一)的小册子,就是1557年的《吹响反对女性邪恶统治的第一声号角》。其实本书主要的目的是批判血腥玛丽,但书出了没多久,玛丽就死了,并且继任的还是位女王,就是伊丽莎白。没多久苏格兰也有了新国王,也是位女王,就是玛丽。从此两位女王一直对诺克斯恨恨不已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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靶子死了,又有女王和女士愿意对号入座,所以这本小书给他带来了大麻烦,甚至《殉道史》的作者福克斯都给他写信,认为他涉嫌攻击保护新教的贤明女王伊丽莎白,不识大体。

不过,至少在苏格兰,诺克斯的这本书倒是又一次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因为他后半生主要的敌手就是同为天主教徒的摄政太后和玛丽女王。

起初太后还假意支持新教,后来就原形毕露,开始残酷镇压。被激怒的苏格兰新教徒群起反抗,一次偶然的捣毁天主教圣像的事件迅速蔓延为全国性事件,归正宗贵族联盟也开始公然反对背靠法国势力的天主教太后,于是很快全国的天主教教堂和圣物在得到贵族支持的群众运动中被荡涤一空,天主教势力也从此一蹶不振。诺克斯对此显然是支持的,因为他曾说:

如果不想让乌鸦回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拆毁它们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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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太后玛丽·德·吉斯(1515-1560)

后来太后的娘家法国派兵前来干涉。英国女王伊丽莎白虽然反感诺克斯,但出于大局考虑,还是决定支持苏格兰新教徒(当时称为“会众派”)。诺克斯临时充当了苏英双方的信使和联络人,虽然这其实大违他本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呼召是牧养,但为了教会和民族,他还是义不容辞。

起初英格兰的政策是打代理人战争,只出钱支持会众派,避免和法国公开决裂。但会众派强烈要求英格兰除了出钱也得出兵。

诺克斯给相关政要写信时就指出,英格兰你这种策略其实也瞒不过法国,所以不如干脆出兵。要是觉得外交上不好解释,你完全可以组成志愿军嘛,或者让你的兵以雇佣军(当然军饷得你们出)的名义来苏格兰参战。再不行你们就公开宣布这些人是叛党,把他们赶到苏格兰来,赶过来1000人就够了。

貌似粗放的诺克斯,他的精明在此可见一斑。虽然这些建议并未被公然采纳,但事实上得到了暗中的支持,比如塞西尔(罗伯特·塞西尔,第一代索尔斯伯里伯爵(Robert Cecil, 1st Earl of Salisbury,1563年-1612年):英国政客,伊丽莎白一世和詹姆士一世两朝特务头子和重臣)在写给克罗夫特的信里就建议更巧妙地采用诺克斯计策,比如驱赶几名军事顾问去苏格兰,或者公开声明一些指挥官叛逃去苏格兰了,从此他们的所作所为与我国无关。

1559年10月21日,会众派贵族开会,决定提请议会以勾结法国这种境外反动势力妄图颠覆苏格兰的罪名罢免太后摄政权。然而会议后形势急转直下。一大笔英援莫名其妙在途中被劫,会众派士兵随之哗变。勉强整军后对利斯的仓促进攻也被后军和法军击败。同时太后方面安插的匪谍破坏工作卓有成效,会众派人数天天减少。11月5日,会众派军队仓皇撤离爱丁堡。

然而诺克斯不为所动。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来到教会,主日证道。他镇定自若的讲道用以色列人虽然两次失败、但最终战胜便雅悯人为例。于是会众重新燃起勇气。当天下午会众派就派人赴英求援,同时分兵两路,分别镇守格拉斯哥与圣安德鲁斯。诺克斯去了圣安德鲁斯,这一支军队在他激励下奋勇抵抗,等到了英格兰舰队的到来,击退了法军。

事后证明,放弃爱丁堡其实是因祸得福。因为英格兰这才意识到此前政策太过保守,支持太过有限,于是1560年2月与会众派正式签约,联合抗法。4月,英军抵达,海陆夹攻利斯,法军退守,期间太后病死。恰逢法国国内生变,所以法国大使被迫签订城下之盟,要点有四:法国撤军,大赦会众派,赔偿会众派战争损失,召开议会商讨善后及王位事宜。

随着法军撤离,从此天主教彻底失势,权力落在新教手中。神父纷纷自愿离职或者改宗,全国各地都建立起改革宗教会,归正事业至此格局基本建构完成。

长老会体制

从此诺克斯开始担任爱丁堡牧师,直到生命末了。在他的主持下,长老会体制的主体部分开始形成:

  • 永久性常务圣职人员四种:牧师传讲福音、主持圣礼。教师诠释圣经、驳斥谬误、讲授神学。治理长老帮助牧师实施教会纪律和管理教会。执事特别负责照管教会财政和周济穷人。

  • 非正式职务:诵读经文带领公祷的读经员,若有长进能解经则变为劝诫师(劝士),但必须经过考核认定。

  • 设立巡回牧师(因为当时缺乏牧师),称为地方监督,牧养一个教区。但仍然缺乏,所以缺口由专员和访问牧师补足。这些人都是由总会不定期任命。

  • 以上所有职务的任命模式:会众自由选举——对候选人考查——公开认可并伴随祷告和劝勉。

  • 每一群特定会众都有牧师长老执事管理,共同构成地方堂会。各堂会圣职人员定期开会,后来成为区会。地方监督每年两次和所在地区牧师及长老开会,称为大会。最后一级是总会,由全国各地的牧师长老组成,一年聚集两到三次,处理有关全国教会利益的事务。

  • 教会极其重视教育,要求在每个教区都设立一所学校,教导青少年学习信仰原则、语法和拉丁文。在每个重要城镇建立大学,除了传授高雅语言(希腊语,希伯来语,拉丁语)之外,还教导逻辑和修辞学。

对这些制度特别是最后一点,刘资中先生的评价非常精要:

新教改革骤然提升了苏格兰全民的文化水平,故意和偶然的因素兼而有之。新教一开始就比天主教更重视教育训练,在耶稣会产生前一直处于优势地位。新教徒把他们的天主教对手称为“懒惰的牧人”,意思是后者疏于照料教民的精神需求。从郑智文化的角度看,新教替代天主教造成了教区组织的一系列变化。长老会、监督会和宗教会议取代了主教的作用,导致教会体制沾染共和色彩。低级牧师的人数和工作量大增,信徒和牧师的互动大增。民间神学家和各教会牧师争夺教民,神学斗争的白热化促使出版业爆炸性增长。布道坛行使了今天的媒体职能,传道人的任务涵盖了今天的记者和郑智评论员。他们发挥舆论导向的作用,通过解释《圣经》,将听众引向特定的党派立场,使国王和大贵族感到头痛。

当时的苏格兰给欧洲大陆人留下了“满街都是神学家”的印象,识字率和读书风气的上升主要是神学和郑智争论的副产品。《圣经》、神学著作和政论小册子占据了出版业的大半壁江山,绝大部分倾向于不同的新教派。天主教出版物虽然有詹姆斯二世的财政资助,仍然数量不多,应验了“懒惰”的指责。枢密院的个别镇压未能扭转趋势。无论如何,十七世纪末的苏格兰教育水准与其地瘠民贫的经济水准极不相称。近代化前夜已经普及大多数男性基础教育,除去北美殖民地和德川日本以外并不多见。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热忱一旦转入其他领域,势必释放巨大的能量,十八世纪,苏格兰的学术和经济同时起飞。著名的苏格兰启蒙运动从思想脉络看就是从新教神学到郑智哲学的潮流进一步展开,给近代世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十八世纪的“哲学学会”、“郑智经济俱乐部”、“精英社”、“文学社”、“爱丁堡皇家学会”、“爱丁堡实业协会”占据了百年前神学团体的生态位,将公共领域的讨论从郑智哲学引向自然哲学等领域。从此以后,苏格兰一直在为人类思想提供与其人口不相称的巨大贡献。

引王入室-自投网罗

但归正事业并非一帆风顺。罢黜太后之后,议会因循守旧,不敢直接共和治国,反倒引火烧身,邀请从小在法国长大,也与法国王子订婚的天主教徒玛丽回国执政。法国也忽悠玛丽,暗示如果她能让苏格兰天主教复辟,在法国支持下,说不定将来她还能当上英格兰女王。

因此即位的玛丽对改革宗的态度极为坚决:新教讲经,不听不听。虽然表面上不得不服从大势,不敢公然开罪改革宗掌控的议会,但她一直怨毒在心,随时准备复辟。

女王回国前就声称,一定要让诺克斯受到严惩,起码可以根据《号角》给他定罪。但诺克斯并未运用自己的影响力去阻止她回国,而是顺服总会和议会决议,和弟兄们保持一致。但他同时敏锐地提出,必须把“不可举行弥撒仪式”作为获准玛丽回国的条件。当后来执政官和议员们进一步妥协,准许玛丽在她的私人礼拜堂做弥撒时,诺克斯预言说:

她的自由将成为他们的网罗。

诺克斯:女王的斯诺克

在女王后来的一系列长线阴谋中,诺克斯一直不断给她做斯诺克,阻止她破坏真正的信仰。虽然有几次女王解球成功,甚至反给诺克斯做成斯诺克,但总体而言在上帝引导下,他成功地限制住了女王,没有让她的阴谋得逞。

两人一生中有过好几次对话,内容相当精彩,不仅两人的性格呼之欲出(特别是诺克斯的狂放),诺克斯的许多教导也在对话中有很生动简明的表达,我以红字标出。这里摘录一些,限于篇幅和风格,在绝不影响原意的情况下做了很多删改。原始内容可以查阅《诺克斯传》(托马斯·麦克里著,宏恩译)一书,本文绝大部分素材都来自于本书。

第一次:权力的来源-权力的范围-权力的指引

玛丽一回国就召诺克斯入宫进行了一次长谈,想给他个下马威,不过反倒被诺克斯给了个下马威。

玛丽控告诺克斯四大罪状:

1,煽动臣民反对女王和太后

2,写书攻击女王合法权柄

3,在英格兰期间引发骚乱

4,使用邪门巫术达到自己目的

诺克斯一一反驳:

1,如果斥责偶像崇拜和劝人好好敬拜上帝就是煽动,那我承认。

2,现今苏格兰臣民效忠女王之程度绝不次于天主教时期,可见我的书没起什么作用。

3,无稽之谈。事实上我所到之处宁静祥和,甚至素以好勇斗狠著称的伯威克军人也热心听道,不再打架。

4,耶稣也被骂成是鬼王别西卜。何况我。

然后55岁的诺克斯和19岁的玛丽女王后边的对话画风就比较清奇了,大意是:

“那你还是认为我不合法?”

“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不会公开说。而且请您注意,我那本书本来是针对血腥玛丽写的,不用对号入座。”

“可你在书里说的是‘所有女性’!”

“的确如此,可它也没影响您即位啊。而且我要真想阻止您回国,我还用等到今天在这儿和您尬聊?”

“那你为什么教导老百姓接受一套未经国王批准的信仰?你不知道上帝让你们顺服君王吗?”

权力的来源不是君王而是上帝,因为通常君王们(潜台词:比如你)对真信仰都比较无知。所以百姓在信仰问题上没有服从君王的义务。难道古代的希伯来人应该皈依法老的宗教吗?但以理应该信尼布甲尼撒和大流士的宗教吗?”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这些人并没有用武力对抗君王啊!”

“但您不能否认他们进行真实的抵制了吧?不服从和抗命不就是真实的抵制吗?”

“但他们没有用武力抵制!”

“陛下,这是因为当时上帝没有赐给他们刀枪啊!也没有给他们机会啊!”

“你的意思是,如果臣民有枪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抵抗他们的君主吗?”

“陛下,如果君主们越过了界限,那么臣民当然可以用任何方式抵抗。比如儿女当然要孝顺父母,但父亲也可能陷入疯狂,要杀他的儿女。假如儿女们奋起抗争,一同联手抓住父亲,夺过他的刀剑,捆绑他的双手,把他关入监牢,直到他的疯狂平息,请问陛下这么做对不对?同样道理,有些君王居然会对自己治下的百姓大开杀戒,那他就如同陷入疯狂的父亲,所以如果臣民夺过他的刀剑,捆绑他的双手,把他关入监牢,等他恢复清醒,这不是不顺服,而恰恰是对正义的顺服,可以说非常符合上帝的旨意了!

女王听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继续说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看来我的臣民应该顺服你而不是顺服我!他们可以随心所欲,而不是按我的命令行事;就连我自己也必须听任他们摆布,而不是让他们接受我的统治!”

“这是哪里的话!我从来无意命令任何人顺服我,也不是让臣民任意而行。我一生劳苦侍奉,目标是看到君王和百姓一同顺服上帝。陛下,当您被要求顺服上帝的主权时,请不要以为受到了冒犯,因为正是上帝使臣民隶属于君王的权杖之下,并且履行顺服君王的义务。上帝期望国王们像养父一样照看他的教会,并且命令女王们像乳母一样眷顾他的子民。陛下,这种对上帝和他的教会的顺服,是凡人在这个世界上所能得到的最高贵的尊严——因为这将带他们进入永远的荣耀!

“但你们并不是我要保护的教会,因为我必须捍卫罗马教会,只有罗马教会才是上帝真正的教会!”

“陛下,您的意愿毫无根据。不管您如何盼望,也不可能将罗马的淫妇变成真实无伪、纯洁无瑕的基督的新妇。不要对我称呼罗马教会为淫妇感到惊奇,因为无论在教义还是行为上,那所教会都已经全然被属灵的淫乱所玷污。”

“我的良心不这么认为!”

“陛下,良心需要真知识的指引。而我觉得这种知识,你没有。”

“我也听过教诲、读过圣经!”

“陛下,钉死基督的犹太人也是如此。他们都读过律法书和先知书,也听过有关这些经书的含糊解释。除了教皇和红衣主教们准许的人士之外,陛下是否听过其他人的教导?没听过我愿给陛下讲讲。”

“你用这种方式解释圣经,我的老师用另一种方式,谁能充当裁判断定是非呢?那我应该信谁呢?”

“信谁?信主啊陛下!因为他就在他的道中清楚明白地说话,除了上帝的话以外,您不应当相信任何人。上帝的道本身是明显易懂的。如果某处经文的意义貌似含糊不清,圣灵会在其他地方做出解释,因为上帝不会自相矛盾。所以除非遇到那些特别冥顽不化之辈,否则圣经的真理是人人都可以明白的。比如就拿圣餐来说吧,圣经……”

“打住打住!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如果我老师们在他们肯定可以回答你。”

“陛下,我巴不得欧洲最有学问的天主教学者和您最信任的导师一起来和我当面辩论一场!巴不得您能耐心聆听这场论战直到最后结束!因为我毫不怀疑,陛下,到那时您就会了解罗马天主教的空洞虚假,以及他们的教义何等缺乏上帝话语的根据。”

“是吗?您所说的这一刻,也许比您的预计来得更快!”

“确实如此,如果我今生有幸得到这个机会,那一定是出乎我的意料的,因为愚昧无知的教皇派人士不会有辩论的耐心和能力,而真有知识却狡诈老练的教皇派永远也不会来应战,唯恐会在陛下面前破绽百出,暴露天主教的真正根基。倘若您能够让我看到相反的结局,我愿意承认自己受到了蒙蔽。”

新教五圣之:西狂诺克斯

诺克斯教导玛丽女王

第二次:大不敬

5月,法国吉斯(玛丽的舅舅家)家族杀害新教徒,玛丽闻讯立刻在宫中举行了一场狂欢舞会。诺克斯在接下来的主日严厉抨击了法国事件。有人做了笔记送给玛丽,女王立即召他入宫兴师问罪,认为讲章里有大不敬言辞。

入宫之后,诺克斯趁机把昨天讲道又讲了一遍。有几位大臣作证和昨天说得一样。但其中没有任何不敬之辞。尴尬的女王转头问告密者,告密者哑口无言。女王只好自找台阶,说:“好吧,可能我误会了。你讨厌我舅舅们,这我知道,我也不说什么了。不过你要是对我本人有什么不满,可以单独找我谈,我愿意洗耳恭听。”

诺克斯就不冷不热地回答:“我周周在教堂公开讲道,欢迎陛下去听。或者非要私下听也行,时间地点都您定。不过要是让我到您卧室单独和您谈话,这个男女有别,恕难从命。而且我这么忙,这工作时间还得进宫来伺候,真不知道我的同工们会怎么评价我。”

“你……你总有停工的一天!”又羞又恼的女王憋出这么一句,愤然背过身去。诺克斯见状告辞,神采奕奕地离开了。离开时那些天主教侍卫嘀咕:他居然一点儿都不害怕!诺克斯回头笑呵呵地对他们说:“那些满脸怒气的男人我都不怕,为什么要怕一位和颜悦色的贵妇呢?

第三次:依法治国-封建权利

天主教徒有恃无恐,公然在各地开始举行弥撒。女王表面上发命令制止,实际上并不执行。于是西部地区的红脖新教贵族自己起来执法,逮捕了一批肇事者予以警告。女王极为愤怒,又召见诺克斯,在晚餐前貌似诚恳地和诺克斯谈了两个小时。女王的大意是请他出面说服西部贵族不要干扰当地天主教徒的敬拜。诺克斯回答说,如果陛下依法办事就没有这些事了。

“那您的意思是允许他们手持我的宝剑吗?(意思是新教徒擅自执法冒犯了君王权柄)”

公义之剑属于上帝,上帝赐它给君王,也给诸侯和官员。倘若君王逾越界限,任意妄为,姑息恶人,迫害无辜,下级官员出于敬畏上帝仍然按照上帝的命令恪尽职守秉公执法,那么这些做法当然不是得罪上帝。西部贵族不过是依法办事,况且议会也曾授权他们在自己领地内有执法权。建议陛下慎重对待您和臣民之间的契约,假如您不向他们提供应该提供的保护,也不授权他们秉公执法的权利,那您也不要指望臣民会对您表示顺服。

女王极为不快,中断了谈话。

第四次:诺克斯被做成斯诺克

然而次日凌晨女王通知,希望再次和他会面,请他暂时不要离开。

这次女王一边打猎一边会谈,并且搁置了分歧,和他聊别的话题,态度极其随和自然,可谓推心置腹。她说鲁斯文勋爵送她求婚戒指(未婚夫已经病死),可她并不爱他,而且这个人是怎么进的枢密院的?是不是莱辛顿策划的?又和他讨论几位地方主教的任免问题。

诺克斯实在不耐烦有意告辞时,女王又强留他片刻,对他说:

“自我回国以来,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始终放心不下,今日正好有机会向您表白,我实在需要您的帮助。”说话时言语神情充满了屈尊和信任。然后就说了起来,大意是阿盖尔伯爵和他妻子的家庭纠纷。女王指责阿盖尔夫人对许多事的处理都不够慎重,辜负了自己的期望,而且至今牢骚不断。然后恳请诺克斯出面调解,“但请您务必不要让伯爵大人知道是我求您去的。”

可以说这个计策厉害了,因为女王是想通过取悦诺克斯的虚荣心来软化他的刚强,同时极力流露出亲密的信任感,让他放下戒备。可以说这次她多少是得逞了,这也说明诺克斯不是完人,也有软弱,或许也极少有人能够面对一位完全放下架子、亲切随和甚至楚楚可怜的美丽女王而毫不心动。

新教五圣之:西狂诺克斯

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1542-1587)

结果诺克斯回去就给伯爵写了信。并且或许出于虚荣,诺克斯还特意向外界透露了此次会谈时女王的亲切优雅,使公众对她产生了普遍好感。

女王趁势继续伪装,宣布逮捕了圣安德鲁斯大主教和一群主要的教皇派分子,为的是迷惑众人,以图在马上召开的议会(她回国后的第一次)上顺利施展她的计划。事实上,议会解散第二天她就释放了这帮人。

应该说女王的计划相当成功。本来原定的议题是要求她批准当年的法苏和约,并立法确立新教制度,结果在女王的精心谋划以及议员们个人利益的诱惑下,制定新教法案的计划被搁置,从而丧失了在玛丽统治期间唯一的一次为改革宗信仰争得法律保障,以及维护新教群体自身安全的有利机会。最可悲的是,新教徒用刀剑和生命争取来的权利,如今居然卑躬屈膝地恳求女王当做恩惠赐下。

诺克斯第一时间获悉议会将要出台的决议后极为震惊,不敢置信,立即约见议会主要成员,劝他们在闭会之前务必批准上届议会的法案,至少批准其中涉及信仰部分的法案,若不如此,将有严重后果。议员们很为难,说如果固执地坚持这些要求,女王一开始就不会同意开会。但前景还是乐观的,因为女王成婚在即,到时肯定可以如愿以偿。诺克斯提醒,就是她这个嫁给天主教徒的婚事将带来许多麻烦,会让你们疲于应付,枉费心机。但议员们心意已决。诺克斯至此才看透女王的精心伪装,也被新教领袖们的自私和奴态深深伤害。

女王的眼泪-审判诺克斯-贵族的风骨-玛丽的结局

于是在主日讲道时诺克斯就公开批评了女王的婚姻。这篇讲道惹了大祸。女王眼看自己已经掌控大局,居然还有人敢公然嘲讽侮辱她,这次她决定要惩罚了。

诺克斯入宫,女王一见他便愤怒地尖声抗议:

“从来没有哪位君主受过我这种待遇!你多次在讲道中攻击我的舅舅们和我本人,但我都耐心忍受,我用尽一切办法博取你的好感,无论你什么时候想劝诫我我都立刻正式接见并洗耳恭听,可是你却仍然不肯放过我!我向上帝发誓,他必定为我申冤!”

说到此处,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诺克斯等女王安静下来,开始平静地为自己辩护。他说:

“我们之间的确有过几次争论,可是我不认为我们有私人恩怨。陛下过去接受的训练一直缺乏真理的教导。我虽然谈吐直率甚至有所冒犯,无非是希望能将陛下从谬误的捆绑中释放出来,得蒙上帝喜悦。所以陛下作为明理之人,必定能够赦免这些谈话中可能的冒犯。至于台上的讲道,我就没有选择余地了,因为站在那里,我不能自己做主,而是必须顺服上帝的命令,直言不讳地传讲真理,而不是讨好世上任何属血气的人。”

“但我的婚姻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诺克斯平静地陈述自己作为一个传道人的使命范围以及他插手这一敏感事务的原因,但女王打断他,再次质问:“我的婚姻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是个什么人?你以为你是谁?”语气充满鄙夷。

诺克斯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陛下,我是一个在苏格兰土生土长的百姓,尽管我既不是伯爵也不是领主,但上帝使我成为国中一名有用的公民,无论在您眼中我是多么卑贱。是的,陛下,与其说我的预言对您造成了伤害,不如说对贵族们的伤害更大。但我的职业和良心要求我必须开诚布公地这么说。所以陛下,我要向您重复一遍我在公开场合所说的话:‘无论何时,只要这个王国的贵族们同意您被一位缺乏纯正信仰的丈夫所辖制,那么他们所行的无异于弃绝基督,驱逐了他的真理,背叛了国家的自由,并且最终不会给陛下带来什么安慰。’”

听到这些话,女王再次流泪,神情凄惨。一旁的地方监督比较心软,连忙出声劝慰,试图减轻女王的悲伤和愤恨,便称赞女王的美貌和成就。随后诺克斯的强硬个性表露无遗,他首先一直沉默,等女王发泄完怒气和情绪后,他才声明:

“陛下,我从不会以别人的悲痛为乐。就是惩戒自己的孩子时,也不忍心看到他们哭泣。所以,我没有也不会对女王的眼泪幸灾乐祸。但是我还是没有看出,我究竟在哪件事上得罪了陛下,因为我所做的不过是履行我的职责。所以我现在只好被迫忍受陛下的哭泣,尽管我很不情愿。我不会闭口的,如果我闭口不言,就是背叛国家的利益。”

女王怒火中烧,命令他立刻离开到隔壁房间等候。诺克斯默默走进那个房子,他的所有朋友(除了奥吉尔特里勋爵)都战战兢兢,不敢对他表示支持。诺克斯却泰然自若地和在场的其他贵妇们打招呼:“可爱的女士们,看看你们今天的生活何等惬意!假如今生能维持不变,那么到最后,兴许你们可以把这一切都带上天堂呢!”

话还没说完,女王派人通知他先回家,等候进一步指示。随后女王坚持要大法官们开会,商讨是否可以控告诺克斯在讲台上的言论。但众人最终还是说服了她放弃诉讼。

这一幕后来成为了诺克斯最典型的写照:当女王的“青春、美貌和尊严”在诺克斯面前统统化为泪水,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或许这种“冰冷麻木、冷漠无情”让许多人极端厌恶,因为他们觉得苏格兰女王那样一位极具魅力的女人居然不能魅惑诺克斯,所以此人必定是一位铁石心肠的怪物和狂人。然而《诺克斯传》作者的评价或许才比较公允:

“在这起事件中,既没有必要过多同情女王的遭遇,也没有必要过分非难诺克斯的言行。因为女王激烈的情绪宣泄显然是一种恣意放纵,她的眼泪出于愤怒而非忧伤。另一方面,如果考虑到诺克斯当时被朋友们遗弃,几乎是单枪匹马与女王对峙,我们可能会倾向于对他的举止和动机更加赞许,因为我们实际上看到了一位坚定不移的爱国者,一位刚正不阿的改教家。他忠心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捍卫公共事业的利益,无论是似水柔情还是风暴雷霆,都不能使他动摇退缩。所以这些举止应被视作在为一颗高尚心灵作见证。”

后来女王又一次以为自己抓到了诺克斯的把柄,有人控告诺克斯写给贵族的通函里有煽动叛乱的字句。

开庭当日,女王落座时看到诺克斯是独自一人,突然放声大笑,说道:“那个人曾让我痛哭一场,而他自己一滴眼泪也没掉,我今天倒要看看能否让他也痛哭流涕!”

指控的核心是诺克斯是否召集臣民开会。但女王一再责备的却是他在上次会谈时的严厉苛刻,那天自己那样的哀恸哭泣,诺克斯居然完全无动于衷。于是诺克斯只好再次说明了当日情形。

随后贵族们开始进行审议。结果无人认为诺克斯有罪。国务大臣梅特兰曾向女王保证一定能定罪,所以深感震怒。女王本来已在投票前退席,现在梅特兰又将她请了回来,准备当着她的面举行第二次投票。这一举动激怒了贵族们。“什么?你个莱星顿领主有什么权利支配我们?难道我们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到场就不惜冒犯上帝,以致昧着良心将一个无辜人定罪吗?!”随后贵族们再次投票做出同样表决,宣布诺克斯无罪,并特意对诺克斯的谦虚表现和法庭辩护赞赏有加。

面对这一意外,玛丽无法掩饰自己的羞辱和愤怒。当她看见告密者罗斯在投票中也站在大多数贵族一边时,忍不住大声嘲讽他,结果这位主教大人冷淡地回答:

“陛下应当很容易明白,我的投票并没有因为对被告的偏见而受到影响。”

或许玛丽的结局能更好地说明她究竟是个什么人。在坚持己见成婚之后,玛丽却对丈夫达恩利勋爵亨利·斯图亚特始乱终弃,后来竟伙同奸夫博思韦尔伯爵谋杀了亲夫,不顾勋爵也是名义上的苏格兰国王这一事实。愤怒的贵族起兵讨伐弑君奸贼,博斯威尔伯爵逃亡,女王被迫投降退位,还是婴儿的儿子詹姆斯六世(后来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共主詹姆斯一世)加冕为国王,新教领袖莫里伯爵摄政。女王被监禁期间逃跑,纠集军队试图反抗议会,失败后逃亡英格兰,被伊丽莎白监禁。18年后西班牙阴谋扶持她取代伊丽莎白,事败被斩。

新教五圣之:西狂诺克斯

苏格兰女王玛丽被斩首

至此新教信仰在苏格兰彻底确立。

诺克斯之死

诺克斯多年劳苦,积劳成疾,然而即便进入衰朽残年,依然狂放凌厉。1572年的巴多罗缪之夜,包括诺克斯的许多好友在内,数万法国改革宗信徒被天主教暴君和暴民屠杀,策划人正是玛丽女王的舅舅吉斯公爵亨利。

新教五圣之:西狂诺克斯

圣巴托罗缪之夜大屠杀

愤怒的诺克斯要人搀扶自己站上讲台,拼尽最后的力气发出雷鸣般的谴责,宣告万军之耶和华必要追讨法国国王这个残忍的凶手的滔天罪行。诺克斯要在座的法国大使李·克罗克转告他的主子:苏格兰已经公布了对查理九世的审判,如果他拒不悔改,那么上帝的报应不会离开他和他的家室,他的名字将成为子孙后代咒诅的对象,他的后裔的国位将永无宁日,无一人能够安享太平。大使当即表示抗议,认为这是对他的国家的侮辱,要求摄政王立刻制止诺克斯的发言,遭到拒绝后愤然离开了苏格兰。

几个月后,神的仆人,约翰·诺克斯终于歇了他一生的劳苦,安息主怀。主持他葬礼的摄政王莫顿说出了那句著名的悼词:

躺卧此地的这个人,在其有生之年,从未惧怕过人的脸面。

新教五圣之:西狂诺克斯

结语:

西狂诺克斯,绝不仅仅是狂野西部之父这么简单。完全可以说,他还是长老会之父、清教徒之父、苏格兰之父(以及反女权主义之父?)。所以他或许是教会史甚至人类历史上最被低估的几个人之一。

新教五圣之:西狂诺克斯

诺克斯故居纪念博物馆

他的敌人污蔑他的“偏执无情、冷酷自负、野心勃勃、刚愎自用”等评语固然与事实不符,但即便是他的朋友也不会否认他在世时就已经拥有的“癫狂”名声,因为看起来他不但完全不符合温文尔雅的英国绅士形象,甚至在狂野的苏格兰人中,他也是最狂野的之一。

在清新的后世以及更加清新的当代,不少人常以他的癫狂作为攻击嘲笑他的把柄。然而若深入了解诺克斯当年所处的环境(本文所述仅是皮毛)、面对的危险、敌人的狡猾与凶恶,恐怕就不会如此轻率地吐槽这位伟人了。那么就让我们用他的传记作者托马斯·麦克里对诺克斯之“狂”的评价,来作为本文最适合的结语吧:

智慧人举止疯狂强过愚昧人清醒冷静,他们的呼号是苦难中迸发的心声,这声音并非毫无节制的胡言乱语,而是充满预言和灵感的、分别为圣的癫狂。

新教五圣之:西狂诺克斯

约翰·诺克斯(John Knox,1514-1572)

祷告:

主啊,求你让那感动诺克斯和苏格兰的灵,同样的感动我们!愿你的灵在这同样蛮荒、更加愚昧的地方显出你的大能!求你就像复活荒原上的枯骨一样,使我们活过来!求你照你的心意再造一批真正刚强的大丈夫,能为本国本族热心,在真道上有那分别为圣的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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