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25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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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她来自河西(四首)

        作者弱水吟是一名来自河西的援汉护士


兰州死狗群里转了弱水吟的“方舱四首”,一夜之间,这个来自河西的弱小声音成了网赞们关注的焦点。

速读一遍很诧异,这是弱水吟的文字?我印象中她的文字是舒缓、悠长和纯净的,仿佛从遥远处飘来的圣歌,将我们的目光牵扯至原野深处:
是一个远方抵达另一个远方。见到尕海,就是相遇知己。这个黄昏,落日迟迟不落,天上的落日和尕海的落日……”
“口含青草,锯齿切肤。宁静的高原,走过了多少酋长藩王……”
“就这么坐下去,坐等神为我涂上背影,坐等黑夜脱羽,坐等一场大雪苍茫……”

    字如其名,这些语句的确象一汪弱水,低声吟唱,字里行间流露着一种对现代性的虚无的平衡和制约;同时,对历史和神性的若即若离,也呈现出作者与自然相处的平和状态。这里没有诸多现代歌的焦虑、绝望下的平和,也没有理想主义的狂躁与喧嚣。她似乎有意回避超越性的思考,但在文字中隐约地探望星空。
     
方舱四首与《梦里甘南》、《郎木寺》、《高原的眼睛》、《鸾鸟湖》相比,方舱四首直白的语句近乎呼喊与控诉。

不要再去消费我们仅存的一点点对“岁月静好”的期盼!!!去看看“那些灭顶的家门 / 是否升起炊烟”,去看看“火葬场那些流浪的手机 / 有没有找到主人”。
 
很显然,作为方舱医院的救死扶伤者,忙碌甚至有些慌乱的现场,与死神不断地对抗,让她几乎没有力气去感受突如其来的灾难
“请容我脱下防护服和面罩/把我的肉身从铠甲抽离……”
“让我靠一下身体 / 让我平静的呼吸……”
 
灾难下的悲伤是奢侈的休息,更不用说接受那些虚假的赞美:
“一百个姐妹 / 一百个口罩遮住了谁和谁的美”、“宣传、标兵,都是你们的”、“请不要给我花环/不要给我掌声……”
    
即便是在极度的疲惫状态下,诗人也难掩内心的愤怒和对罪恶的控诉:
“现在,谁都知道毒是蝙蝠的错 / 而放毒的罪是那么轻描淡写”、“/ 还藏着多少我没有看见的低血糖 / 或者,不能说出的或者……”
 
面对灾难,诗人不得不反思罪恶的源头,人们是不是要检点自己的贪婪?苦难与罪恶总是相影相随:
“十七年前的毒我还记忆犹新 / 今天是昨天的翻版”、“它的狡猾是人惯出来的”、“强传染也是人溺爱的果”……
 
诗人是美丽的诗人是善良的,诗人的美丽和善良是软弱的。虽然“黑暗在扩散”,但诗人“坚信一切的美 / 当元宵的月亮升起 / 都将圆满,都将被点亮 ”……

现在元宵已过,我盼望着有诗人的消息。
 
 



请不要打扰


请容我脱下防护服和面罩

把我的肉身从铠甲抽离

让我靠一靠身体

让我平静呼吸

唉……

口号是你们的

赞美是你们的

宣传、标兵,都是你们的

我只是在执行岗位职责

做一个医者良心的拯救

常常,不得已赤膊上阵

生和死来不及选择

真的没有什么高大上的想法

请不要给我花环

不要给我掌声

也不要什么工伤、烈士,几等功

来武汉,我不是来欣赏樱花的

也不是来风花雪夜,接收吹捧

只想疫情结束能安全回家

即使剩下一把骨头

也要把自己带回给儿女、爹妈

试问:

谁愿意抱着同伴的骨灰盒

踏上回家的路程

媒体,记者

请不要再来打搅我

所谓的真相、数据

我没有时间和心情关注

累了一天,一夜

休息,睡觉

比你们的赞美更需要

如果可以,请你们去看看

那些灭顶的家门

是否升起了炊烟

火葬场那些流浪的手机

有没有找到主人




妹妹,今夜我羞于赞美


凌晨两点

雷电大风,风雨齐谙

档门的铁牌被刮翻

风雨卷起一个小小人影

纸片一样飘进

“妹妹,你怎么提前回来?”

“低血糖眩晕,组长让我出舱”

“四十分钟车程?”

“武汉出租车司机送来”

面色苍白,声音无力

测温计读出她的额头33.1°C


消毒液喷洒,一遍遍洗手

擦净鼻孔、耳朵

监看她操作,我的手簌簌发抖

隔着护目镜

我分不清她脸上的水滴

是泪还是溅上的消毒液

摘掉口罩

额头、鼻梁、脸颊,耳后

水泡、创面——低血糖和寒冷的帮凶向我示威

我无力说什么

任何安慰都有虚情假意的嫌疑

换掉衣服鞋子

踩着一次性拖鞋回去

高于56°C的水冲澡半小时后才能吃口东西


谁都知道

十几个小时要在防护服里拢紧身体

不吃不喝不能排泄

只好上班前少吃不喝

防护服啊,你为什么还是短缺

能不能中途让她更换一个

哪怕延长工作时间也可


低血糖回来的妹妹

我至今没能记住你的脸

一百个姐妹

一百个口罩遮住了谁和谁的美

还藏着多少我没有看见的低血糖

或者,不能说出的或者


妹妹,今夜不能赞美

所有的赞美诗都有罪

所有被蒙蔽的良心

都要为你下跪

戴上口罩,你转身的刹那

我忽然想到

我更该加戴一个口罩

面对狂风大作,我

是不是该装聋作哑




日  常


雾霾,阴雨

五天里,潮湿和凄静

冷和毒,泪和伤

这些灰暗的词

多么希望你们远离

在宾馆自我隔离

没有时间,没有日期

没有声音和空气

写材料,心理干预

将一百颗畏惧的心安放在各自的手心

将颤抖,恐惧,哭泣和绝望

和那些沾满的毒一起丢进垃圾

一个人的房间里

划分半污染区,清洁区

洗手,洗手。口罩,口罩

强迫改正一切恶习

现在,谁都知道毒是蝙蝠的错

而放毒的罪是那么轻描淡写

十七年前的毒我还记忆犹新

今天是昨天的翻版

而毒却不是昨天的毒

它的狡猾是人惯出来的

强传染也是人溺爱的果

深夜,我最想做的

是给藏在洞穴里的蝙蝠

穿上钢铁盔甲

刻上武汉两个字

让所有的刀刃无处下手

让所有的牙齿难以啃噬




元宵夜


武汉金来亚酒店八楼窗外

灯火已点亮城市

大厦轮廓的辉煌

照清了夜的本来面目

寂静。凄清。寒凉。

我知道穿透灯火

更远更深的背后

更多的窗户是黑的

黑如洞穴,如蝙蝠,如吞噬

如藏匿的戴着花冠的毒


我在黑暗里遥望

遥望长江,汉江

遥望黄鹤楼

遥望方舱医院

遥望甘肃河西走廊

遥望上海黄浦江

遥望天堂正在用长勺给彼此喂食的景象


黑暗依然在扩散

但我坚信,一切的美

当元宵节的月亮升起

都将圆满,都将被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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