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的双手，恢复的不太理想，尤其是右手。
以为回来了的支撑力，可以再度拓展生活的自由度。结果厨房里清洗个油烟机，才发现已是力不能撑。
更别想支撑着行走了。靠瞬间的爆发力把自己撑起来倚着床头柜站稳已不错了。
从厨房败下阵来，坐回轮椅。伸出十个指头翻来覆去的看，两个大拇指腱鞘炎缠绵，一用力就疼，两端的无名指和小指头，半夜又开始麻得我梦中惊醒，家里久病成医的那半个医生网上搜索发给我几个字：肘管综合征，弄不好还得动手术。
上帝保佑，让我远离一切的手术吧！
最保守的治疗，从少用手开始，外加白天的热敷，晚上的护具。
以为终于可以回到厨房，开启我尘封已久的烤箱，烘培出一屋面包香，未曾想竟是告别。
坐在窄小的厨房门口，细细打量当年自己亲手设计的苹果绿橱柜，门框上的油污已无力再亲手擦净，油烟机的接油盒也无力取下来清洗。
谈不上对厨房有多热爱，只是喜欢整洁干净，想念妈妈的味道时，会亲自动手做一盘菜给自己吃。
厨房里，还有许多珍贵的回忆。
第一次下厨房，还是瘫痪后学走路的第二年，独自早起走廊上练习走路，父母和兄姐都还睡着，忽然想给家人做早餐送他们一个惊喜，就走到厨房颤颤巍巍的去端地上的锅，锅里有水太沉，“哐当”一下砸在地上，这响声把全家人吓醒，姐姐尖叫着冲到我面前还揉着眼睛，以为我摔倒了。妈妈也吓得不轻，连声说，幸好不是开水！
从那以后，家里人就没让我进过厨房。休学独自在家的日子漫长，书读累了，仍会忍不住的悄悄溜进厨房，试着给家人做饭，居然慢慢的就能做一桌的饭菜了。
那时候还真没觉得累，只觉得自己还行，生活自理能力完全没问题，还能让家人回家就有现成的饭吃多好。尽管每次下班回来的家人，看到我在厨房里忙碌，仍会立刻走到我身边，说一声，你去歇着。
再后来哥哥姐姐弟弟都成了家，离开了父母的家。就我在父母身边，做“三厨师”。这还是父亲给起的绰号，父亲负责买菜，母亲负责摘菜切菜，我只负责下锅炒菜。父亲总爱开玩笑说，谁家大厨都没有我家三厨师大，爸妈打下手。
再后来我也成了家，起初是与人合租，共用一个厨房。都是漂泊的打工人，平时上班一日三餐都在公司解决，只有周末两家人会错开时间，做饭吃。那时候我还不用拐杖，两只手提着菜，超市里回来慢慢摘菜，炒菜，洗碗。等忙完坐下来的时候，感觉腰都快断掉了。
一年后公公婆婆来照顾重病的儿子，合租的同事搬走，我们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婆婆做了多年的厨师，根本用不着我进厨房。除了清洁油烟和收拾小强，我才悄悄溜进去，又悄悄溜出来。
后来父亲病了，每年要回老家看父母，便又走进厨房，想着要给父母做顿好菜，看着他们吃的香甜，便觉得我这个女儿他们没白养。
每年回家跟父母团聚的时光，依然是三个人，父母在餐桌和厨房间围着我转悠，给我打下手。热腾腾的包子和披萨出炉端上桌的时候，最是欢喜，年迈的父母俨然像个孩子，人到中年的女儿成了指挥长，指挥父母团团转，父亲说这才叫幸福。
离家前，父亲总要让我教他怎么使用烤箱烤出好吃的披萨、蛋糕和鸡翅。母亲总说，你不在，我们都学不会了，等你回来再做给我们吃。
这样的日子将不再有，心里便生出一些伤感。似乎我的身体正在一部分一部分的，加速老化，失去某些功能而再也无力修复。
人生总有一场又一场的告别，从中年开始。时间会教会你，从容面对。
我听见我的心在说，再见了，亲爱的厨房。
又不仅仅是厨房。还有和上帝一起散步的时光，骑着摩托车去兜风的时光，案板上揉面团的时光。
一个人开着电动轮椅出门，看春天的树。那些在冬天枯萎了的树，现在都哗啦啦长出欣欣然的一片新绿。又蓬勃又茂盛。
人这一生，真还不如一棵树，根深叶茂，每年都能焕然一新。树下另一双眼睛，回望自己，看到的是身体的衰老，鬓角的白发，脸上的皱纹，可曾有一枝半点的新叶发芽长出呢？
外在的形体确实是孤藤老树昏鸦了，里面的这颗心呢，它还是长出了一点点，嫩芽和新枝。譬如，“患难生忍耐，忍耐生老练，老练生盼望；盼望不至于羞耻。”
只是这盼望不再指向往后余生，岁月静好，乃是更深切的知道，以后的熬煎，只会一场比一场重，心里要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接受面对，更要有超越的盼望，才能在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时，活出一份如在云端的轻盈。
而能让我活出这份轻盈的，从来不是自我的坚强，而是上帝无形之手一直在托举。
设若上帝给我们的人生剧本是极限挑战，那么就一关一关去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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