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儿女：闻森寻工记

2017年，在闻森面临高中毕业前，我们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闻森将不再申请社区大学，而准备走向社会寻找工作培训。

本来我们的目标是在他高中毕业后， 可以继续在皇后区社区学院就读，那个学院就在他高中的对面。而且自高中以来闻森一直比较顺利，至少很少有老师向我们抱怨闻森，而且他每学期的平均分都是80多，除了英语课还需要我们打打人情牌让老师高抬贵手之外，闻森都达到了普通高中毕业的要求，所以我们自以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学校里跟了闻森很多年的心理老师卡尼博士特地找我谈了一次关于闻森将来的打算。他听了我的意见后，从他的角度提醒我们一些事，闻森至今上课还离不开助理，不是因为他有行为或者学习上的问题，而是他还不能独立完成各种教学任务。

美国的高中就是一个小型但集中的大学，学生需要自己找不同的教室上不同的课，老师布置的作业，同学间协作的课题，这些都需要自己独立安排完成。现在闻森只能靠助理，离开了助理他立即在几千名熙熙攘攘的学生中不知所措。

如果去了大学，肯定没有助理能帮他，他会非常艰难地适应，而且这还不是住校的大学。进一步地说，即使他能够学到一些大学知识，但他没有相应的独立工作能力、社交能力和心理接受能力，他学到的知识又有什么用呢?

卡尼博士的话让我深受触动，我也开始从新的角度看问题。我已经从一些研究中得知美国自闭症人士大学毕业生的失业率大约在85%左右，而所有的自闭症谱系的失业率却在80%。由此说明，在自闭症谱系中，读了大学反而失业更高。究其原因有两个：

1、谱系大学毕业生中不乏有学业优秀的，但因为人际交流等问题，屡屡在求职和在职中受到挫折，即使大学毕业了却长期失业或者学非所用的情况相当严重。

2、 一些层次低、大部分残障人士从事的工作，谱系大学毕业生不屑去做或者企业不敢请他们去做。

这不是说自闭症谱系上大学没有前途，而是说目前的大学教育显然还没有给自闭症谱系的青年创造出更好的机会。不过我本来也没有期望闻森真的能够读到大学，原来让他去社区大学的想法也是想让他多个机会成长或许可以得到的某门证书，所以这个上大学的打算很快就不值得坚持了。

和闻森讨论的结果也很快，他非常不愿意继续上学，因为学校环境给他的压力太大。

当然归根结底，我们之所以可以放弃继续升学的计划，是因为我们还有其他的选项。纽约市为成年后的残障人士提供了许多的服务和机构，这是我们的底气。

我的目标也很明确，希望闻森参加”职业前培训”，这主要是针对一些正式参加工作之前需要具备的一些软能力，比如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工作，如何管理薪酬，如何与同事交流，如何表达不同意见等等，我觉得这是闻森最需要的也是最欠缺的。

我们搜集了一系列的政府文件，找到了一家可以提供培训的机构，但对方需要先试行两周。在等待开始的一个多月，我成功地训练了闻森如何转乘两路巴士到那个机构，并且教导他如何在中午去周围的餐馆买饭。

培训开始后，闻森已经可以独立往来，自己搞定午饭。

可是两个星期后，我却意外地接到机构的通知，闻森的独立能力还不够。闻森所在的培训班人员配比是1：8，也就是一位辅导员教导八位学员，但根据闻森的能力，他还需要去更小的培训班，才可以得到更多的辅导。

我马上傻眼了，再三恳求对方，但他们还是无法留下闻森。因为没有其他的职前培训班，所以我需要重新找培训机构，重新排队重新试用，我心中一片茫然，卡尼博士的一针现在见血了。

气愤之下我决定自己行动，之前参加招聘会时我收集了一些资料，发现纽约市为了解决那些失学青年的就业问题，开办了一系列的培训班，不仅免学费而且还有津贴以及地铁卡，大力鼓励参加，结业后还提供带薪实习的机会。工作类型包括旅馆服务，餐厅服务，清洁服务，文书服务，幼儿服务等等。

我们和闻森针对他的实际情况一个一个进行排查，主要是从工作环境对他的感觉系统承受能力，工作所需的社交能力，是否要求同时多样任务，这些都是他的短板，很快我们就达成一致意见：清洁工是最合适的。

清洁工作一般都是一个人清扫，每天做重复工作，没有多少技术难度和要求，这马上得到了闻森的认同，而且后来他一直以自己是清洁工而自豪。

我们挑了几家培训班前去了解情况，很快确定了布鲁克林的AHRC。因为他们本身也是一家著名的残障服务机构，闻森可以在结业后挂靠到这里接受他们的求职服务。

美国的这些培训机构都不允许家长参与，所以我很难了解内情，但我们可以协作帮助，其中最重要的是闻森独立交通的能力。从我们家去布鲁克林需要转一部巴士两路地铁，单程至少需要两个半小时，在纽约市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城市交通系统里，要从头学习独立交通可不容易。

我们每天陪闻森上学，熟悉各种路况，从贴身到放手，终于在他完成了学习和实习的四五个月里，闻森获得了自信可以独立，正好他接下来的第一份工作也在布鲁克林，这样他很快就可以独立上下班。

我们很快看到了闻森从来没有过的自豪感，让我明白了一个人最大的自信和自豪来自于他能够自食其力。因此针对闻森自信自尊心的培养来自于两个方面，其基础都是他的起步职业：清洁工。

清洁工成了闻森引以为傲的身份，当然也得到了我们的大力支持。第一份工作结束后，他眼巴巴地等了将近十个月才等到第二份工作机会。他坚持每周去求职俱乐部，用他的热忱感动了AHRC职业服务部的辅导员，所以只要有新的机会他就立刻通知闻森。

另一方面，我也提醒闻森准备好这个职业会带来的不利因素。

首先，这是一份低薪工作而且很多做不到全天工时，我和他说的是：”live like with minimum wages.”(像一个最低收入者那样地生活)。即使现在住在父母家且不需要独立生活，但他首先要学会不骄惯、不浪费、低要求、节俭，闻森很快就接受了，很快成了葛朗台。他越来越知道节俭、省钱及存钱，我和闻森一般都是一菜一饭就可以解决温饱问题，因此他也很快成了我们银行存款中的富翁。

其次，是工作的不稳定性。学历要求越低，风险也越大。闻森的手脚太慢，如果他去那些商业化公司，估计要挨骂。目前我们只考虑闻森在残障机构之下的清洁公司工作，但需要等政府的合同。这就是我们在第一份工作结束后，等了很久才得到第二份工作，当然随着闻森的资历越来越深，他得到稳定长期工作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多。

我和闻森参加过两次”自闭症和就业”会议，在其中由”自闭症之声”邀请的会议上，我争取到了让闻森发言，他的发言只有几句话，但很响亮：”我想工作！”。最近”自闭症之声”联系他，要提名他成为一个咨询委员会的成员，大概也是那次会议感动了他们。

闻森在”自闭症之声”会议上的发言

现在闻森还只是最低级的员工，他要学会等待，经过了一段十个月的漫长空档期，他已经学习了接受和等待。好在他还有一个日护可以去，在没有工作的日子里，他也安心地去日托，我也很高兴他能接受这样的折衷。这段期间给了他很多的安慰和鼓励，本来满怀希望的工作突然没了又不知道何时才会有，他坚持不放弃希望才顺利的有了第二份工作，这些可贵的人生经验将永远滋润着他。

不久之后一场疫情改变了每个人的生活，而在我们家大概只有闻森是适应得最好最快的。无论是接受一个无奈的现实，还是积极准备复工的练习，他都做得非常出色。点击阅读：家有儿女：闻森复工记

转自冯版朋友圈，闻森为复工做准备

闻森的生活中会出现了很多挫折，很多是他没有能力消化和接受的，这就需要我们及时而有效地进行帮助。一方面接受命运给于的无奈，一方面永远不放弃希望。就像一句英语谚语所说，命运给了我一只酸柠檬，我却可以挤出一杯柠檬汁。

在美国，无论是学校、机构还是工作教练，都不允许家长“陪读”或”陪练”，因此我对闻森很多具体工作的表现了解得不多，但是我可以按照我的方法辅助他。

一直时时提醒闻森的一个重要思想是”能力不够态度补”，很多事情他可能做不了也做不好，如果他以退缩、逃避或者不满愤怒的态度去面对，只会让事情更糟，如果他可以换一种态度，寻求帮助、寻求谅解，别人才愿意帮助他，愿意给他机会。

对于闻森的工作，第一个”态度”就是上班不迟到，永远不早退，但上班会不会迟到需要很多因素决定。有两方面的因素：一是时间管理，二是执行能力。

对于时间管理，闻森需要制定作息表，平时他下午两点上班，公交车至少两小时，为了时间充裕可以再提前半小时，所以十一点半前他必须吃完午饭。由此推测，闻森必须十点起床，他还不能自己做饭，所以我们把他的午饭晚饭提前准备好，他可以自己加热吃并带走。这一套时间程序我们帮他巩固了几次，他完全遵守从来没有迟到。

另一方面是执行能力的锻炼，也就是闻森出门前的准备，”钱包、手机、地铁卡”出门三件宝是基本的。而前一天夜里，睡觉前检查钱包、为手机充电也是必要的前提，从训练开始，我们就为他养成了习惯。现在是疫期期间又加上了口罩、手套，还需要加强闻森出门看天气的训练，不过他不怎么在乎，偶然下雨淋到了也无所谓，所以看天气的训练大概也不了了之。

对我们而言，闻森的一份工作不只是让他能有事情做可以得到一些报酬，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可以继续帮他学习、改进他的人生。培养自信自尊，培养对自己身份的认同，培养对挫折的坚韧，培养自我管理的独立性，培养对工作的态度，培养有效的沟通能力，这些都非常重要。

坦率而言，我认为我在闻森高中阶段的表现是一个极大的失败，我没有准确地把握闻森的实际能力，我也没有找到更好地可以发挥他能力的职业，他本来应该可以找到一个有更高技能要求的符合他能力的工作，可是我错过了时间和机会。

但是后来我决定让他从事清洁工作，越来越体现出了益处，因为他做的工作对他而言，没有技术上的压力，他很轻松并且能够胜任，他获得了难得的自信，有了自信就有了自尊。因此即使有些事超过了他的能力，虽然他没把握但他也愿意试试，比如他被邀请参加”自闭症之声”的社区咨询会。

因为有了这个基础，无论是我们在他面临失业时对他的鼓励，还是他为了复工而进行的适应性训练，他都毫无怨言积极响应。如果他对这份工作不满意他不会有这样的热忱和动力，我们也可以在此基础上帮他培养很多工作中、生活中欠缺的能力。

去年在”自闭症之声”的会议上，根据我和闻森的发言，以及一些专家的报告，会议结束时会议主席——”自闭症之声”的高级副总裁石谨魁先生总结”就业是自闭症谱系人士健康保障的基础之一”，我非常赞同。

这样的健康不仅体现在闻森有一份工作需要他去劳动，也体现在精神健康、心理健康，还体现在他如何拥有一个值得自己自豪的自我形象和自我价值。而工作本身就像是一阵清风，将他们送上更高一层的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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