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汉语译本已有不少——天主教思高本,新教当代译本、现代中文译本、吕振中译本等——但就其广泛影响来说,还没有任何一个译本能超过“和合本”。但和合本作为有名的读物,上百年的汉语语料,无论是读音,还是释义,乃至残留的文言表达历史诸方面,都没有得到充分的研究。一方面世俗研究界,很少运用这样的文本,认为像和合本圣经这书只具宗教意义,实在是大谬不然。比如研究白话文的形成与表达,若不研究圣经的汉语翻译——如贺清泰《古新圣经残稿》、和合本以及此前的一系列的汉语译本,从学术研究上看,其欠缺上是有目共睹的。好在,近来复旦大学袁进教授等注意到了这样的问题,但其研究依然不够深入仔细,有待进一步的挖掘。
复次,信徒们读经,也多是注意其字句上的属灵意义,有的甚至只注意源语言如希伯来文、希腊文该词是什么意思(这当然是好的),却并不在意目标语言——汉语如何表达,其准确度有多高,歧义性何在,均不探索。至于说读错音,理解错意思,在信徒中并非少见,因为很多人并没有求真精神。更有甚者,在教会讲台上也常读错,出现纰漏,解说乖谬,还以属灵意义没问题,福音归正为借口,不看重这些小节。这给会众特别是孩子们向学,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有鉴于此,我会逐步探讨和合本的汉语语料诸方面,如多音字、重言叠词、文言文遗留、汉语修辞等来做系列的探讨——所谓系列是每一个方面可能都是个系列,因为每次希望以短小的篇幅来传达,以利大家使用零碎的时间来阅读,不特如此,可能每个系列还交叉着写——因为我并不懂圣经的源语言两希语文,也对圣经的强力传播型语言英语所知不多,故只就汉语本身来进行探讨。间或译文有歧义的,或会请教有关方面的专家,以促成更多人对这类汉语表达的准确理解。每次所讲字、词、语句之多寡,端视篇幅而定,以两三千字以内为宜。
一:参
探寻一个字的本义是很难的,但简略地说,确定字的本义有两条基本原则:一是最原始的字形,二是最早的语用。没有语用即没有文献用例,只有字形,还是不容易确定本义,因为这可能是揣测。有语用却没有最早的字形来源,也不容易推敲其本义。若从更为决绝的角度来看,即便这两者都有,是不是真正的本义,那也是很难确定的。因为在字形与语用出现之前,其读音与表达就存在了,这个演变过程为何,常常不会轻易弄得明白,这是我必须预先给大家加以说明的。
“参”字最早的字形是甲骨文象形字,上面三颗星,下面一个人;而金文就增加了表达星之光辉的小三横;到了篆书,使彰显星光辉的小三横演变成㐱,其楷化就是“曑”,故《说文》谓“商星也。从晶㐱(zhěn)声”。也就是说,参字本义就是星名,应读为shēn。而“参是古代白虎七宿中的参宿,即猎户座中的三星,很亮。《诗经》的‘三星在户’就指参宿冬夜出现于正南方天空上”(流沙河《白鱼解字稿本》P2,新星出版社2012年版)。关于参星,还有杜甫著名的《赠卫八处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商星是东宫苍龙七宿中的心宿,心宿在东,参宿在西,二星在天空中总是此出彼没。
圣经和合本中出现的与“参”字有关的用例,主要是人名参孙与参巴拉。参孙(Samson)的希伯来语读音是否与英文相近,我不清楚,Samson今通译萨姆森,读音与参(sān)孙接近,而非今天普遍读的参(cān)孙(其事主要出现在士13—16章)。思高本译作三松,这是思高本里少有的名字比较好记的翻译,也表明参字似应读sān。和伦人参巴拉(Sanballat)按读音大约也应该读(sān),思高本译作桑巴拉特,说明读sān应该是某种意义上的共识。不过现在通常都读为参(cān)巴拉(其事主要出现尼2、4、6诸章),如读参(cān)孙一样,没有太多必要去纠正它。
接着就是关于参星(Orion)的用例有三处,在《约伯记》(9:9、38:31)与《阿摩司书》(5:8)。如“他造北斗、参星、昴星,并南方的密宫”(伯9:9),此处与其它两处的参星均指猎户星座,均应读作参(shēn)星。参字的读音曾引起过一次著名的争议,就是关于孔子的学生曾参,字子舆,就有人说读参(cān)。因为以字训名,其观点以明清学者为主,特别是方以智。古人先名后字,有时就用名来揣拟字,故未必一定是那个读音。唐以前的学者大多读曾参(shēn),语例不少,出名的有《说文解字》释“森”字时,“读若曾参之参”,是因循上古读音。我在编《圣经声律启蒙》时,也发觉车万育《声律启蒙》里之侵部里有“松郁郁,竹森森。闵损对曾参。”自然应该读(shēn)。以平水韵观之,shēn、cēn属下平声十二侵韵,而cān、sān属下平声十三覃部,但二者只是位置邻近,而韵并不相邻,所以虽同为“参”字,在近体诗中却不能以邻韵视之而通押。
余下的就是“参(cān)透”三处(林前2:10两处),包括“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然而神从始至终的作为,人不能参透。”(传3:11)这里的“参”就是研究、思考的意思。至于《但以理书》里:“那时,总长和总督寻找但以理误国的把柄,为要参他;只是找不着他的错误过失,因他忠心办事,毫无错误过失。那些人便说:‘我们要找参这但以理的把柄,除非在他 神的律法中就寻不着。’”(但6:4—5)但以理受大利乌王的重用,惹得其他总督、总长不爽,于是想找他把柄、找他岔子,在皇帝面前奏他一本,“参(cān)他”也就是参奏他,说直白点就是弹劾他。后面“找参(cān)”二字,就是找他把柄弹劾他,不过“找参”在汉语语用里却并不多见,我查了家中所藏工具书,均不得其解。或者只是“找(他)参(他)”两个动作的合成,而并非成词。
综上所述,圣经和合本里“参”字有三个读音,分别读着参(sān)孙、参(sān)巴拉,但读参(cān)者众,没必要刻意纠正,但作为知识,知道如何读,有所了解是必要的。其次是参(shēn)星,不能读为参(sān)星、参(cān)星。最后参透、参他、找参,均读作cān。汉语的读音与字义往往是一脉相承的,若读错,往往就会理解错。顺便说一下,参字的字义演变,以星名参星为起始,甲骨文三星在人头上。三颗星以示多,就衍生出参加(如参赛)、参加者有时顺序并不那么好辨认,至于错杂相间(参半,后写作掺半,错杂相间难免长短不齐,衍出参差,但读着参cēn差),进而要检验(参考)、研究(参透),检验研究了,就要参奏(弹劾)。参字的基本字义衍生或引申状况,就大致明了了。
2021年12月初起笔而辍,12月16日写就并修订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