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鱼：“没有人天生喜欢做妓女”

前天写了 二鱼：缅甸电诈园让我想起十多年前，我暗访过的罪恶园区以后，收到不少读者私信，对我暗访那段很感兴趣，但愿不是猎奇，而是与卑微者共情。

后来，省公安厅把案子破获以后，有些老鸨被审判，有人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那些小妹是自愿的，不是自己强迫的，所以最多算容留卖淫，而不是强迫卖淫，前者的刑期要少些。他们拿出来的证据是有的小妹哪怕被允许回去，居然没过多久，又自己跑来，这确实属于自愿。昨天也说到有些小妹会陪伴那些有抵触情绪，或犹豫的小妹，这也属于自愿。

由于后来我没有追拍这事，不知道法院有没有采信被告老鸨的“自愿说”。但我想起以前采访王选时她说的话，王选被人们所熟知是她投身对日本细菌战的调查与诉讼。其实，她也参与慰安妇的诉讼。带领着十余名慰安妇状告日本政府。她因此也被评为当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当时日本右翼有说法是，有些慰安妇是自愿的。王选很愤怒的对我说“没有人天生喜欢做妓女。”

有人天生喜欢诈骗，喜欢吃喝嫖赌，但没人天生喜欢做妓女。前者不反人性，后者反人性。

王选说，做妓女要么是被逼的，要么是被迫的。

在战争那种高压下，慰安妇，面对枪口的“自愿”，也是被逼的。

这和东莞不同，东莞事件曝光后在网上收获很多同情，因为从一开始，那些小妹就是自愿，你可以说她们被生活所迫，但确实是自由意志的选择。

彭山当时的环境，软硬皆施，哪怕“自愿”，也是被逼。即使后来木已成舟的“自愿”，也不能因为人性的软弱，就推卸肇事者的责任。就像不能因为被拐卖妇女后来自愿回到被拐地去做贤妻良母，就原谅拐卖者的责任。

包括这次电诈事件里，很多人是通过招工途径，高薪诱惑别骗拐的。但你不能指责他们罪有应得。人性的软弱甚至幽暗，不是你去侵犯的理由。

在被解救的小妹中，我采访了K

K长相非常甜美，虽然身高不到1米6，年龄不到18，但是他们那个堂子里的头牌。

她看到我，没有太多的害羞，可能是看得太多了。

我也直入主题：你是被骗来的还是需要钱才做的？

被骗的，说是招工，一个月8000。做茶楼服务员。

你老家哪里呢？

汉源县下面的一个乡镇。

汉源县以前是贫困县，下面的乡镇可想而知。

那来了以后，知道真相后还愿意做吗？

当时就想走，但保安让我先玩几天。

你就真的留下来了？

我当时身上没有钱。

没带钱就出门？

招工的说路上花费她出，等我第一个月工资拿到手再还给她。

你父母平时会给你零花钱吗？

我爸妈都外出打工了，一年能见一面，平时跟奶奶生活，奶奶除了每天做饭的钱也没多的。

你当时就留下来了？

留下来了，说是在这里吃住的费用不用我出。当时我想自己不会做，就先待着。

那你每天做什么呢？

每天就坐在一个玻璃屋子里，看电视。客人就在玻璃外面选小姐。

选到你了吗？

经常选到我，然后，保安就解释我暂时不能做。然后就选别人。

后来是怎么愿意做的？还是有人逼你。

保安每天都来劝，看谁谁这个月拿了六千多，谁谁这个月拿了八千多。

六千多八千多，在当时，对于这些小妹来说，都是很高的收入，她们一家种地全年收入都没那么多。

然后你就心动了？

没有，我当时想多少钱我都不做。

过了多久想法改变的？

耍了半个月，当时保安来了句，你不做走不掉，我们给介绍你来的人钱了。我当时很怕。然后，有其他小妹也劝我，只要习惯了就好了，她们一个月拿六七千的多，好多就不想走了。

小妹说话时，语气特别平静，好像把一切都看淡了。

然后就动摇了？

嗯，有个小妹说，她第一次给了穷男朋友，什么都没有，只是痛，后来男的也走了。还不如卖处女价。我第一次拿了2000。

我发现小妹的穿着很洋气，没有乡下女生的味道。于是，好奇的问她，你每个月的钱主要是用来做什么呢？

就是买衣服，其他存起来。每天都有客人买吃的来请，不愁好吃的。

你一个月能拿多少？

八千左右。而且我比其他人轻松些，其他人一个客人来做两次，我事先说好，只做一次。

你看到客人什么感觉？

刚开始害怕，后来有点讨厌，然后就习惯了，每个男人都一样。好多客人还劝我从良，说我这么小这么好，以后会幸福。

如果公安不来，你会从良吗？

肯定啊，我存够钱就再也不干了。

你现在还恨当初骗你来这里的人吗？

恨，永远都恨。

说这话时，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眼里有了光。

小妹K算是幸运的，我采访其他小妹过程中，发现有很多老鸨拖欠小妹工资。一个小妹愤愤不平的说，现在还欠她6000，老鸨被抓也没地方追讨了。

还有个小妹是她男朋友逼她来做的。不过她们有个共同点就是，几乎从小就是留守儿童。父母长期在外打工，外面的世界太精彩，里面的世界太无奈。

然而，我发现这些小妹大多数都很有礼貌，因为她们也是受害者当时已经被公安释放了，在采访她们的茶楼里，她们对茶楼服务员都特别客气和尊重。

有的小妹还有骨子里的天真烂漫。有的人哪怕做过妓女，内心清纯。有的人身为名媛，内心已经被卖过无数次了。

就在结束采访时，我偶然发现一位小妹包里有一个捐款回则。

你这是捐钱给谁呢？

汶川地震。

你挣钱都不容易，还捐出去？

那些灾区的人好可怜，每次看新闻我都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