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有人以为我那个抛下我们跑去读神学院的老板老张律师，就是开《「药神」解读，良心是最高的法》这个公众号的这个小张律师。
其实不是的。
2015年，我老板决定帮忙温州的这些吃力不讨好不赚钱还特花时间的案子。原因是：“那里就小张律师一个人冲在前面，我们加入多少能帮他分担点。”
于是，在2015年，我家老二弟弟囡才一岁，我和师兄一起去了温州。还记得一下火车，看到台风刚刚刮过的温州，师兄就开始嘲笑我了：“怎么每次和你一起就怪事连连。”
他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因为第一次和他一起办案子，我们就遭遇了车祸（我师兄要是看到这里肯定要叫了：“什么遭遇了车祸，就是你乱开车好嘛！”）。
但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火车开不到。火车下来还要倒车倒很远。2015年的时候，温州在发泥石流。于是我们冒着大雨，趟着大水，去到一个个地方。路上的水漫过膝盖，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车子的排气管进水。
师兄叹了一口气：“我们这都是拿命在做案子啊。”
所以那时候的我们，到底在捣腾什么案子呢？
其实事情也简单。那一年，每个教会都收到口头的消息说，竖在他们房子上面的某标志是违章建筑，要拆掉。那时候，教会简单分成了三种：
第一种：拆标志的人还没来，他们自己就跑上去拆掉了。
第二种：拆标志的人来了，死活硬守，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可能让你拆。
第三种：觉得自己也做不出第一种，但也做不到第二种的人。
于是乎，他们就想到了律师。
我们的观点是什么呢？
就算是拆违，也要有书面通知，也要程序合法。如果没有任何书面通知，没有任何手续，你就这样自己过来拆了，那这是行政违法，是可以提起行政诉讼的。
就算有书面通知，那还要看这个书面通知的内容是不是违反了上位法，如果违反，那就行政诉讼，还要同时申请暂停执行。
但是，呵呵呵，让我笑一笑，教会上面的那个标志是不是违章建筑，大家心里都没个数吗？
我记得那时候，有很多人问我，教会到底有没有违章建筑？
我自己是永嘉人。我出生在上海，但我的户口本上还写着：浙江永嘉。
2014年，最初看到永嘉的某某教堂被拆的画面，很多人泪流满面的时候，我是持冷眼旁观的态度的。那些“当时都是他们让我们先造的，都是说好的”什么的，在我看来都是借口。你当初也知道是违章，你当时是不是为了气派，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但是2015年，我到温州的时候，我发现有的教会是有违章建筑，有的教会根本没有什么违章建筑。
为什么有的教会根本没什么违章建筑？因为人家那个楼是在49年以前造的！怎么造的，县志里都还有写呢！但是过来所谓“拆违”的人员，并不拆违章建筑，他们只是想要拆掉教会上面的那个标志。而且他们的手段也比较恶劣，什么半夜里偷偷跑进来，跑到楼顶上，偷偷拆掉，然后再逃走。
对于这种行为，我们的观点也是明确的：“这是典型的破坏公私财物的行为，若是抓到，当时就该报警。”
我记得那时候牧师长老们见面的时候，他们中间好多人都不太言语。内心的矛盾就显露在他们的脸上。
“其实我自己也是律师。但是你们知道，我们温州的律师自己办这个案件会不方便……”
我心里暗暗想：这算是什么理由？温州的律师为什么不方便？这不就是你们背起自己的啥啥啥的时候么？但是我们也还是能体谅他们的软弱：“理解的理解的。所以我们来了。”
“其实有的牧师自己是不怕的，是无所谓的，但是他们的儿子女儿都在事业单位工作。这样做会影响孩子的前途的。教会里很多人都是这个情况。”
我们的回答是：“若是因为软弱，我们可以理解，但就不要用神学道理来包装自己的软弱。自己不方便，就不要阻止有信心的人。同时，万一人家出了什么事儿，也应该照顾好人家的家眷老小。”
……
几次面见完，我心里已经有数了。有的教会，外面的那个倒下了，但心里的还在。有的教会，外面的那个还在，但心里的已经倒下了。
我记得我们赶到某个地方的时候，那个地方死了两个老姐妹。她们是因为怕有人偷偷半夜过来拆东西，就睡在了教会一楼。当天晚上泥石流来，把教会的墙冲破了，把她们给冲走了。
我心里为两个姐妹难过，但也为她们高兴。难过是因为她们原来可以有更多怡儿弄孙的时光；高兴是因为她们被主接走的时候，是在这样的时刻，她们见主面的时候何等荣耀。
那天我在那个教会边上徘徊了好久，那个地貌我太熟悉了。矮矮的山丘上都是葱葱绿绿一片，老屋子的油漆早已斑驳。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在这个教会门口吃了一顿饭，刚下完雨的空气很清新，露天铺开了好几桌。菜么是没什么菜，但是我们温州人烧鱼，就是烧得好吃。
我们和小张律师并不在一起干活。我们各干各的，我们俩团队的办案风格确实也有点不同。
不过也是在那天晚上，我们碰了个头，吃了个烧烤。小张律师问我们，听说有姐妹被泥石流冲走了，我们说是的，今天刚去看过。他叹了一口气。
小张律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老实说，他毛病还挺多，有些毛病特不招人喜欢。但是这些毛病里不包括“勇敢”。小张律师的勇气，是我一直钦佩的。
那天吃饭，我和师兄提醒他，他现在是站在风口浪尖上了。但他觉得问题不大，起码还能再支撑两个月。看他这么自信，我和师兄对望了一眼，我们就埋头继续吃饭了。
后来他没再撑过两个月吧。
这几天，《我不是药神》热播。其实我写了一篇文章，但是杨先生让我不要趟这趟混水，所以就没有发。
我是力挺刘牧师的。
有人说，这个牧师违法了呀！呵呵呵呵呵，如果这个刘牧师在这种情况下，还继续神叨叨地说：“哎呀，我们只要有神就好了，有药没药无所谓的……”我倒觉得这个牧师是假冒伪善之人了。
我绝对不是鼓励人家违法。我从不鼓励人家违法。我自己也不违法。
——但是很多人，软弱得连什么是违法都搞不清楚吧。
比如好多人和我说，生三胎也是违法，基督徒要遵纪守法，每次我都把《生三胎违法了吗？》一文丢在他们脸上。
喏，你看，我生三胎是因为神给的意外。
但你呢？你不生三胎是因为遵纪守法，还是因为你对神的供应没信心，你心里没个数吗？现在你搞清楚了，生三胎生四胎都不违法，你可以生了呀，你生吗？
软弱我理解，我也很软弱。但因为自己软弱，就拿神学包装自己的软弱，然后去喷那些刚强的行为，算什么呢？
因为自己做得到，就说人家违反律法。
——所以自己比人家要行得好，提醒人家还是因为出于爱心说诚实话呢。
因为自己做不到，也说人家违反律法。
——这样自己做不到也不是什么罪了，咱是因为自己遵循律法的缘故才没去做的嘛。
有没有人想过，好端端的电影里，怎么搞了个牧师出来？话说大家知道不知道在电影里搞个牧师会让电影的上映难度增加几分？
——基于此，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是在这个故事的原型里，可能真的就有一个牧师参与。
我认识的基督徒，不是不搞笑不喝酒不去酒吧的一群人，而是在这样那样的时刻，愿意站出来舍己效法耶稣的一群人。
我在此，仅代表杨先生和我，向刘牧师的原型，和那些曾经为我们的利益挺身而出的人，致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