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伯来语诗篇114篇

今天我要聊聊诗篇114篇。诗篇114篇这个名称，对应的希伯来语是这么写的：תְהִלִים קיד。

תְהִלִים是诗篇这卷书的名称。而说到第几篇时，则要说מִזְמֹור ，之后再加篇数קיד。关于原文旧约的书卷及章节怎么说，则要另写一篇文章了。我不会从神学意义上去探讨诗篇114篇，我的目的，是从古希伯来语的语法角度来认识诗篇114篇，也会简单提到犹太人对这首诗直观的认识。

诗篇114篇，是犹太人在逾越节必唱的一首诗歌，因为他们认为，这首诗记载的是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并进入迦南地这一段历史。诗中出现的“以色列出埃及”是极其明显的证据，而沧海奔逃，指的是红海分开，见《出埃及记》第14章；约旦河倒流，指向约旦河从上往下流的水停住，见《约书亚记》第3章；诗中还提到的大山小山踊跃，则指的是上帝在西奈山上向以色列民显现，见《出埃及记》第19章；诗中提到的石头变为水，则是反映摩西击打磐石后有水从磐石里流出来，见《出埃及记》第17章和《民数记》第20章。

诗篇114篇，是一首非常工整的古希伯来语诗歌。首先，全诗只有八句，这是古希伯来语诗歌的鲜明特点（但并不是说古希伯来语诗歌只有八句），就如同中文里的律诗一样，也是八句，长诗则是八句的整数倍。其次，每一句诗其实是两小节，并且是并列关系，几乎都是共用同一个谓语，见下面每句诗中红色的词，因为古希伯来语诗歌极其喜欢重复强调，两小节的内容差不多，所以谓语动词在第二节就省略了；仅第五节没有红色的词，但是该句中的两个动词（见紫色字体）是近义词。第三，几乎每句诗中，第一小节和第二小节的主语和主语是近义词，见绿色字体；仅第七节中，第二小节没有出现主语，可以理解为第一节的主语和谓语都是第二节的主语和谓语，所以在第二节就全省略了。整首诗篇114篇，按照有些学者的术语表达，所使用的是“同一式排比”。在这里需要注意下，“排比”这一修辞，在汉语言文学中，需要三个及以上一致的句子，但在古希伯来语文学里，两句就是最规范的。第四，每句中的蓝色字体，要么是状语（第1、4、6、7句），要么是表语（第2句），要么是宾语（第8句）。第3句和5句没有蓝色字体，因为所同一排比的是主语和谓语。

תהילים קיד

.א   בְּצֵאת יִשְׂרָאֵל מִמִּצְרָיִם בֵּית יַעֲקֹב מֵעַם לֹעֵז

 בְּצֵאת属于הַמָּקֹור הַנָּטוּי这一语法现象，英文叫做the infinitive construct，中文直译为不定式结构，把它理解成动名词就好了。בְּצֵאת的意思是：在…出去的这一过程中，也可简单理解为“在…出去的时候”。古希伯来语是喜欢倒装的，通常名词放在动词后面，所以主语 יִשְׂרָאֵל紧随其后。

מִמִּצְרָיִם意思是מִ“从”מִּצְרָיִם“埃及”（出来），是状语。所以这一节的意思是，在以色列出埃及的时候。

בֵּית יַעֲקֹב 即雅各家。这个大家很熟悉了，以色列十二个支派的祖先就是雅各的子孙（其实以色列十二个支派中有两个支派的祖先玛拿西和以法莲是雅各的孙子，他们的父亲是约瑟，雅各的第十一个儿子。以色列有第十三个支派，利未支派，这个支派是作为神职人员的，本身也是散居在其他十二支派的地界内），所以，以色列即是“雅各家”。

מֵעַם לֹעֵז，       

עַם לֹעֵז 形式上是סִִּמִיכוּת，中文可以理解为“名词搭配”或“名词短语”，其意思是“说外国话的民族”；לֹעֵז的词根是לָעַז，意思是说外国话，当然，这个外国话是相对于以色列人本族语言而言的，而לֹעֵז是לָעַז的בֵּינֹונִי形式，可以理解成是לָעַז的名词；מֵעַם לֹעֵז就是：从说外邦语言的民族出来。前面说过了，这一句的动词是两小节共用的בְּצֵאת，所以整句的意思就是，在以色列出埃及的时候，在雅各家离开异言之民的时候。

.ב   הָיְתָה יְהוּדָה לְקָדְשׁוֹ יִשְׂרָאֵל מַמְשְׁלוֹתָיו

הָיְתָה是阴性第三人称单数，可以理解成过去式的“是”，英文对应为“she was”。הָיְתָה的主语是יְהוּדָה。这里就有微妙的隐含之意了。因为是曾经是，这里的曾经，是בְּצֵאת出埃及的时候，而整首诗并没有提到以色列以后和神的关系，尽管第5、6两节诗的动词已经转向表达将来发生的事情了。

 יְהוּדָה是犹大，是阴性词，即以色列十二支派中的犹大支派，也是后来古以色列国分裂成的南国犹大的主要民族，亦代指以色列人。

לְקָדְשׁוֹ 是复合词，介词לְ 加上名词קֹדֶשׁ加上属格שׁלֹו的人称后缀形式ֹו，简单地说，这个词的意思是：是祂的圣所。

מַמְשְׁלוֹתָיו也是复合词，是名词מֶמְשָׁלָה加上属格שׁלֹו的人称后缀形式ֹו，简而言之，这个词的意思就是：祂所治理的范畴，或说，祂的国度。

所以整句的意思就是：那时（指出埃及的时候）犹大是祂的圣所，以色列是祂的国度。

.ג   הַיָּם רָאָה וַיָּנֹס הַיַּרְדֵּן יִסֹּב לְאָחוֹר

הַיָּם是表示特指的ה加上יָּם“海”，根据前文出埃及这一背景，字面上肯定是指红海了。而其他时候如果说到海，没有前后文更多的说明，一般是指地中海，因为以色列地的整个西海岸都是地中海沿岸。

רָאָה וַיָּנֹס 这里两个动词所使用的是古希伯来语最常见的动词形式。רָאָה属于קָטַל，这个并非希伯来语动词的בִּנְיַן ，而是表达时态的一种形式，可以简单理解为过去时。在古希伯来语表达中，如果一系列动作发生，并不是数个קָטַל 一个接一个出现，而是第一个动词用קָטַל ，之后的一串动词用וַיִּקְטֹל 形式。וַיִּקְטֹל 所表达的也是已经发生了的动作。וַיָּנֹס就是וַיִּקְטֹל 形式。这说的是红海看见了（以色列民出埃及）就逃跑。

הַיַּרְדֵּן 表示特指的ה加上יַּרְדֵּן “约旦河”，中文翻译加不加“这个”或“那个”都无所谓，因为约旦河就那么一条。

יִסֹּב 是词根סָבַב “自己转向”的将来时，这里为什么用将来时，一说，因为是诗歌体，所以允许有些不同于普遍规则的变化。而我觉得还有这么一种可能：原本应该是רָָאָה וַיִּסֹּב ，可是רָָאָה 已经在第一节出现过了，不需要再次出现也知道它的存在，又不能两个קָטַל并列，而且在第二节起头的单词是הַיַּרְדֵּן ，如果起头的是动词，也可以直接用וַיִּקְטֹל 式，但不在首位，就不能用וַיִּקְטֹל式，所以，用יִקְטֹל式。

לְאָחוֹר 是介词לְ加上副词אָחוֹר“后面”，表示朝后。所以这第二节就是说约旦河（看见并）往后转，即倒流。

请想象一下这样的画面，被赋予了人格的红海和约旦河，看到百万之众的神的选民以色列人浩浩荡荡出埃及，就吓得慌不择路了，甚至违背引力倒流了。上帝的威严还没有直接显露出来，仅仅是从祂的选民身上折射出那么一点，就足以让自然敬畏了。而反观我们人类，自诩是最高级的生物，但是，有眼睛也如同盲人，看不到上帝的荣光，否认祂的创造，排斥祂的存在。

.ד   הֶהָרִים רָקְדוּ כְאֵילִים גְּבָעוֹת כִּבְנֵי-צֹאן

הָרִים 表示特指的ה 加上הֶהָרִים “众山”，结合以色列民出埃及的行程，一开始都是旷野，直走到西奈山脚下，才提到了山。而后，上帝在西奈山上于火中降临，向摩西与以色列百姓显现。当然，这种显现，在百姓看来，就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烟火弥漫，山摇地动，参见《出埃及记》第19章。

רָקְדוּ 是רָקַד第三人称复数קָטַל式，表示这是叙述那时已经发生的事情。在现代希伯来语中，רָקַד是“跳舞”，但是在古希伯来语中，这个词的基本含义是突然跳跃，含有被吓得跳了起来的意思。我没有开玩笑，这个词的用法就是包含了这一含义，是不是萌生出一种汉语和古希伯来语一定有渊源的感觉？因为我们的汉语里有“吓了一跳”这个词，简直是רָקַד浑然天成的翻译啊！

כְאֵילִים 是介词כְ “如同”加上אֵילִים “公羊”复数，即为“像公羊群们一样跳跃”。这里需要对אַיִל多解释两句。通常这个词的英文是 great ram，大公羊。可是，这种公羊是山羊还是绵羊呢？其实，是和绵羊接近，但是羊角更大更宽的那种羊，更像是山谷中的野羊或羚羊。我曾经在从耶路撒冷下耶利哥的那条河谷中（当然那时不是雨季，河谷中没有明水，地底下仍有暗流）看到贝都因人养的山羊在极其陡峭的石头山坡上跳跃着下山，那种跳跃，看着令人心惊，但是于它们而言，峭壁似坦途啊。

其实古希伯来语中还有这么一个词，אַיָל。是不是以为我在重复前面的אַיִל？请仔细看字母下面的注音。אַיָל是指山间的几种鹿的，这些鹿和אַיִל所指的那个品种的羊都有弯曲的大角，甚至在德文和拉丁文的圣经翻译中，这两个词就是被作为一个词来翻译的。

גְּבָעוֹת 是阴性名词גִּבְעָה的复数，是小山，小山包的意思，不太高不太大的山。在耶路撒冷，橄榄山脉上的山，还有锡安山被称为山הַר，比这些山矮或小的山就称为גִּבְעָה。

כִּבְנֵי-צֹאן是介词כְ “如同”加上בְנֵי-צֹאן。בְנֵי-צֹאן是一个סִִּמִיכוּת（“名词搭配”或“名词短语”），字面意思是“牛群/羊群的儿子们”，考虑到第一节提到的是公羊，所以这里最合适的同一式排比应该是羊群的儿子们，也就是羊羔们。

.ה   מַה-לְּךָ הַיָּם כִּי תָנוּס הַיַּרְדֵּן תִּסֹּב לְאָחוֹר

  מַה-לְּךָ … כִּי? 是一个疑问句句式，可以指“你做的这是什么”，也可以指“你为什么这么做”，כִּי是引导从句的，相当于英语里的that。这一句里我们发现和第三句很像，除了多了个问句，但是所问的内容与第三句是一致的。差别在于，第三句中的动词是过去式，这里的是将来时；第三句中有“看见”，这里只有“逃跑”和“倒流”。可以把这句理解成问红海和约旦河“你为什么要逃跑/倒流”；但同时，基于时态的变化，我们也可以大胆猜想，将来还会出现当初红海奔逃和约旦河倒流的事情。

.ו   הֶהָרִים תִּרְקְדוּ כְאֵילִים גְּבָעוֹת כִּבְנֵי-צֹאן

这一句和第四句一致，仅仅是动词从קָטַל式变成了יִקְטֹל式，即，从过去时变成了将来时。这句其实和第五句是连在一起的，只是省略了מַה-לְּךָ … כִּי。也就是说，可以理解成问大山小山，你为什么要如公羊/如羊羔般跳跃？

.ז   מִלִּפְנֵי אָדוֹן חוּלִי אָרֶץ מִלִּפְנֵי אֱלוֹהַּ יַעֲקֹב

מִלִּפְנֵי אָדוֹן 是“在主的面前”。מִלִּפְנֵי是介词，前面提到过，古希伯来语喜欢倒装，这里是将状语前置，强调的也是这一内容。

מִלִּפְנֵי אֱלוֹהַּ יַעֲקֹב 是“在雅各的神的面前”。אֱלוֹהַּ יַעֲקֹב 是一个סִִּמִיכוּת ，雅各的神，但需要注意的是，אֱלוֹהַּ 是אֱלֹהִים 很少见的一个变体写法，有一种看法：这是为了把神אֵל这个词延长一点，目的是强调。

חוּלִי 是词根חוּל的阴性命令式，因为 אָרֶץ大地是阴性。这个词意思很多，但是通常都认定在此处的意思是“颤抖”。命令式意味着：“大地，你颤抖吧！”或说，“大地，你战栗吧！”大地能因为什么颤抖呢？不认识神的人，首先会想到地震，但是我们看到这节经文就知道，她是在雅各的神，世界的主面前颤动。

.ח   הַהֹפְכִי הַצּוּר אֲגַם-מָיִם חַלָּמִישׁ לְמַעְיְנוֹ-מָיִם

הַהֹפְכִי是表示特指的ה 加上动词 הָפַךְ的בֵּינֹונִי形式下的הֹופֵךְ，但是这里用了变体הֹפְכִי，可能因为是诗歌的原因。这个词的意思是“把……变成……”，而ה 加上动词 בֵּינֹונִי的形式，是接着之前“雅各的神”引出一个关系从句，说明这位神是一个什么样的神。

הַצּוּר是“岩石”，这一节中，הַצּוּר是动词הֹופֵךְ的直接宾语。中文圣经翻译成“磐石”，如果意指坚固的大石头，没有问题；如果指向表示可以让人立稳之意，那么在此处，是没有这层含义的。但是，这个词本身是含有这层含义的，例如在以赛亚书30：29，该词就指向上帝，祂是以色列的避难所和保障。

אֲגַם-מָיִם 这是一个סִִּמִיכוּת，这个名词短语同样出现在诗篇107篇35节，被译为“水潭”。אֲגַם可以是指池子，也可以是指沼泽，也指汉语中“芦花荡”的“荡”；מָיִם则是“水”。根据סִִּמִיכוּת的构词原则，这里的主体是אֲגַם，“水”则是限定אֲגַם的。结合语境，神使石头变成水，变成自然环境下的水，会比变成水池子里的蓄水更合理，因为汉语里的“水池”是含有人工凿成的池子的意味。所以我个人觉得，直译的话，沿用诗篇107篇的“水潭”比“水池”更好。需要强调的是，אֲגַם-מָיִם 的主体不是落在“水”上，而是落在“潭”上，也就是说，神不仅仅是让石头流出水，祂是把石头变成了一个水源！

חַלָּמִישׁ 就是“坚硬的石头”，是第二节的直接宾语，主语是前一句的אֱלוֹהַּ יַעֲקֹב，雅各的神。חַלָּמִישׁ与第一节的הַצּוּר一致。

לְמַעְיְנוֹ-מָיִם 介词לְ是动词הֹופֵךְ搭配的介词，后接间接宾语。中文翻译是“把……变成……”，没有介词；英文则是“chang something to another thing”，to就相当于לְ。

מַעְיְנוֹ-מָיִם又是一个סִִּמִיכוּת， 

מַעְיְנוֹ是מַעְיָן שֶׁלֹו “他的泉”的人称后缀形式，מָיִם是水，根据语法规则直译的话是“水的泉”，侧重在这是一处水源。值得玩味的是，泉מַעְיָן在这里是带了一个人称后缀的，即“他的泉”，那么，谁是“他”？把第7、8两节连在一起看，就能发现这里的他即是“雅各的神”，也就是整首诗里לְקָדְשׁוֹ 和מַמְשְׁלוֹתָיו里的“祂的”。这一节告诉我们，神能把石头变成水源，不是普通的水源，乃是祂的水源！此处请自行联想相关神学含义。

诗篇114篇基本的古希伯来语分析就是这样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背诵一下，在整句整篇中去体会些许微妙。其实，犹太人是唱诵经文的，这首诗篇又和逾越节有莫大的联系，所以，这里也附上歌曲，是传统的节日曲调。希望在歌声中，这首诗篇与我们越来越靠近。

传统的节日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