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学生遭劝退，国外特教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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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丹／

99年出国至今，近十年一直从事孤独症教育工作，作为一线老师，曾经做过ASD儿童随班就读和资源教室的老师，目前从事中、重度ASD儿童的教育工作。 ☟

前一段阶段，在北京的一所普通小学发生了一起一名随班就读的孤独症女孩由于问题行为被家长联名劝退的事件。事情发生后，圈内外迅速升温，引发了一场关于ASD儿童融合问题的讨论。

作为在瑞典从事孤独症工作的专业人士，我一直关注着这一事件的进程，同时也引发了我对国内孤独症融合教育的思考。

来源：

公众微信号：孤独症助手（ID: yudan_swede）

感谢于丹老师授权！

Part  1  针对这次孤独症儿童劝退事件，

        我的一个瑞典同事怎么看？

阿历克斯，我们学校（一个专门招收中、重度ASD儿童的孤独症训练学校）的一名特教老师，工作认真负责，专业知识渊博，经验丰富。用三个词来形容就是：职业，善良，人性。

就北京发生的孤独症儿童劝退事件，我请他谈了谈他的看法。

■  于丹    

■  阿历克斯    

“

 Part  2  瑞典普校为促进ASD儿童的融合

做了哪些努力？ 

学校在孩子的成长和知识的学习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学校主要负责孩子在学校范围内所需要的发展，如教学、训练以及情感的发展。学校要根据ASD儿童的具体情况，给他们提供成长所需要的资源，以使他们尽可能能够健康和快乐地成长。

在瑞典，当ASD儿童到了入学年龄，以我所在的城市隆德（Lund）为例，市资源中心（Lund schools’ resource center）根据孩子的具体情况选择合适的学校安排他们入学。根据瑞典的法律，孩子进哪种学校，孩子的父母有最后的决定权。

下面我就介绍一下瑞典普校为ASD儿童能够顺利随班就读而提供的一些帮助措施。

ASD儿童入学前，学校方面要做很多的准备工作：

• 校长要根据ASD学生的需要，聘用有孤独症知识和经验的随班就读老师。

• 校长召开由家长、负责孩子的幼儿园老师、幼儿园指导老师、学校的任课老师、特教和随班就读老师等相关人员参加的情况汇报（沟通）会。然后，具体负责的任课老师和随班就读老师再和幼儿园老师、幼儿园指导老师进行对接，介绍情况，移交学生的资料。

• 通常情况下，市资源中心开始负责对随班就读老师和任课老师的指导和培训工作。但为了做到衔接，幼儿园的指导老师也会就孩子的情况对随班就读老师进行指导，然后，再慢慢退出。有的时候，由于父母的要求，负责ASD儿童父母指导工作的地区康复中心，也会参与对随班就读老师和任课老师的指导工作，因为市康复中心的特教从孩子被确诊就一直进行对父母的指导工作，对孩子的情况非常熟悉。

• 任课老师和随班就读老师到孩子所在的幼儿园，亲自观察孩子在幼儿园的情况并向幼儿园老师取经，掌握如何和孩子工作的第一手材料；

• 随班就读老师在指导老师的帮助下，根据结构化的要求，布置孩子的休息室，确定座位，制作可视日程表等活动表。

（图注）ASD儿童在教室里最好的的座位是背后靠墙，视野好，靠门近的位置，这样可以使孩子有安全感，同时又方便上课坐不住时出去。我给我随班就读的学生安排的座位是靠近左边那个门的位置。他右手边的粘贴板正好贴他的可视化日课表。

任课老师、随班就读老师和学校的特教一起为ASD学生制定特殊教育计划（IEP)，用于指导任课老师和随班就读老师的日常工作，并且就特殊教育计划的实施情况召开定期的情况通报会。

根据瑞典的《教育法》，学校有责任为在普通学校就读的ASD学生提供特殊的帮助，以使他们和“普通学生”一样享有同样的发展机会，随班就读老师就是其中一项最重要的措施。

与在国内通常由学生家长承担随班就读老师不同的是，瑞典的随班就读老师都是学校聘用的。学校聘用的随班就读老师不但知识和经验较父母丰富，也因为目标一致，比父母做随班就读老师拥有更多的话语权，也有利于与任课老师工作的沟通和衔接。

我做随班就读老师时，通常每星期和任课老师沟通一次，主要沟通内容是孩子这星期的表现，需要改进和保持的地方，我在哪些地方需要帮助，以及下星期班级的工作计划，以便使我有针对性地采取一些措施。例如，制作参观博物馆的流程图等。

有一个专业和称职的随班就读老师是一个ASD儿童能否顺利随班就读的重要因素。当然，这也对随班就读老师的孤独症知识水平、沟通能力提出了挑战。做一个随班就读老师是一个非常不容易的工作，需要有爱心、耐心、灵活性、敏感、专业的知识和适时的退出，同时，也是一个孤独的工作，因为有时候，他们需要独自面对孩子的一些问题行为，做出正确的判断。也因此需要专业人士的指导和帮助。

有教无类，教育不光是家长的责任，更是学校的责任，尤其是有特殊需要的儿童。学校应该是平衡贫穷与富贵，普通与残障的地方，所以，在这里我愿意大声地呼吁：给有需要的学生提供随班就读老师，也希望整个社会行动起来，改善孤独症儿童的生长环境。

在瑞典，根据ASD学生的不同需要，每个随班就读老师的工作任务会有很大的差别。

有的ASD学生在上课的时候，不需要特殊的帮助，但在课间的时候，由于他们与同龄学生交往的困难，需要随班就读老师的指导和陪伴。有的智力较差的ASD学生，跟不上班级的进度，不能跟班级其他同学在一起上课，只能在在随班就读老师的帮助下学习。

有些ASD学生同时需要生活上的帮助，如提醒他们上厕所，帮助他们穿衣服等。

随班就读老师除了在学业上、生活上和行为上对ASD儿童进行帮助和指导，同时，也要做好ASD儿童的保护工作，避免他们受到其他孩子的霸凌和歧视。

我曾经做过一个正常智力的ASD儿童随班就读老师。尽管他智力正常，但由于心智理论缺乏、刻板思维和对直觉的缺乏等导致他与同龄人交往和对“不成文规则”的解读困难。

他需要专业老师通过社交故事等对他的不恰当行为进行回顾，从别人的角度和行为对自己影响方面进行分析，他需要被专业老师告知碰到相同事件的处理办法。

这是因为，与普通儿童相比，ASD儿童有与众不同的思维和学习方式，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能像普通儿童一样通过观察、思考、模仿和直觉等习得正确的行为，而是需要别人的传授、指点和提醒。

如果把一个ASD儿童放到普通班级，期望他能通过和普通孩子的交往变得正常起来，而不考虑孩子的具体情况、学习方式和感受，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如果孩子的能力很强，在他刚入学的时候，还是建议有专业的随班就读老师的陪读。

（图注）这是我在做随班就读老师时，给我的学生讲解为何不能在走廊里跑来跑去时做的一个社交故事。我当时采取的方法是一边叙述，一边画。如果对自己的绘画技巧不是很自信，也可以事先画好，讲给孩子听。

这种简笔画式的社交故事表述形式很简答，共有四个步骤：

第一步：陈述故事背景

第二步：从ASD本人和他人的角度分析问题。重要的是讲清楚别人对他做这件事的看法和他做这件事对他本人造成的后果。

第三步：找到解决办法，最好让他自己找到解决办法。

第四步：结局，通常是皆大欢喜。

利用简笔画这种视觉辅助形式，有助于ASD儿童对内容的理解。

尽管有一部分随班就读的ASD学生没有智力方面的问题，但是，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有听、视觉感知障碍、多动症、紧张和焦虑等问题，还有的人在语言理解方面有或多或少的困难，因此，孤独症学生所在班级的任课老师要对自己的工作方法和讲课风格进行调整，以适应ASD儿童视觉化、结构化、条理化和明确化的需要。这些措施有：

1. 根据ASD儿童视觉优先的理论，在低年级实施可视化课程表；

2. 老师在讲一件事的时候，要有条理性清楚地讲明每一个步骤，如：我们要去图书馆，就要给学生讲清楚，去哪里、什么时候去、去多长时间或什么时候回来、和谁去、怎么去、为什么要去等等。

3. 任课老师要接受和允许ASD儿童的与众不同，有时候，也需要做一些想法上的改变，以适应ASD儿童独特的学习方式。例如，我带的一个随班就读学生在老师要求画画的时候，啥也不画。我一问得知，图画本上空白页让他很着急。我说，你不用画完整本，想画几页都可以。他回答做不到，想一下把整本画完，可是又画不完，所以就很焦虑。最后的解决做法是，我们收回了他的图画本，每次画画时，发给他一页A4纸。

4. 利用标准化图片、照片等制作的提示图、流程图和社交故事也是非常好的视觉辅助手段。

为配合随班就读ASD儿童的需要采取的可视化日课表和“创可贴朋友”。

我不知道目前在国内，班级有随班就读孩子的任课老师是否把对这些孩子额外的帮助或和家长的沟通算作工作量。我觉得如果班级有这样的孩子增加了老师的工作量，学校应该有所考虑。

我做随班就读老师时，和我对接的老师把每星期和我对接的时间算作工作时间。

学校的环境和教室安静与否对于一个ASD学生能否顺利度过一天的学校生活有很大的影响。

有许多ASD学生在一个嘈杂的教室里不能专心地学习，尤其对一些有感知障碍、多动和自控能力差的ASD学生。同时，这些学生又特别容易感到疲劳，因此，一个单独的、安静的学习和休息场所对于一个ASD 学生至关重要。

在瑞典，根据ASD 学生的需要，校长有责任给一个ASD学生配备一个单独的学习和休息房间。

(图解)这是一个随班就读学生的简单的休息室。休息室不必过大，有一个简单的床垫、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就可以啦。也不必只归一个ASD儿童所有，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休息室是空的就可以啦。

学校需要对老师和学生，尤其是班级有ASD学生的老师和学生普及孤独症知识，以及制定具体的对待ASD儿童方案。

我做随班就读老师的那个班级，任课老师在征得ASD学生父母同意的前提下，在我和学生不在的时候，给班级的其他孩子介绍了孤独症知识，学生的情况，以及和他交往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其实，ASD儿童的融合对整个社会是有益的。对ASD儿童来说，正常的学校环境有利于他们的成长；对班级的其他孩子来说，他们可以从小就接触人类的多样性，学会与ASD人士相处。

我在这里再次强调，随班就读不适合所有的ASD儿童。那些处在发育早期的ASD儿童，不仅不可能实现希望的融合，反而耽误了孩子应该学习的知识和技能。

我在前面提到过，在瑞典，如果一个班级有ASD儿童，随班就读老师和班级任课老师可以得到市资源中心孤独症特教老师的培训和指导。

如果随班就读的ASD学生出现问题行为，随班就读老师和班级的任课老师可以向市资源中心、校心理学家或本校特教寻求帮助，请求他们就学生的问题行为进行调查，并制定具体的解决方案。

 Part  3  瑞典的资源教室是什么东东？ 

在瑞典，设在普通学校的资源教室可以说是随班就读的预备班。一些由于种种原因不能随班就读的孩子，可以根据他们的具体情况和能力，参加一些普通班级的课程，而其它的课程，在普通班级老师和资源教室特教的帮助下，在资源教室进行。

在资源教室，特教多，师生配比高，ASD儿童既能得到特教一对一的帮助，又可以得到任课老师学业上的帮助，当然，前提是这个孩子学业跟得上。

资源教室的孩子和普校的孩子有相同的室外课余时间，有时候老师也会安排一些普通班级的孩子到资源教室，和资源教室的孩子一起做作业或活动。

在中国，很多学校没有资源教室，有的也形同虚设，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就拿北京ASD劝退女孩的例子，孩子妈妈之所以坚持孩子留在班级就读，也实属无奈，孩子功能较高，政府开办的培智学校并不适合她。

一些ASD儿童随班就读跟不上，或因为其它原因不能继续随班就读，但上培智学校又可惜了，北京ASD劝退女孩是其中的一个案例。

我曾经给一位孩子家长做过咨询。孩子智商60多，随班就读，学习成绩很差，也不太会和别人交往。家长想就孩子是否继续随班就读听听我的意见。我的建议是孩子不适合继续随班就读了，没学到啥，把应该学的也耽误了。

家长问：不随班就读，那怎么办？我问有没有资源教室，回答没有；我又问有没有专为ASD儿童开办的特殊学校，将来走特殊职业高中的路，她回答也没有，只有培智学校。但我听她说培智学校的情况之后，感觉的确也不太适合她的孩子。

融合教育是好的，但随班就读并不适合所有的ASD儿童。为了让那些功能较高，但不能随班就读的孩子有一个适合他们的去处，国家有必要在每所普通学校至少建一间资源教室（中国的普通学校通常较大），或者建适合轻度孤独症的特殊学校，特殊职业高中。

 Part  4  呼吁政府承担起应尽的责任

这次事件从表面上看只涉及学校、女孩的家长和班级其他孩子的家长，和政府没有关系，但从深层次看，随班就读学生资源配备的缺乏、资源教室的短缺和形同虚设等无一不事关政府。如果政府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会出现成千上万的ASD儿童被劝退事件。

融合教育不应只是政府给学校下达的一纸文件，也应是给ASD儿童父母提供的法律保障——给随班就读的ASD儿童提供的专业帮助，给不适合随班就读的孩子提供的合适去处，以及给所有的ASD儿童创造的支持体系和友好的环境。

我们的政府任道而重远！

前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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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可以去融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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