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哨人李文亮和发哨人艾芬所在的武汉市中心医院最近在疫情中成为舆论的焦点。
中心医院是武汉最好的几家医院之一，他有着悠久的历史。医院主页显示，其前身是140年前的汉口天主堂医院。
但很多人并不知道，他是由一个意大利传教士创办的。
一
1866年，意大利的明位笃主教来到中国武汉，兴建汉口天主堂，此后数十年间，又有二十几位意大利修女受差遣先后来到武汉。这些远渡重洋来到中国的意大利人，亲眼目睹了旧中国底层人民的疾苦。
在明位笃主教的支持下，修女们在汉口天主堂建立了一所会院，用于收养城内的孤儿和弃婴，照顾孤寡老人，残疾人，教成年的孤儿手工技艺。她们以极大的爱心看顾这些在当时的社会被视为无用的人，以此实践圣经中的：在神我们的父面前，那清洁没有玷污的虔诚，就是看顾在患难中的孤儿寡妇，并且保守自己不沾染世俗。
这所会院收养人数最多时逾千人，汉口人将之称为“仁慈堂”。
二
医治从仁慈堂开始。那时现代医学体系已经在西方渐渐兴起并日趋成熟，略通护理知识的修女们开始在仁慈堂内部为孤儿、老人、残疾人做简单的救治，城内其他的居民渐渐慕名而来。面对普通民众越来越迫切的求医需求，1880年教区干脆开办了一间对外的诊所，英国医生加禄伯格成为了诊所的全科医生，这间小小的诊所成长为后来的汉口天主堂医院。
据史料记载，汉口天主堂医院是当时武汉最为先进的现代医院，有许多个第一。
医院第一次在汉口开设了妇产科，修女们用现代医学的方式为当时求医无门的中国女性治病接生，挽救了许多产妇和胎儿。
第一次开设了放射科。1895年伦琴发明X射线后，20世纪初用于临床。而在1914年，汉口天主堂医院就从国外引进了X光机，用于骨科患者的临床检查。一位意大利内科医生兼职做放射科的诊断，两位修女协助他拍片，这是当时全城唯一的放射科，先进的诊疗技术轰动了当时的武汉三镇。直到十年后，湖北才有了第二台X光机。
三
而最广为人知的是这所医院在武汉抗击霍乱的历史。
1895年秋，汉口天主堂用现代科学的方法确诊了武汉第一例霍乱病人，由此开设了传染科。霍乱是一种甲类传染病，患者全身虚弱、盗汗和胃部颤动，随后持续腹泻。脱水引发痉挛和四肢的剧痛，体液排干，皮肤开始松弛、堆叠、起皱，肤色变蓝，最后几乎暗成了黑色。这些疫病症状发生在 5-12小时之内，若没有及时、正确地救治，霍乱患者会在短时间内死亡。死亡率高达76%，被称为“摧毁地球的最可怕的瘟疫之一”。中国传统医学对于这种由印度传来的瘟疫束手无策。
得益于现代医学的发展，1893年霍乱疫苗发明后，切断传播，注射输液，预防接种已经逐渐成为当时科学防治霍乱的有效方式。于是自1929年起，汉口天主堂医院第一次为汉口人接种霍乱菌苗，此后每年夏季组织注射队义务为三镇人民办理预防注射。
在1932年的霍乱大流行中，汉口天主堂医院第一次采用传染科隔离治疗的方式，为全院医务人员配备口罩，给后勤工人发放围裙。修女们用注射抗菌素的方式救治了无数患者的生命。惨烈的对抗瘟疫的过程中，有四位意大利籍修女在护理病人时不幸感染殉职，她们跨越国界牺牲的爱，震惊了当时的武汉三镇。
抗日战争时期，武汉作为抗日战争的主战场，日军轰炸，平民伤亡无算。汉口天主堂医院更多成为周边平民的收容救助中心，扩建至400多张病床，一百多名医护人员不眠不休地抢救和安慰战争中受难的武汉人民。直至1944年的汉口大轰炸中，医院被局部炸毁。
四
意大利的明位笃主教估计也没有料到，他为中国留下的现代医疗的火种，在一百多年之后会再一次成为武汉抗击疫情的中心。
解放后，汉口天主堂医院并入武汉市第二医院，后又挂牌为武汉市中心医院。2019年年末，汉口爆发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距离重灾区华南海鲜市场很近的中心医院成为疫情的一线。200多位医生被感染，4位牺牲，还有数位至今仍在重症监护当中。
吹哨人李文亮去世后，公众对中心医院的愤怒达到顶点，甚至许多机构不再给他们捐赠防护物资。哪怕是这种时候，中心医院的医护人员仍然奋战在一线，防护物资告急。这所在武汉历史上最早洞悉传染病科学防治方式的医院，竟然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医护人员只能赤膊上阵。
当时武汉南京路的骆传道，从各地教会捐赠的防护物资中挑出符合医用标准的一箱箱给他们送去，看到他们的窘境以至于流泪。我们又多方联络海外的许多教会为他们捐赠物资，后来我看见在一个个从海外辗转购得的物资箱上写着“风雨同舟，主恩同在”。
迄今官方的调查结果仍未出现，但我想无论院领导如何，中心医院普通的医护人员都是值得尊敬的，他们医术精湛，仁心仁术，一如百年前这所医院的创建者，在竭力救治疫情中的人民。
五
而更为意想不到的是，举全国之力的支援之下，武汉疫情渐渐得到控制，意大利的疫情却开始大爆发，以至于全国封境，惨烈程度犹如刚刚封城时的湖北和武汉。
欧洲各国自顾不暇，最早驰援意大利的，却是正在康复中的中国。
成都华西医院的专家，带去了中国抗疫中积累的血泪经验，也带去了许多的防护物资。物资箱上，用意大利语和英语，写了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加的诗：我们是同一片大海的海浪，同一棵树上的树叶，同一座花园里的花朵。
看到四川人说，汶川地震中，意大利的医疗专家和高科技移动帐篷医院曾经帮助过患难中的四川人民，这恩情他们一直都记得。
我就很想写下这个同样与意大利有关，却更少人知晓的武汉故事，因为从意大利而来的恩典不止于近代的四川，也属于一百多年前的武汉。
东西方文明有许多的不同，彼此之间也曾多有误解。但一百多年前，意大利传教士明位笃和许多没有留下名字的修女们不远万里跨越大洋，给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曾经带来的医治，理应被铭记。
希望一百年后，这个已崛起的古老东方国度在患难中回报的善意，也能温暖和治愈同样经历患难的意大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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