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劳改不吭声，只是隔着一桌子菜坐在武立谦对面静静地听。魏大学给武立谦的碗子里添了些水，又把茶碗的盖子盖上。武立谦还是目不视人地说。
武立谦说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受洗的，应该是出生没有多久。他说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反正都是一起上学一起捣蛋一起被老师拾掇。直到有一天有个女同学问他，不是信上帝的人都是好人吗，为什么还要杀人。搞得武立谦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那女同学说的是电视剧《上海滩》里的一个人物叫丁力的。有一段镜头蒙太奇，一会儿是丁力在教堂里受洗一会儿在街头杀人，两个镜头不停地切来切去。那女同学问，信上帝的人不都是善良的吗？善良的人怎么会去杀人呢？那女同学说这个问题也不是她提出来的，她和其他同学说起头天晚上看的电视剧，大家不知怎么就说起这个事。武立谦说不知道，那女同学就说你去问问你家里的上帝。
上帝是大家的，又不是我们家自己的，要问你自己去问。
上帝不是我们的，是你们家的，你们家信上帝，你们家迷信。
你不信还要让我去问啊？
就是不信才让你去问的，我们信了就不用你去问了。
好吧，我去问问我爷。
武立谦回去问他爷，武爷说你是知道的，坏人有时候也会扮成好人，撒旦就会扮成天使去迷惑人。武立谦说那时候他也没仔细去搞明白，就是现在也不见得都明白了。反正他跟那个女同学说，魔鬼撒旦诱惑丁力去杀人，就是这么回事。女同学问电视剧里哪个人是撒旦，武立谦说我也不明白，反正坏事都是撒旦干的。那女同学就说，我看你就是个撒旦。
武立谦自此得了一个撒旦的外号被叫了好多年，现在如果有人叫他撒旦，那一定是他小学同学。自从有了这个外号，武立谦觉得自己和其他同学是不一样的了，他说这种感觉很不好，总是有被孤立被排挤的感觉，只能自己呆着，这种情况一直到上了大学才有所改变。
关于“怎么就叫他妈的信”，武立谦的说法很简单。信就是依靠，你把自己靠给上帝就是信了，你心里有上帝就有了依靠，不论遇到什么心里都有了底气，至于你是为啥信的这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昨天晚上，劳改很晚才开始说话。
劳改说，立谦你这个经念得歪不歪我说了也不算。退一步说，就算你说的把自己靠给上帝了就是信了，那也有个靠得结实不结实的问题。和尚们念经吃素坐禅入定还有个功夫高下的，信上帝是不是也有个程度和水平的问题。你说说看嘛。
武立谦的脑细胞昨天晚上肯定是牺牲了不少。他说劳改这个问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他就只能勉强地说。信，仅仅放在心里也不行，还要说出来就是要宣传，还要以身作则，做得好才能让人家觉得上帝好，因为信上帝就不能不小心。
武立谦说，盖子你问的都不是最难受的问题，最难受的问题是上帝根本不理你，人家把你造完就走了，留下你还心心念念的，你说你怎么办。旺子大学毕业跑到深圳和一个女诗人结婚生了个儿子，关于儿子他在一首诗里这样写道： “我的一次欢乐就造就了你终身的痛苦”， 或者是“你的一次欢乐就造就了我终身的痛苦”，记不清楚了。
不管怎么说的，但他这句话的意思细思极恐。造物主造出这个世界，我们以为就像我们自己生了个儿子一样，宝贝不已，抱着拍摔了含着怕化了。也不一定吧，如果人家造完就忘了，他能造一个宇宙也能造很多歌宇宙，现在不是流行多重宇宙说嘛。人家可玩的事情多了，就把你这个宇宙给忘了，你说你怎么办。小时候我们被哄，现在我们哄小孩子，经常说，哦呦你滴妈妈不要你喽，你滴妈妈不要你咯。你多说几遍娃娃就哭了。
但是，你哭也没有用。如果上帝造这个世界本来是做个玩具的，那也行。至少有个用途，但是人家是随便的一次欢乐就把你给生了，你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呢，你还以为人家惦着你要救你，说不定就真是这样的。
劳改说，武子你喝醉了，这不是一个信上帝的人应该说的话。武立谦说， 上帝给你打电话啦？
其实，不是武子喝醉了，是我实在编不下去了，编故事不容易，这个故事我要停几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