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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冯斌 图 | lost
话题虽沉重,但看了绝对受益
希望今天的插图能带给您一丝清凉☔
背 景 介 绍
闻森大概从初二开始到高二这段时间里,有了对希特勒和纳粹战犯的浓厚兴趣,这应该是来源于他的历史课讲的二战人物和故事。历史课大概是他唯一有优势的课,也是他最喜欢的。他能把各个历史事件的年份熟记于心,历史课老师又对自闭症谱系的孩子很有经验和爱心,和闻森关系很好,高二时给了他历史课honor(也就是提高班的课程)。所以,他对历史人物的爱好我是丝毫不怀疑的。
但是,我很快地就发觉他其实没有我希望那样地爱好,而是成了一种高级的“刻板“。第一是他只选择被这里的教科书划定为“独栽者“的反面人物:希特勒,墨索里尼,斯大林,…甚至还有金三世!第二是他的迷恋方式,他并没有去崇拜或者去深入了解,而只是简单的重复的刻板行为,比如一上网就搜那个嘲笑希特勒的歌“希特勒只有一颗蛋蛋(Hitler only has one ball )”反复地看,自得其乐,自言自语,加上手上的一些自我刺激的手势,构成了他的痴迷刻板的方式。
闻森的思维刻板方式,很像一团粘土,贴在墙上的话就会沾上很久很久,不会轻易改变或自行脱落。所以,看着他成年累月地反复看关于希特勒、纳粹战犯还有其它“大独栽者“的录像,让我不由得担心。
我在思考着:
他对这样的历史人物和思想意识形态的恶徒们的痴迷,会上升到他自己的意识形态上去吗?他会成为“新纳粹”、“红卫兵”、或者“ISIS”,或者变成崇尚暴力专制的人吗?而且,如果我强制他不去看那些东西,就能管住他不去想不去自己偷偷看吗?
那么,我能借这个机会去引导他吗?毕竟这大概是他唯一的兴趣点了,与其扼杀不如利用。但是,我又怎样去让他从历史中看到人和世界的多样性呢?比如说那些有其伟大卓绝一面的历史人物,同时也造成巨大的灾害和邪恶。
在新城小学惨案(2012年12月14日,美国康涅狄格州纽敦市新城小学发生的恶性枪击案)之后,康州政府做了一个大型调查。这份调查想要搞清——家庭、医生,还是政府、学校,到底是哪些环节上我们错失了一个又一个的时机,结果让一个本来是需要我们有效地提供帮助的阿斯伯格弱势青年,变成了一个精心谋划、冷血无情的凶手呢?
这两年多关于这主题也写了一些博客文章,这是比较长的一篇。现在的闻森,好像不再那么热衷于纳粹战犯了。但是,我发现他的新爱好是“死刑犯临刑前最后的晚餐“!真是“前门走了虎,后门来了狼”,大概没有让我消停的时候吧。
闻森迷上二战史
不久前,闻森在书店的特价书柜上挑了两本书:一本是以二战中随军记者的照片为线索的历史图册,另一本叫《如果纳粹得逞了,他们会做些什么?》。后一本书说的是纳粹政府有很多宏大的建设计划:有些像世界上第一条高速公路已经建成了;有些战争胜利后的建设计划非常超前,比如德国人在对苏开战后,已规划一直延伸到高加索产油区的铁路线,从轨道到车站已经做好了。所有的设计和规划,从图纸上看真是叹为观止……
本来,我是多少鼓励闻森从两方面看问题的,尽管纳粹和希特勒是公认的恶魔,可是毕竟也做过些好事。事实上,一开始纳粹政府上台后,大手笔地开展了经济建设,赢得了绝大多数德国人民的拥护。前面我提到过闻森的一个思维特点是他以“标签”来判断人的。既然纳粹是恶魔,那么自然一切其所为皆为邪恶。
本来在这“一眼黑”的纳粹身上能找到几个白点,是我求之不得的。但这么一本书,里面有诸多的宏伟蓝图,真让我踌躇。买了这本书,肯定得让我们家里数月甚至一年内总会听到“如果纳粹赢了二战,那么这个那个到了今天会怎么样?”的评论,这实在对我们的神经是个极大的考验。
我对闻森说,这次我们就买一本吧,那本二战画册很好,都是历史镜头,就买那本吧。这本其实在讲纳粹的好话,就不买了吧。闻森看着我,似有所悟,说:“你是不是怕我也会成为新纳粹党?”
我心里暗笑,这傻小子可能终于明白了:原来我并不是对二战史着迷,我就是怕他由痴迷而执迷不悟,进而偏激而变成极端分子。但是表面上我不能这么说,否则他因为我对他有了这个判断后,马上就会引起他的警觉而关闭了这条“言路”。
这也是我学到的和青少年沟通的一条最重要的原则之一:不带判断地倾听(non-judgmental)。很多时候我们家长因为急于求成或是过于担心,总是没等听完就忙着给孩子出主意。但是,对一个反叛期的青少年来说,这就成了他们反抗的导火线。你说任何一点有倾向性的话,对他们来说都像是扣上了一顶大帽子,他们就不会再和你说下去,这条“言路”就断了。
很多的青少年问题是因为他们缺乏和家庭、家长的沟通造成的,而父母的态度和做法,却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杜绝了孩子沟通的欲望和勇气。所以,对我来说,刻意地去保护我和闻森之间的“言路”,就像要保护沙漠里的“水路”一样重要,因为我们之间本来交流的渠道就几乎只有这么一条。
所以,当闻森反问我是不是怕他会加入新纳粹党时,我知道我得非常小心地回答。他是出于无意,但是我可以让他“有心”的。我迅速想了一下,做出轻松的神态说:“我可不担心你会变成新纳粹党,因为你是亚裔,人家全要白人,根本不会接受你的。但是我也喜欢历史,因为让我们知道了很多不知道的事情。”说着我把那本书放下去柜台付钱买了那本画册。
但我一直在心里想着:闻森无意中说出了我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像他那样沉迷于和二战和纳粹有关的史料,有朝一日他真会变成一个新纳粹分子吗?即使人家不要他,他也会变成一个极端分子吗?
亚当毁灭的深刻教训
(亚当事件背景:2012年12月14日,美国康涅狄格州纽敦市新城小学发生恶性枪击案,令人扼腕。20岁的凶手亚当.兰扎为一名AS青年,父母离异,爱好射击。)
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加入什么党、什么主义才成了极端恐怖分子的。比如说这一连串的美国青少年校园惨案,就可以是某个青少年在人不知鬼不觉下的一人作为。其中,这个“新城小学惨案”的凶手亚当给我的震撼最大。
亚当的妈妈为了这孩子几乎是献出了自己的一生,而且一直在寻求各种的治疗办法。亚当曾去过的小学,中学和高中也是积极配合,可以说是做到了仁至义尽。可是,这一切都没有让亚当心存感激反而成了憎恨,暗地里悄悄地筹划出这场骇人听闻的惨案。
当亚当十三岁被诊断为阿斯柏格征的时候,他父母亲如释重负,觉得这多年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好像从那以后就能找到办法一样。但是,事实是:他们没有!
父母知道亚当在越走越远,越来越隔绝于世,但是他们毫无办法,就是后来被人人指责的“让亚当参加射击俱乐部”的事情,也是妈妈为了能让亚当跨出家门参与些社会活动的无奈之举。有一次在困惑之下,妈妈给亚当挂了个急诊,说我就觉得这孩子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但是医生同样束手无策。
诚然,像亚当那样的人,说是因为其阿斯柏格征而导致了其疯狂屠杀的话,那是不符合事实的,因为他的情况肯定是远远地超出了一个阿斯柏格征的范围,和那些反人类的极端分子、恐怖分子、心理变态等同。
亚当的案件并不能说明阿斯伯格与他的血腥屠杀行为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作为一个家长我更关心的是:和亚当类似的其他谱系人士,如果因为思维方式的缺陷导致某些心理或行为出现异常,却没有得到正确有效的引导,会导致他们在暴力和仇恨中越来越堕落,直至万复不劫。
通过查阅大量相关资料,我感到亚当在对人的理解上出了很大的偏差,把别人的善意错认为了羞辱。这不能不说到我们熟悉的”ToM (心智论)”。我们知道作为一个普遍的现象是谱系的人对别人的想法和看法的不理解,很多情况下把别人的好意当成了恶意,甚至极个别情况下变成了敌意。
这样的情况应该是很普遍存在的。我儿子两三岁时在社区的小乐园里,当差不多年龄的附近不认识的小朋友们来接近他找他玩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等他以后有了表达的能力,他就表示出担忧对方是不是来欺凌他的。
尽管一般正常的儿童可以通过对方的态度,笑容,姿态,语言,动作等来直觉地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但这些非语言的表达或不是清晰明了的语言表达,正是他们谱系孩子难以自然理解的软肋。长久以往,在他们的心理,社交,行为等诸多方面影响很大。
就亚当这个例子来说,亚当太封闭了,连家里卧室的窗户他都用黑布死死封住,不透一丝光。他把自己封闭在黑暗中以掩盖自己骇人听闻的阴谋。亚当对自己的行为没有留下任何声明和解释,但是我想这很大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别人本来是充满善意地帮助他,反而在亚当心里变成了羞辱。这样的错误情绪又没有得到及时的解脱和疏导,这羞辱的种子在亚当黑暗的世界里演变成了仇恨。而他平时热衷的那些以大屠杀为主题的电玩游戏让他把电子虚幻世界里可以草菅人命的幻觉变成了他现实中策划的阴谋,终于造成了这骇人听闻的惨案。
这个就像是童话里的那个杰克的豆豆那样,一个小小的豆子会长成一颗通天的豆架,只不过这里不是通天,而是下地狱。
我们再来分析,对于亚当,这么一个很容易被人理解的小事情,会怎么会演变成这么大的一个大事件的呢?这可能和阿斯柏格征或者是自闭症谱系的一个思维特点有关系,那就是那种一根筋式的反复纠结纠缠着同一个念头,尤其是关于负面情绪和心理,很难让他们解脱和忘怀。
我描述过我儿子就像是“消极负面的思维机器”,总会往最坏的方面去想,无论是他们遭受的真实的负面感受,还是那些被他们误解的扭曲了的感受,这种感受通常的作用是让他们因为畏惧而退缩,而在这样极个别的事例里,演变成了反社会反人性的报复和仇杀。
这方面心理学家和科学家有过研究,过去的研究集中在谱系或阿斯柏格征的涉案人在违法犯罪或者是无心幼稚方面的事例。这方面最突出的例子是英国被起诉的最大的电脑黑客Gary McKinnon,因为他多次侵入了美国五角大楼的电脑网络而被美国要求引渡到本国受审,按英美这个世界上现有的最强的铁盟关系,本来是无法阻止他被引渡到美国的。但是因为有英国最有名的三个自闭症专家一致给他一个阿斯柏格征的诊断,英国议会因此顶住巨大的政治压力而拒绝了美国的引渡要求。
然而,黑客案的主人公Gary McKinnon却说他只是对天外来客UFO感兴趣,而且认定了美国军方肯定私藏了这方面的情报,所以他要进去看看。这当然对外人来说是无稽之谈,可是对我们来说,这听起来何其熟悉:因迷而痴,因痴而疯狂,因为疯狂而无视界线、法律和生命。
当然主流的看法是反对把犯罪和阿斯柏格征或自闭症谱系联系起来的。因为比起整个群体来说,这些罪犯毕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就像是那些从小正常发育的人也同样可能会成为冷血杀手一样,把这顶大帽子加到这个弱势群体的头上实在是一种残忍和不公。
可是对我这样一个家长来说,任何能让我警觉的、让我学习的、让我能引以为戒的,我都会接受和思考。一个弱势群体的孩子不一定永远就一定会弱势的,一个如惊弓之鸟的孩子也不一定永远胆小如鼠的,他们也会可能在沉默中爆发和毁灭。
改变思维方式避免刻板沉迷
这就说回来到文章的主题上,一开始闻森对二战历史感兴趣,我看成是合情合理,即使发现了他对纳粹的特别兴趣,我也能接受。这对一个男孩这似乎顺理成章,我们自己小时候也是看到电影里的德军,党卫军而兴奋,崇拜威风凛凛的军服,铁血风格和掌握生杀大权的威风。
可是有一次我看到了当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希特勒的演讲场面,下面的打出英文字幕而闻森跟着一字一句地念的时候,我猛醒了。这大概就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我们可以穿着纳粹军服做游戏,抢着要当党卫军的少校,但是我们不会去念希特勒的演讲词。
这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因为他们兴趣狭窄,所以会对一样东西痴迷不悟;因为他们缺乏社交交流,所以很少能被社会准则和价值观所影响;因为他们的思维方式,所以他们会迷而不辨。
就像闻森迷上了希特勒和其他的纳粹首领们,并不是他有那个纳粹思想了,也不是说他有了这个理论的程度,更不是说他有种族或国家歧视的倾向。他的“迷”其实就是一种刻板的延续,就像他小时候只玩那一套火车玩具一样,周而复始地重复地玩,而现在则是只要一上网就搜希特勒和纳粹战犯,他成了一种刻板。
制止他并不难,但却改不了他的欲望。我提醒他,如果其他人见他老是说纳粹看纳粹会把他看成亲纳粹分子而疏远他的,他能听得进去。但是因为他没有这个社交的环境,这点约束不了他。
最好的办法,是帮他多学习历史多分析历史,让他明白原来纳粹完全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威风,他们是披着人皮的狼,希特勒没有他像在台上那样的不可一世。
我们看了很多二战的纪录片,看了如何纳粹的兴起和灭亡,看了很多关于大屠杀的资料和电影,看了在首都大屠杀纪念馆里,由希特勒签署的可以给那些患“不可治愈疾病的”德国自己的公民以安乐死的手令,我们亲自闻到了原来在波兰集中营里那些从犹太人脚下扒下来的鞋,散发出无可形容的臭味,这些鞋还在,人早已化为轻烟。
最近,我们看的是由Ken Burns导演的一个系列纪录片,叫“战争(The War)”,讲战争中一个个士兵和平民活生生的故事,讲那个开着轰炸机在东京轰炸的飞行员,想起来他小时候漂亮的日裔小伙伴后来移民回了日本。他曾想过自己扔下的炸弹会伤着她吗;讲那些二战战俘受过纳粹或日本法西斯的虐待,现在有的原谅了他们有的永不原谅;我们讲了历史上各国的”伟大的领袖们”及领袖们的下场;我们把历史分析细看,看见了荣耀背后的肮脏,威风之后的灾难,看见了无论好人坏人,总可以一分为二地看。我就想这样去改变闻森的思维方式,别让他陷入了由刻板而痴迷不悟,进而丧心病狂的不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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