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鱼影评丨《满江红》为何满堂红又满则亏？

1.满堂红。《满江红》在商业上是成功的，票房已经过45亿元了，电影成本最大的两块，一个是演员片酬，一个是拍摄场景；演员片酬除了易烊千玺能拿到较高片酬外，其他演员属于实力派和笑星组合，片酬不会太高。拍摄场景基本就在一个搭设的大院里，成本极好控制。所以这部影片应该赚得盆满钵满。从商业片的角度来讲，无论是选择一线演员，还是节奏把控，和剧情设计全程无尿点等角度上来说，都做到了。所以网上就有人批评道：张艺谋只想着赚钱，构造了一个虚幻的梦。这种批评是站不住脚的，电影既是艺术，也是商业，这么多投资进来，这么多人参与，一个负责任的制片人和导演当然要考虑成本收益。要玩艺术就拿自己的钱去玩，以前张艺谋玩纯艺术时，以及王家卫等导演玩纯艺术，都是自己付出代价，要么自己出血，要么拍一部挣钱的商业片，再拍一部不挣钱的艺术片，比如《东成西就》和《东邪西毒》。因此，拍电影按照商业规则，实现商业成功无可厚非，在这一点上，《满江红》非常成功。

2.剧本杀。最开始是剧本杀的结构，每个人说自己的台词，让观众去猜，然后，一步步揭示真相，从张大与马车夫刘喜的暗中对话让人大概知道一个轮廓，张大和刘喜、丁三旺他们要执行一个任务，针对的是秦桧。张大被迫杀秦桧那一段，张大放声大哭是情感的一次宣泄，后来，张大与瑶琴在房间里的对话，算是突显出了故事主要线索：张大、刘喜、丁三旺要去刺杀秦桧，何立是秦桧帮凶，武义淳是皇帝派来监视秦桧的。然后反转在后面，这也是剧本杀的典型套路，张大和孙均在牢房里的对话是重要转折，成为了孙均的“觉醒时刻”，但后来孙均“出卖”了张大，又起了反转，不过孙均最后让秦桧背诵《满江红》，让全剧达到高潮。反转之反转，这正是“剧本杀”喜欢玩的。另外这部剧在道具的选择上也是典型的商业片套路，比如樱桃、红蓝玛瑙的匕首，乌鸦等，细节上花了心思。剧情虽然有些瑕疵，比如：何立怎么能预知武义淳要跟张大配合把凶器给瑶琴；张大和孙均被关到牢房里时张大居然没有戴刑具；秦桧怎么知道何立是因为私心重被刺的；瑶琴为何把武义淳立为要杀的人，武义淳虽不是同党，但也是针对秦桧的，敌人的敌人不正是可以统战的对象吗；秦桧和何立近乎先知般的预见力似乎太魔幻······但这些瑕疵在剧本杀的类型里也能勉强说得过去，无伤大雅。所以这是一部优秀的剧本杀推理剧。

3.类型片。这部剧除了剧本杀悬疑这个类型，还有喜剧类型片和好莱坞式的英雄类型，三重类型片叠加，现在的电影喜欢这样的叠加，尤其是贺岁片必须有喜剧元素，优酷以前做电影时有个规矩：一部电影至少两种类型重合，可能是为了满足现代观众的快节奏审美需求。这部剧在剧本杀与喜剧类型重合方面做得不错，张大插科打诨的幽默与他从混混到英雄的蜕变和大智若愚很契合，武义淳的冷幽默也符合他大愚若智的人设。但这部电影的问题出在与好莱坞英雄类型片的融合上。

4.满则亏。如果从好莱坞英雄类型片再来复盘这部电影，你能看出另一层线索，英雄之旅的主角毫无疑问是孙均，因为他是从一个服从上级的职业军人蜕变到了被岳飞家国情怀影响的人。上帝角色是张大，正是张大的价值观帮助孙均实现了这一转变。反派角色当然是秦桧、何立、郑万、王彪等。丑角是武义淳，英雄联盟是瑶琴、刘喜、丁三旺、柳燕等。在人物塑造上，导演尽力避免脸谱化，比如秦桧最后说他避免了生灵涂炭，后人会为他立碑而不是岳飞，刘喜在女儿受到威胁时供出了同盟，张大为了不让瑶琴受到凌辱妥协了。但整个片看下来，人物还是比较机械，不够丰满，这在剧本杀里没有问题，但在英雄之旅上则是失败的，古人云“月满则亏”，这部电影什么都想要，亏就亏在这上面。你要么就好好玩剧本杀，中间弄些笑料活跃下春节气氛，挣足钞票比啥不香呢，但偏偏要玩一出英雄之旅的宏大叙事，但宏大叙事必须要有强大的价值观支撑，而《满江红》最大的软肋就出在价值观的分量太轻，太飘，虽然沈腾、易烊千玺、张译等演员演技可圈可点（有导演的功劳），但还是无法让角色鲜活立体而富有灵魂。

5.价值观。先看看经典的英雄之旅影片，比如《肖申克的救赎》，肖申克为何从反复挣扎到最后十年磨一剑逃出生天，原因在于对自由的渴望，什么是自由，肖申克宁愿被关禁闭也要听一曲莫扎特，这就是自由，那种灵魂对于崇高生命的渴望，影片中有句话“有些鸟注定不能长久在高强以内，因为它太丰盈了”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生命的厚度，相反的情形是影片中一位犯人在出狱后自杀了，因为他的生命承载不了自由。这就让英雄之旅的生命圆融。还比如《勇敢的心》，价值观也是自由，而男主角是因为妻子与族人被奴役逼到造反，自由不是空洞的理念，而是生活得有尊严。国产剧也有很好的，比如《我不是药神》，价值观是拯救生命，那一张张病人的脸，危在旦夕的无助构成了这一价值观的具体印象。所以，一部成功的英雄之旅影片，它的价值观一定是具体的，因为具体所以强大，构成内生驱动力，推动着主角去完成使命，从而形成戏剧张力。我们再以此为标准，看看电影《满江红》，它的价值观是岳飞《满江红》里所彰显的民族大义，但民族大义是怎么和张大、刘喜、瑶琴等小人物生命构成联系的，则非常单薄，张大以前是混混，为何在岳家军里做了个打酱油的，就被岳飞的人格魅力感染了？这个过程是怎么完成的，没有交待。为何孙均看到“精忠报国”四个字就完成蜕变了？这四个字不一直是朝廷政治学习的要求吗？瑶琴还说得过去，因为她家人被金兵所杀，所以要报仇，，但她和张大的爱情究竟是因为张大为她赎身，还是因为志同道合？价值观与具体人物，具体事件的结合，才是一部英雄之旅的关键。不然，要么让角色脸谱化，要么让戏剧动作莫名其妙。

6.洗脑的三层境界。首先声明一点，这里所说的“洗脑”是中性词，丝毫不含有贬义。“洗脑”就是用自己的价值观去影响别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谁不在洗脑呢？谁又不是被洗脑呢？很多人说张艺谋不会讲故事，这一点要看和谁比，我窃以为张艺谋比国内大多数导演都会讲故事。就拿同时上映的《交换人生》来讲，影片的设置虽然老套，但还行，类似尼古拉斯凯奇二十多年前的《变脸》，两个角色一正一反，由于某种超自然，彼此进入对方体内，换了一个角色来过生活，但《变脸》的成功是因为角色按照自己的行为逻辑自发完成了戏剧动作，但《交换人生》感觉那些角色只是编导的木偶，编导通过他们要灌输给你一个他的观点。所以看完后有一种智力被侮辱的感觉，类似于推销员强力说服你，为何要买他的狗皮膏药，很多国内导演就是这种水平，这是洗脑的低级阶段。张艺谋肯定比他们高级，《满江红》的每个角色是按照自己逻辑在做事的，虽然价值观立不住，但基本人性还能交待过去，而且在情感上拿捏很到位，节奏环环相扣，中间用现代河南坠子的说唱BMG调节舒缓，最后用千人朗诵满江红来达到高潮，所以看到网上很多观众在电影结束后还情不自禁朗诵满江红，这就是洗脑的中级阶段，情感上让被洗者很嗨，心甘情愿的跟着节奏走，但理性上（价值观）站不住脚，这就类似于一个优秀的推销员，种草，控制节奏，让你自己做出购买的决定。而高级的洗脑必须是理性、情感和意志达到统一，在理性上相信，情感上依靠，意志上顺服。

7.我们来完善《满江红》。剧本杀是群策群力的过程，所以我们一起来完善《满江红》。既然问题出在价值观上，那我们来让它的价值观具体化，以让《满江红》成为高级“洗脑”。我能想出的有两个方向来完善：一个方向，把“民族大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和每个人的生存尊严结合，当年金人残忍对待奴役他们，所以，他们从报仇“笑饮匈奴血”开始，慢慢发现奴役他们的不仅有金人，还有汉人，要想过尊严的生活，不是驱除鞑虏，而是重塑文明。另一个方向，可以从岳飞和秦桧的价值观选择上入手，最好的戏剧在于选择的矛盾性，比如《安提戈涅》，选择A似乎有道理，也有谬误，选择B似乎也有道理，也有谬误，在两难之中的选择，往往能彰显真理的复杂和人的无奈，这部电影其实点了一下，就是秦桧的那句话：我息兵，维护了和平，后人应该为我立碑，但可惜这一点没有展开，为了江山去牺牲人命是否值得？没有江山，人的安全就没有保证？还是人命都没有了，江山有何用？这是两难选择，影片可设定为：岳飞选择江山，秦桧选择短暂和平。让角色们根据自己的人生境遇去选择，从而彰显出戏剧张力。

当然，这些都是闲评，《满江红》在票房上满堂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