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林世钰 摄影)
亲爱的女儿:
每年秋冬,看着外面的萧瑟景象,人很容易感伤。
转眼间,2021年只剩下19天了。今天回来的路上,一个人哼唱着《感谢神》,竟然泪水盈眶。年轻时我不轻易流泪,不知道为什么,从40岁开始,动不动就泪光闪闪。许是人到中年,明白自己的有限、内心变柔软的缘故吧。
每到岁末,我的脑海里就闪过这首歌。它的歌词美好极了——
感谢神,赐我救赎主,
感谢神,凡事担当;
感谢神,以往的同住,
感谢神,主在我旁。
感谢神,赐和煦春天,
感谢神,萧瑟秋景;
感谢神,收去我眼泪,
感谢神,里头安宁。
感谢神,赐路旁玫瑰,
感谢神,虽它有刺;
感谢神,全家火炉围,
感谢神,天涯纷驰。
感谢神,奔波或惆怅,
感谢神,属天平安;
感谢神,赐明日盼望,
感谢神,直到永远。
……
在即将去而不返的2021年,我敢保证,寰宇中没有一个家庭是容易的,各有各的艰难。区别是,有的为外人所知,有的未与外人道矣。就我所知的周围的朋友,有的得新冠,有的患癌症,有的亲人离世,有的失去工作,有的精神抑郁……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不过是咬牙默默承受。
当然,你也不容易,在家里用zoom上课一年半后,今年9月才返校。你们高中几乎每周都有报告新病例,危险时刻就在身边。想到你们一天近7个小时都要戴着口罩,我都感到气闷。可是,我们赶上了这场瘟疫,所以只能忍耐,“患难生忍耐,忍耐生老练,老练生盼望”。心情不佳的时候我就想,我们还算幸运吧,至少没赶上战争、饥荒、政治运动,至少有衣有食,温饱不愁。
在过去的一年,我们一家也不容易。你父亲去年9月18日回国工作,为了不中断你的学业,我只好陪你留在疫情滔天的美国,一家三口分隔两大洋两岸。由于存在诸多障碍和不确定性,“君问归期未有期”。
说实在的,你父亲刚走的头几个月,我觉得脚踩在异国的大地上就像踩在棉花上,那么虚弱,那么毫无把握。每次看到你父亲穿过的鞋,修过的灯,架起的花架,都要泪流不止。每个黄昏到了饭点,总要习惯性地往车道上看你父亲的车是否回来了,当我看到只有自己的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时,才恍然大悟——他已经回国了,自己今后要独啃这坚硬的生活了。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山一重,水一重,从此相逢在梦中。
整整八个月,我一个人跌跌撞撞地穿过一条漫长幽暗的隧道。孩子,你知道我每天要挣扎着才能爬起来给你做早餐是多么不容易吗?所以有时候看你不吃早餐,我就很生气。说实话,那段时间我的身体和属灵状态都很软弱,软弱到需要拼命说服自己才能勉强度过每一天。
直到今年5月,某天吃早餐时抬头,猛然发现后院的高山杜鹃开得灿若云霞,瞬间感动到不行——神的应许从来不会落空,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春暖花开,秋寒叶落。那么,有散必有聚。我消沉的心被激荡了一下,仿佛听到一个声音从高天传来:孩子,我的恩典够你用,因为我的能力在人的软弱上显得刚强。从那天开始,我慢慢从软弱中恢复了刚强。
后来有一天读《圣经》时读到大卫的故事:大卫为了娶拔示巴,设计谋害了她的丈夫乌利亚,这事不讨神的喜悦。之后,两人生的儿子遭到神的击打,生了重病。大卫恳求神,并且禁食。第七日,孩子死了。大卫知道后,一咕噜爬起来沐浴更衣吃饭。臣仆不解,问他:孩子活着的时候,你禁食哭泣,现在孩子死了,你倒起来吃饭。你所行的是什么意思?大卫说,孩子还活着,我禁食哭泣,因为我想,或许耶和华怜恤我,使孩子不死。孩子死了,我岂能使他返回呢?我必往他那里去,他却不能回我这里来。
我心里一动——我们是泥土,神是窑匠。“窑匠看怎样好,就怎样作”,既然生命中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神允许的,而且背后都有他的美意,我为什么要难过呢?神的意念高过人的意念,神的道路高过人的道路,我们作为被造物,自然无法测度造物主的心思。但是,也许当时惘然,但过后一定会明白他的心意。
不管是全家火炉围还是天涯纷驰,不管是和煦春光还是萧瑟秋景,神把我们放在不同的环境中,为的是试炼我们成精金。因此,悦纳所有发生的事情吧,喜也好,悲也好。
我一直是个以梦为马的文科女生。当年从报社离职时,一个和我关系比较要好的报社领导慨叹:你工作十几年了,依然像个女大学生。是啊,哪怕活到四十岁了,我还是满脑子不切实际,不合时宜,处理人际关系和生活琐事还是勉为其难。
和你父亲结婚后,几乎所有的生活琐事都是他负责,包括交水电费、买电饭煲等。我要做的,就是偶尔做点饭,带你阅读、看各种演出、看电影、规划假期旅行、选择课外活动等。你小时候写过一篇文章,说我们家爸爸负责物质生活,妈妈负责精神生活。确实如此。
可是自从你父亲回国后,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生活,居然学会了很多以前没有试过的事情,比如给灌木施肥,清理屋顶水槽,疏通浴缸,给汽车轮胎打气,一个人开车带你去波士顿……一年多下来,我发现自己刚强多了,皮实多了。
也许,是神看我以前活得太不接地气,太苍白虚弱,所以让我和你父亲分离一段时间,让我独自成长。
而且,你父亲回国后,我才深刻明白,比起少年夫妻的卿卿我我、你侬我爱,中年夫妻通过一蔬一饭、养儿育女建立起来的感情是多么深厚,它可能不再浪漫,但彼此已是不可分离的亲人了。
年轻时,我总觉得你父亲不够浪漫,不爱阅读,对他有诸多不满。可是,你父亲回国的这一年多,我细细回忆了我们相处的这十几年,发现他的优点实在比缺点多太多了,比如善良,诚实,厚道,乐观,重情义。再站在他的角度打量自己,发现自己一堆毛病,比如性子急、容易情绪化、花钱大手大脚……原来,多年来他一直在默默忍受和包容我,于是内心充满了感激。
以前和你父亲相处时,我们和大多数夫妻一样,经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比如砧板放的位置,土豆片切薄点还是厚点,而不知道彼此在地上相守的日子是如此有限和可贵。他回国后,我突然很后悔,以前在一起时,怎么能把很多时间花在吵架和相互怄气上呢?
一生这么短,用来相爱还不够呢。
孩子,等你活到一定年岁,你就会知道,在你生命里出现的每个人,都是神带到你身边的,有的是来爱你,有的是来磨你。无论怎样,你和TA的相遇都是生命的奇迹,都值得认真对待。
不管你和TA在一起开心与否,记住,人与人在一起的时间都是有限的,至于多长,神说了算,人并不知道。分离可能随时要到来,所以要珍惜你身边的每个人,他们的出现都是为了成就你。
回想曾经在我生命里出现的一些人,不管我们曾经彼此相爱还是相杀,有的已经不在人世了,有的N年都没见过面,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关于他们的记忆有温暖,也有冰冷,但不论怎样,我都感谢他们的出现,成为我生命里或明或暗的一部分。也感谢他们磨炼了我的心性,让我今天成为一个还算开阔豁达的女人。
孩子,你知道玉很值钱,可是知道玉石如何形成吗?玉石大多来自于地下几十公里处的高温融化的岩石浆。这些浆体从地下沿着地表裂缝涌到地球表面,经过冷却后形成坚硬的石料。整个过程当中,只有少量元素经过缓慢的结晶,从而变成坚硬的玉石。
神赐给我们的各式各样的环境,就是那磨炼我们品格的高温烈焰。如果没有在火中融化自己,破碎自己,如何能够以柔软的身躯,沿着地表裂缝涌上来,重塑自己,成为价值不菲的玉石呢?
亲爱的孩子,我敢保证,未来的岁月中,你一定会碰到很多不同的环境,或平顺或坎坷,你的心情也会随之忽明忽暗。不管怎样,请记住,“万事互相效力,让爱神的人得益处”。今天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就将来更坚定温柔忍耐开阔豁达的你。
所以不管碰到什么事情,你当喜乐,不要沮丧。
2021.12.12
——End——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中文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手工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