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24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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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履不停

步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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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着了火,只有清晨才有一丝微风,将我唤醒。

在微风里坐着醒醒脑子,起身穿过走道,看见父亲光着膀子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我摇摇晃晃地下三层台阶,他晃晃悠悠走到厨房给我端早餐,我坐下来,他手里拿着鸡蛋又往厨房去:“爸爸给你剥。”我制止:“你以为我才三岁呀?我自己来。”他说:“爸爸给你剥不了几次了。”

每次离家前,父亲就开始念叨:“你要是走了,没人敢跟我吵架了,不好玩了。”

我看他在阳台上专注种菜的背影,越来越象地里的庄稼汉,只是背越发驼了,耳朵也越发听不见了。他昨日跟老战友们通电话,声音震天响,因为彼此耳朵都不好使了,听来听去都象是一个人孤独留在旷野里的回声,父亲放下电话嚷:“聋子,我们都成聋子了!”

我上楼的时候他把我叫住:“楼上的蒋婆婆说了好多次了,要跟你聊聊。她都97高龄了,年年都还惦记着你,老问起你。你抽个时间去看看她吧。”他说的时候正好母亲买菜回来,母亲说:“英儿,蒋婆婆正好在楼下纳凉,你就下去跟她说说话吧。”

虽然在记忆里搜索了许多遍,也没想起20年前蒋婆婆跟我有过什么交往,但还是开着电动轮椅下楼来跟她话别。老人家一见我就聊起以前我卖书时她总爱来买书的情景:“我教了一辈子的书,就是喜欢你跟我聊书的样子。现在老喽,好多事好多人都记不得了,可还记得你。”

老人摇着一把蒲扇,头发皆白,看不出高龄的老态。我夸老人福气好,儿孙满堂生活幸福自己身体也还康健,可是老人家却对我摇头再摇头:“不好,长寿有什么好?那是折磨。会活得让自己都厌烦的。”她眼光泛泪指指胸口:“自从我大儿子走了,我这心啊就空了。”我不知怎么安慰,她要侧着耳朵凑到我跟前才能听到我说话的声音,她拉着我的手问:“你明年还回来不?不知道到时我还在不在呀,还认不认得你哦?现在的日子啊,是按天数计算喽。”

老人说话的神情让我想起过世的奶奶,似乎在最后的年岁都在急急地等着平静安详的离开。

而父亲总爱说,要活到一百二十岁。很多时候我看他呆呆坐在客厅里,一动不动象尊雕像,面前放着一堆保健药品和报纸广告宣传单,他的身体很健康,但是他动过开颅手术的脑子,似乎是越来越只有直线思维了。他也很努力地想要跟上时代的步伐,学会用智能手机,但经常会举着手机过来问我:“怎么这个朋友圈又点不开了?”

老哥生日一家人起外出吃饭,电梯里兄妹俩几乎同时在问父亲:“你是不是手机中病毒了?一上午我收到几十个赞。”他沉默两秒很生气吼:“我点个赞也错了?”母亲赶紧解释:“你爸爸一上午都在看手机,可能看兴奋了吧。”这才意识到,老人家最难打发的,或许就是这空空荡荡的时间了。

饭后一家人去KTV,把父母带着一起去了。告诉小字辈:“给爷爷奶奶点首九九艳阳天吧。孩子问:“这是谁唱的?”我愣怔住,小时候是听父母唱这首歌长大的,边上老哥在吩咐:“给爷爷奶奶点首天仙配,”一旁的弟弟又说:“还有敖包相会吧?”孩子们也是第一次听爷爷奶奶一起唱歌,一首又一首,声音沙哑浑浊,却又是岁月如歌。

一个家有一个家的传承,象接力棒一样,那些一家人患难与共抱团取暖走过的岁月,都是沉甸甸的亲情与爱。而我们亦在父母日渐孤单老去的背影中,学习老之将至的功课。姐姐说:“等我们到爸妈这年纪了就租个大房子抱团养老吧,这样一家的孩子来看,就全部都看了。”

我在父母的不舍中收拾着行李,把画的油画挂满家中空落落的墙,都是最浓烈饱满的色彩,会让他们眼睛一亮,想念女儿时心里全是这暖这绿这满满金色的阳光,多好。

却多少有些伤感。Panda说:“我也有些伤感,年少时父母总不在身边,有时一个人会从外婆家跑到郊外父母的家去,却常常是空无一人,你知道那种感受吗?”童年情感缺失,就是一辈子的缺失,没有岁月能够补回来。

Panda重病后和父母在一起的这十一年,是他生命中和父母呆的最长的时间。看着他的父亲越来越反应迟缓,母亲越来越皱纹满面,疾病来时的茫然无措,长年陪着一对残疾儿子儿媳的心灵煎熬与叹息,辛酸与悲苦。不用说,我和Panda都能悉数感应,而心理负荷沉重。

Panda说:“我就不该出生。没有我,或许这世上就会少一对哀痛绝望的父母,也少好些负累。”

我一直以为上帝早已解开他这个心结,当年在得知自己打娘肚子出来就带着两个罕见病基因时,他曾经历一次抢救,在重症监护室外,他的主治医生找到我说:“别看你丈夫表面那么平静,但他的抢救是强烈刺激下所致。”如今九年过去,他还记得当时抢救时的祷告,他以为上帝会带他离开这人世,然而当灵魂脱离躯壳飘浮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经历各种插管,看着老父在旁流泪,看着大夫们紧张的施救,他更看到主耶稣在边上抚摸他插满管子的手臂,对他说:平安了。平安了。

Panda又活了九年,而这九年,就是身体不断丧失行动的能力站立的能力起床的能力,照他的话说 :“我岂不已开始晚年生活?父母年迈终归有天照顾不了,请保姆进养老院不就是这几年的议程吗?生命不过就只是余生罢了。”

Panda问:“神存留我的生命到今天,是要我做什么呢?我就是一废物什么也做不了呀。”

我说:“你不是还能写吗?在神眼中你不是废物。”

Panda说:“可是我还是跟神祷告,在我一点也不能动的时候立刻接我走。”

我说:“好。我也这样为你祷告。希望我们走的时候都还保有生命最后的尊严。但眼下是,既然活着,就还得用力去活,活得象个人样儿。难道不是吗?”

诗盈的一亩三分地

一个爱做梦的女人,在病痛的煎熬中信手涂鸦,随心写作。脚步无法抵达的地方,灵魂会在逆风中飞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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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盈 诗盈的一亩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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