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给大家分享一篇美学大家朱光潜先生的一篇文章,这是他自己对待人生的一种看法,我们不从信仰的角度来讨论,我们只从文学以及人对自己命运的思索的角度来包容。
【《为你读书》第121期】著名美学家、教育家朱光潜先生旅欧访学期间(1925年-1933年),曾给国内的青年朋友们写过十二封信,信中所说多为青年们所关心的事项,如人生、读书、修身、作文、社会运动、恋爱等等。每一封信都如朋友之间的谈心,平易动人,而哲理隽永,贴近年轻人的心。毕业季已至,年轻的你们将踏上各自不同的征途,我们选取其中的一封信,愿借朱光潜先生的智语,为你们前行的道路送上一缕清风与祝福!
再比方生死,这又是多么简单的事,无量数人和无量数物都已生过来死过去了。一个小虫让车轮压死了,或者一朵鲜花让狂风吹落了,在虫和花自己都绝不值得计较或留恋,而在人类则生老病死以后偏要加上一个苦字。这无非是因为人们希望造物主宰待他们自己应该比草木虫鱼特别优厚。
因为如此,我把自己看作草木虫鱼的侪辈,草木虫鱼在和风甘露中是那样活着,在炎暑寒冬中也还是那样活着。像庄子所说,它们“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
它们时而戾天跃渊,欣欣向荣,时而含葩敛翅,晏然蛰处,都顺着自然所赋予的那一副本性。它们绝不计较生活应该是如何,绝不追究生活是为着什么,也绝不埋怨上天待它们特薄,把它们供人类宰割凌虐。在它们说,生活自身就是方法,生活自身也就是目的。
从草木虫鱼的生活中,我收获了一个经验。我不在生活以外另求生活方法,不在生活以外另求生活目的。世间少我一个,多我一个,或者我时而幸运,时而受灾祸侵逼,我以为这都无伤天地之和。
你如果问我,人们应该如何生活才好呢?我说,就顺着自然所给的本性生活着,像草木虫鱼一样。
你如果问我,人们生活在这变幻无常的世相中究竟为着什么?我说,生活就是为着生活,别无其他目的。
你如果向我埋怨天公说,人生是多么苦恼呵!我说,人们生在这个世界并非是来享幸福的,所以那并不算奇怪。
这并不是一种颓废的人生观。
你如果说我的话带有颓废的色彩,我请你在春天到百花齐放的园子里去,看看蝴蝶飞,听听鸟儿鸣,然后再回到十字街头,仔细瞧瞧人们的面孔,你看谁是活泼,谁是颓废?
请你在冬天积雪凝寒的时候,看看雪压的松树,看着站在冰上的鸥和游在水中的鱼,然后再回头看看遇苦便叫的那“万物之灵”,你以为谁比较能耐苦持恒呢?
我们所居的世界是最完美的,就因为它是最不完美的。
这话表面看来,不通已极。但是实含有至理。假如世界是完美的,件件事都尽美尽善了,自然没有希望发生,更没有努力奋斗的必要。
世界既完美,我们如何能尝创造成功的快慰?这个世界之所以美满,就在有缺陷,就在有希望的机会,有想象的田地。换句话说,世界有缺陷,可能性才大。
悲剧也就是人生一种缺陷它好比洪涛巨浪,令人在平凡中见出庄严,在黑暗中见出光彩。
假如荆轲真正刺中秦始皇,林黛玉真正嫁了贾宝玉,也不过闹个平凡收场,哪得叫千载以后的人唏嘘赞叹?
以李太白那样天才,偏要和江淹戏弄笔墨,做了一篇《反恨赋》,和《上韩荆州书》一样庸俗无味。毛声山评《琵琶记》,说他有意要做“补天石”传奇十种,把古今几件悲剧都改个快活收场,他没有实行,总算是一件幸事。
人生本来要有悲剧才能算人生,你偏想把它一笔勾销,不说你勾销不去,就是勾销去了,人生反更索然寡趣。
所以我无论站在前台或站在后台时,对于失败,对于罪孽,对于殃咎,都是一副冷眼看待,都是用一个热心惊赞。
朋友,我感谢你费去宝贵的时光读我的这封信,如果你不厌倦,将来我也许常常和你通信闲谈,现在让我暂时告别吧!
你的朋友 孟实
(本文节选自《好的人生,不着急:给青年的十二封信》
好的人生,不着急:给青年的十二封信
朱光潜 著
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