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苏豪堂是我十年前读书的时候去的教会,这次回来我周日仍然在这里聚会,关于十年后回来聚会的感动可以看《在伦敦苏豪堂的礼拜天》一文。
在苏豪堂的星期天,敬拜结束的时候,大家会在宽敞的地下室一起吃午饭,随后团契也会在地下室举行。在地下室的墙上有一块很大的牌匾,似乎过去是一个学校的纪念碑,这个牌我十年前就看到了,但是当时从来没有细想过。
这次又看到,我就随口问了坐在我旁边的黄长老关于苏豪堂的历史:
“我们现在这间教堂当初是谁建的呀?
后来又是怎么变成华人教会的教堂的呢?”
我会想到问这个问题,是因为这次的英国之行,从伦敦到爱丁堡,我看到无数教堂建筑沦为了酒吧、语言学校,甚至就是被废弃。这些教堂建筑虽然蒙着灰,却仍然高耸云霄,并不减当年气势。联想到一两百年前甚至几百年前建教堂的那些弟兄姐妹,心里感觉很辛酸。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间建筑,外面墙上写着“SOHO BAPTIST CHAPEL 1887”,地下室还有个牌,整个主厅气势恢宏,细节考究,上下面积也非常大,但显然这个教堂不是中国人建的。
但是我当时真的就是随口那么一问,因为我想得挺简单的。我想是不是因为原来的教会办不下去了,我们华人教会又比较有钱,就把这个教会买下来了之类之类的。
可是没想到我这个问题竟然让黄长老十分感慨,他说:“啊,说起这件事,其实是一个很感人的见证。”
哦?那快点说来让我听听,是个什么见证?
黄长老就打开话匣子了。
(以下叙述是我的转述,所以不一定完全准确,可能会有细节搞错,请大家原谅。)
这间教堂最初的时候是英国的浸信会建立的。大概在一两百年前,英国的基督教有很多宗派,浸信会是其中之一。在那个历史时期,各个宗派之间的人不太相互走动,比如圣公会的弟兄姐妹如果去别处聚会,也仍然会选圣公会的教会,而不会去浸信会的教会。
苏豪堂所在的教会叫Chinese Church in London,中文名叫伦敦中华基督教会,简称CCiL。在建立之初,曾有宗派愿意资助教会,但被教会的创始者拒绝了。因为一旦接受资助,那就是某某派的教会了,那其他派的人一看,就不愿意来了。为了鼓励更多的华人的弟兄姐妹都过来聚会,伦敦中华基督教会的创始者就没有接受这些资助,从而可以对外称自己没有派别,是一个独立教会,欢迎所有的华人弟兄姐妹过来。
苏豪堂原来的位置,是属于伦敦郊区,当时的市区在威斯敏斯特。最初浸信会买地建立了这个教堂的时候,也曾在周围发展了很多基督徒,他们也曾在SOHO区有过很多很感人的见证,甚至专门写了一本书,就关于建立这个SOHO教堂的历史。
但后来伦敦市区扩张很快,SOHO很快成为市中心地区,而教堂一旁的China Town(华人街区)也慢慢形成,这个教堂周围的环境就发生了一些改变:
教堂的弟兄姐妹逐渐去世,且因为周边都开始以华人居住为主,也不再有新的弟兄姐妹到来,所以这个教堂很快就开不下去了,周日也不再讲道和聚会了,最后就剩下了管理教会的七个信托人,他们的年纪也都非常大了。
由于教堂所在的地价快速涨价,不断有开发商上门希望可以买下这栋建筑——因为地段好,把这个教堂买了以后重建或者改建,不论搞什么都可以赚钱。——但是这浸信会的七个信托人十分固执,不愿意把教堂卖给打算把教堂挪作他用的人,所以虽然开不下去了,但是他们也不想买给这些开发商。
可是除了这些开发商,哪有什么其他教会能有钱买他们这个市中心的教堂啊!但是他们不管,他们就是不卖。
刚好,伦敦中华基督教会此时是有意向购堂的,于是教会的同工找到了这个浸信会的信托人,表示有没有可能买下这个教会。但是因为伦敦中华基督教会自称是个独立教会,并不是浸信会背景,信托人并不信任。再加上问他们买房子的人实在太多,其中也有很多华人团体,信托人可能就把伦敦中华基督教会和其他华人社团给搞混了,他们直接拒绝了伦敦中华基督教会希望买房子的请求,一句话:不卖。
又过了一段时间,伦敦中华基督教会的一个同工去世了,教会为他开了一个追思礼拜,也请了这个同工的朋友邻居来参加。刚好其中一个信托人是这个同工的邻居,他也来参加追思礼拜了。
在这个追思礼拜上,牧师大胆地向在座的人传福音——仔细想想这不算寻常,挺不合时宜,在座的人的反应肯定也很惊愕——但是刚好遇见这个牧师就是一个特别有传福音热情的,他才不管场合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他是要说他的福音的。
这个信托人被牧师这种传福音的热情打动了,他觉得这个教会很不错啊,是什么教会啊,问问看,结果一问,发现竟然就是之前想问他们买教堂的那个“华人团体”。于是这个信托人回去以后就和其他几个信托人商量这件事,同时也向伦敦中华基督教会的同工初步报了一个非常低的价格:300万英镑。
但是非常不巧的是,伦敦中华基督教会此时刚刚在伦敦的Hammersmith地区买下了一个犹太礼堂,花了500多万镑(Hammersmith是在伦敦五区,可以理解为是伦敦的外环地区,而SOHO是在伦敦一区,由此也可见浸信会报的价格其实是非常低的)。
而且犹太礼堂买下还不能马上用,因为犹太教的男人和女人是分别从两个门进入礼堂的,他们的礼堂没有正门,所以这个礼堂还要重新设计装修,要把边门封掉,中间挖一个正门出来,这还要花一大笔钱。
当时大家买Hammersmith的教堂的时候,也是有很多感人的见证,因为教会没有钱,很多人都把自己家里所有的储蓄拿出来免息借给教会。有的人的钱是预备给孩子读书的,有的人是预备养老的,这时候统统都拿出来了。甚至有的弟兄姐妹的钱是准备结婚的,“等过两年再结婚”;有的是准备买房子,“等过两年再买房子”……总之就是大家已经把自己的一家一当都拿出来买Hammersmith这个教堂了——完了钱还是不够,教会还问银行贷了款。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和弟兄姐妹说:“我们再买一个堂吧”,显然太不合适了。黄长老说:“我都担心我站在台上说这句话的时候,下面的弟兄姐妹会不会用石头把我砸死……”所有的同工都没有信心,最关键的点就是,不管是教会,还是弟兄姐妹,都完全没有钱了。而且银行贷款这时候也没还清呢,银行一时半刻也不会再贷给教会了。
当时就只有一个人坚持,就是这间教会的牧师,陈牧师。他就是有极大的信心,他说这个教堂就是上帝给伦敦中华基督教会预备的。说到后面,陈牧师甚至有点发火了,他指着伦敦地图给同工们看:“你们看,这里就是China Town,旁边就是这个浸信会教堂,这不就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异像吗?我们不就是想要在China Town给大家传福音吗!”
最终,同工们都被他的信心打动了。“大家就觉得,‘死就死吧’,我们就去和弟兄姐妹说这件事吧。”钱不够怎么办呢?300万英镑啊!钱从哪里来呢?也不管了,反正如果是神给的,就看神怎么预备吧!
而那个浸信会这边呢,那个信托人回去以后也没闲着。他们七个信托人年纪都非常大了,他一个个去找这些信托人劝说,让他们签字同意。因为一旦信托人去世,那事情又会变得很复杂。其中有两个信托人,刚签完字没几天就被上帝接回天家了。
这个信托人告诉其他人:“现在的SOHO已经不是以前的SOHO了,旁边的China Town已经建起来了。上帝交我们在这里的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SOHO这里以后都会是中国人,我们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把这个教堂传给这个华人教会。”
最终,所有的信托人都签字同意,走完了程序,而伦敦中华基督教会也恰好在大家准备表决前,收到了这个浸信会给他们最终的报价:
30万英镑。
——不再是300万英镑,而是30万英镑!
黄长老说:“教会里的事务表决的时候,总是有一些人会同意,有一些人会不同意,但是那一次,所有的人都同意了。30万英镑!想想哪怕就是一百多年前,建造这座教会的成本可能都不只30万英镑。那时候,我们弟兄姐妹自己家里住的房子的房价都超过30万英镑了!”
故事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当时流眼泪了。我现在重新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又流眼泪了。
我特别感动于这个见证里所有人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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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中华基督教会的弟兄姐妹的信心让人感动。我自己扪心自问,让我为了教会买堂,就把自己预备结婚的钱,预备给孩子上学的钱全部都拿出来——我可能都不一定有这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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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牧师的信心更是没说的,他在环境完全不可能的时候,就看到了神;他在钱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时候,就深信这座教堂就是上帝给伦敦中华基督教会所预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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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工的信心也让人感动,因为要克服自己心里的恐惧,战胜自己的软弱,把弟兄姐妹可能对自己的否定、误解都抛在一边,这是不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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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让我感动的是这七个浸信会的信托人的信心。他们已经老得快死了!但是他们仍然坚持说:“我们不要把教堂卖给打算把教堂挪作他用的人”,这是何等大的信心!因为他们中随便哪个死了,不能达成一致,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而那个信托人说的话也让我感到很感动:
“上帝交我们在这里的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快死的时候,是不是能够坦然地说出这句话。
再想想这句话里的感情:他们把教会建立起来,和很多人传了福音,最终又要面对不再有人去他们教会的挫败感。随后又在世人看来很失败的一个光景里,把自己心中珍爱,聚会多年,甚至很可能是从小从主日学就开始敬拜的教堂,“送”给另外一个他们其实自己也不太熟悉的华人教会。
我从小学的马克思历史哲学观有一个词儿叫“历史局限性”,就是说每个人都受自己所在历史时代的影响,很难做出超越那个历史的普遍价值观的决定。但是在这些浸信会的信托人身上,我看到了他们都完全突破了所谓历史局限性:
他们可能从小领受的是教派不同的教育,照理来说,按照派别观念很深的人的想法,应该是怎么都不愿意把教会给其他教派的才对。哪怕这个教堂卖了,钱还是可以还给浸信会啊,大不了浸信会再去其他地方重新选址建堂,这也算是一种听起来还不错的谋划。
世人都觉得人老的时候,是人最固执的时候。确实,这些人他们是挺固执的,都快死了,教堂也已经没人来了,但是还是一定要守着自己最后的坚持。但是也是他们,在这个时候,竟然完全超越了过去的观念,做了一个即使在今天看起来也是令人震惊的决定。
而最初打动那个信托人的,不是其他,就是华人教会“传福音的热情”。我相信是这种单单对神的爱,使他们做出了这个不寻常的决定,也给我们后人留下了这个美好的见证。
我把这个见证又重头到底缕到这里的时候,对他们报价的30万元忽然有一个新的感动(不一定是历史事实,只是我的个人脑子里的一个闪光)。因为300万已经是一个非常低的价格了,如果不想要收钱,就想单单把教堂送给华人教会,何必还要收这30万呢?——我猜想,这个30万也许就是100多年前这个浸信会建立SOHO教堂时候所花费的成本。
100多年里,历史变迁,通货膨胀,物价飞涨,但是在他们看来都不重要。也许他们对伦敦中华基督教会的心意就是:“不要觉得你们对我们有亏欠,就当这个教堂在100多年前就是你们自己造的。”
他们真是神的好仆人,愿神记念他们。
杨太太
基督徒,结婚七年,将有三宝,在职妈妈
——忘记背后,努力面前的,向着标杆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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