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做有关“身份”问题的博士研究时，一个重要的概念叫做“叙事性身份”。
也就是说，对于我们每一个个体而言，并非某一事件、一种态度、一个观点决定我们的身份，而是这些事件、态度、观点所组成的整体“叙事”构成了我们各自的独特身份。
这种叙事的整体性超越每一个其所包含的部分。因此，可能出现两个人，拥有几乎完全一样的经历，却有截然不同的身份认定。
一部经典的电影，克里斯托弗・诺兰的《蝙蝠侠：黑暗骑士》（2008）清晰演示了这两种叙事。虽然蝙蝠侠和小丑都经历过极大的伤痛、失去，但是他们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也有不同的结局。
对于我们每一个人也是如此，不是生命中某一事件决定了我们的人生，而是我们如何看这些事件所组成的故事，将决定仅此一次的人生的真正走向。
一种主要的叙事可以被称为“玷污的叙事”，英文常用“The Contamination Story”来表达，也可以被称为“The Fallen Story”，也就是“堕落的叙事”。
这种叙事的基本结构是：我的人生曾经很美好，有美好的关系、品格、愿望，但是经历了打击、伤痛、失去以后，这一切都失去了，我无法回去，只能活在这种黑暗之中。
《黑暗骑士》里的小丑代表的就是这样的人生。他怀恋如何失去自己的妻子：“我只是希望她能笑一下…”也回忆自己有虐待性的父亲“他问我：‘你为什么不能开心一点？’（于是就给我留下了这个伤口）”。
他的这些回忆我们无法分清到底是真是假，是事实还是幻想，但是核心的线索都是：我人生的美好被玷污、被破坏，在不断下坠。
并且，这种叙事的人生不相信任何人生的美好，任何正直、公义、美好的人生无非都是因为没有经历生命的打击。所有的这些美好，在压力、伤害、失去中，都会烟消云散，露出人生“真实的”丑陋。
这种叙事中，只有失去的美好、幻想的美好，没有现实的美好。不论多么美好的现实，只需要糟糕的一天，就可以让其灰飞烟灭。
小丑想证明给蝙蝠侠看，其实你并不是真正的骑士，你的内心跟我一样，也是一个“黑色的”。
另一种叙事可以被称为“盼望的故事”，The Hope Story。这种叙事并不否定生命中充满了破碎、伤害、失去，但是其强调，我们的人生存在着盼望，可以变得更好，并且鼓励我们朝向这更好的方向努力。
同小丑一样，蝙蝠侠也经历了生命中巨大的失去，他的父母在其眼前被杀，从小面对商业帝国中的各种阴谋诡计，自己拥有巨大的财富与权力。他的人生经历，几乎是为一个超级恶人量身定制的，但是，他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
他相信，人有可能选择美好。不论多么黑暗，我们有盼望，有选择，有改变的可能。
因此，他的一个原则是“绝不杀人”（Never Kill），因为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有更新的可能。
失去的，可能再获得；破坏的，可能再重建；在某种意义上，死亡的，也可以重生。
所以，在《黑暗骑士》中，蝙蝠侠和小丑可能站在对立面，但却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在非常类似的经历中，只是他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小丑：“我不想杀死你，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你完全了我！（You complete me!）”
小丑：“不要像那些人一样说话，你跟他们不一样。或许你希望跟他们一样。但是对他们而言，你跟我一样都是怪物。他们现在需要你，但是当他们不需要你的时候，会躲避你如同麻风病人一样。”
小丑的描述并没有错误，他和蝙蝠侠之间，其实只有一线之隔；但是小丑相信，他可以制造混乱，让蝙蝠侠露出其本来黑暗来，这却是错误了。
小丑的确制造了很多混乱，给蝙蝠侠很多伤害，但是蝙蝠侠没有做出小丑的选择。
是的，我们每个人，在善与恶、理智与疯狂、英雄和恶魔之间的选择，有时仅仅在毫厘之间。但是，我们不是如同小丑而言，注定要选择一个方向。
诺兰的诗意在于，蝙蝠侠是身穿黑色的骑士，也经历了黑暗的人生，活在一个黑暗的城市，但是他却从未被黑暗吞噬，从未放弃光明。
现实的美好，不论多么不完全，但是是有可能的，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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