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发文，后台每有催更，我都说：”歇歇歇歇。”
确实，最近的生活就像在坐过山车，愿望美好，但做成好事前总有千般难处。
忙乱中看老板发了这部电影的海报，说：阿那亚影视公司投资电影，本是想通过投资商业片挣的钱来扶持文艺片，没想到投的商业片赔挺多，文艺片反而叫好叫座，入选了国际电影节，票房又在上映数月后，口碑发酵逆势上扬，将要破亿。
堪称奇迹。
人生常常如此，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好奇，便在一个孩子都睡去的夜晚，安静地独自看完。
热门影评说：“全剧不说苦，却苦到了天际；全剧不谈爱，却爱到极致。”
而我看完最大的感受，却是美。
已经许久没有在荧幕上见识过如此纯粹如此简单却又动人心魄的美了。
一
男主马有铁，据说是导演的姨父，本来就是农民。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马有铁都不是当前时兴的那种能带来流量的小鲜肉审美。但是当他在自然当中劳作时，那种天人合一的情境，却仿佛浑然天成。
在家时他的肤色就是背后土坯墙的颜色，在外时就是他扬场的麦垛的颜色。
有美术生甚至将电影的构图与米勒和梵高的油画作比，说这一帧帧分明是印象派的油画。
土地仿佛包浆，给了马有铁出奇的美，也给了马有铁得以立身的一切。
在人的世界当中，马有铁拘束而卑微，他是最末的小儿子，名字被淡忘被村民唤做马老四。他的哥哥压榨他，为省钱五更天让他用驴车给侄子去城里运家具，还嫌他慢。地主接他去城里吃宴席不过是为了抽他的RH阴性熊猫血，还嫌他脏。
但是在自然中，马有铁自在而无所不能。他知道怎样播种麦种，土地给他收获几千斤的麦子；他借了十个鸡蛋，就能孵出一窝抱窝的母鸡；被驱赶，房子被推倒，他就用黄土做胚，为家人再造一个小屋……哪怕这人世将他压榨到一无所有乃至负债累累，他也能依靠自己的双手和土地的慷慨来一一偿还。
他身上有着古老到近乎失传的美德，面对哥哥的压榨，他恒久忍耐；面对污浊，他固守良心；面对冷漠的世道，他安静做工，吃自己的饭。
最打动我的情节，是他捐了自己的血，地主儿子给他媳妇买了衣服，在麦子丰收时他却仍固执地用新麦抵了衣服钱。
这抵的本不是衣服，而是他所坚持的内心的清洁。
无价的血，虽用来救不配的人，却是白白地给，并不求回报。
许多人说这样的人设是否太憋屈，但我却感慨如此品格的义人世间本不配有。
毕竟因行善受苦，总强如因行恶受苦。
二
是的，贵英遇到有铁，仅仅提爱情都唐突了，她遇到了最美的婚姻。
他们的结合是突然而凑活的，幼时被打丧失生育功能以致常常尿失禁的贵英，哥嫂为了腾出她住的地方，将她塞给了村里穷到娶不起妻的老光棍马有铁。
但他们的结合又是正式而隆重的，他们拍了各自人生中第一张照片，拿了结婚证，贴了红双喜。一朝成为夫妻，马有铁便拿自己一生的对妻子的好承诺给贵英。
以世人的眼光看来，贵英几乎没有被爱的价值，她不能生育延续后代，不能干重体力活，脊柱弯曲无法伸直，手也发抖，甚至她死的时候，村民都懒得去救，劝马老四说：累赘去了是好的。
但世间最不配被爱的女子，却因着婚姻遇上了世间最美的爱情。
他自己没有像样的衣服，却给她买体面的衣服，为她遮盖尿失禁的羞耻。
他自己没有家，被驱来赶去，却为她筑土坯砖，筑起一个属于她的家。
他不会有儿女，却为她借来十个鸡蛋，用纸箱和电灯抱窝，让鸡娃娃认贵英做母亲。
他将一个农夫能给出的所有的好无保留地分享给她，带她到父母坟前，给她“后人”的身份。外出时为她蒸好馒头，带她在水渠里洗净身体，在田边为她烤鱼，在屋顶上用裤腰带拴着她乘凉看星星，在麦田里和她笑着谈论疯子的诗歌，和她一起看麦穗抽芽，听屋檐滴雨。甚至给她买寿衣，撕去喜字贴上遗像，送她最后一程。
在他的爱意里，她也以爱回报。她抱着光在村口路边等他，怀里的开水换了一轮又一轮；每次陪他去抽血，恨不能替他，是唯一心疼他的人；在他身后犁地，欣赏他造作的一切，和他躺在床上感慨：这辈子都没想过能住上自己的房子；淹死在水渠时，她手里仍没放开给他带的鸡蛋和馒头……
现代荧幕上的爱情太多逢场作戏和离合游戏，王子公主在电光火石见刹那相许，霸总和灰姑娘无来由的一见钟情，而到柴米油盐的婚姻通常已经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大结局了。
这样坚贞而清洁，互为救赎的婚姻却是稀有的美好。
三
影片的第三重美是无声而温柔的自然。
大学时我曾经去过甘肃南部的桑科草原，和同学一起借住在当地牧民的土坯房里。
土坯房的厕所在屋外露天，半夜起夜一个同学惊呼：大家快出来，看天。
明月如钩，银河倒悬天际，那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星空。
我想，这应该也是马有铁和贵英躺在自家土坯房房顶上看到的星空。
以世人的眼光来看，他们是物质上简单到近乎贫乏边缘人。但是导演的镜头中，自然却温柔而包容地从不向这些人吝啬自己的美。
枯黄的沙漠，青青的麦田，明蓝的天空，转动的麦芒，清晨的日光……这些西北荒漠中的乡村日常，却在大荧幕中呈现出稀缺的光影。
有铁和贵英对于自然也满有温柔，他在舀水时特意放出钻进桶里的蝌蚪，房子将拆除时赶走屋檐下的燕子，她把失误铲掉的麦苗重新种回地里。
他们互赠的礼物，是麦秸秆编出的草驴，是小麦压出的花。
四季轮转背后，都仿佛有深情。如但丁的诗句：“是爱，移太阳而动群星。”
四
影片的结局里：贵英死于意外，有铁所建造的房屋被推倒。
许多人扼腕叹息，觉得编剧未免心太狠了些。
可我却觉得这对于电影艺术而言可能是最好的结束吧。
我所见冰冷的现实中：
冷漠的村民常有，信实的马有铁不常有。
某县的铁链女常有，幸福的曹贵英不常有。
凑活的婚姻常有，坚贞胜过死亡的爱情不常有。
王小波说：“世界上好的东西岂止是不多，简直是没有。所以不管它是什么，我都情愿为之牺牲性命。”
电影却在这庸碌世间，用温柔的故事和真实的画面提醒我们——美好的人性，美好的婚姻，美好的自然，这些人在世间所能经历的顶级的美，都与物质和身份无关，而仅仅关乎心灵。
所以尽管是个悲剧，对照现实，我仍觉得曹贵英和马有铁太过幸运。毕竟他们在这短暂的凉薄世间，都曾见识过“情愿为之牺牲性命”的那份稀有的美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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