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爱 的 小 宝
撒拉
小宝，是我住院期间，深深地留在我记忆底片上的一个小朋友。多年过去了，仍时不时地想起他聪明可爱的模样，耳边也不时地会响起他童真的笑声。
刚患病的时候，心里的烦躁无法用言语表达，常会无来由地发脾气，冲着照顾自己的亲人。
十七八岁，本该是坐在教室里读书的年龄，本该是自由奔跑的青春季节，怎么会躺在病床上、忍受痛苦的折磨呢？在我的心中，认为这是命运对我大大的不公。
什么样的一些事情改变了我心中的看法，或者说减少了我心底的怨气？如今想起来，至少有一件事情是肯定对我有影响的。
记得那是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都快一个月了，病情还是没有明显的好转，双腿还是不怎么听从使唤。实在烦得不行，有一天向王大夫诉苦：快点给我治好吧，哪有这么小的年龄老住院的，看看，咱们科室数我年龄小了。都快闷死人了。老这样，小病也给闷成大病了。快点给我治好吧。
王大夫笑着说：十八岁，是小了点，在咱们科室。不过，你要是再小一点儿，我们就会把你送一楼的小儿科了。到那里，可能数你年龄大了。
这话是开玩笑说出来的，却也勾起了我一个心思。儿科，那些比我还小、甚至小得多的孩子们是怎样度过在医院里的日日夜夜的？
又过了些日子，在妈妈的搀扶下能慢慢地走动一下了，医生还是嘱咐不要多活动，怕关节受累。可我实在闷得不行，整个人被憋得快要发疯了，一颗心都有点儿要跳出胸膛的感觉。就央求着对妈妈说：咱到外面透透气吧，整天在这一间屋子里，我受不了了。光呆着就能治好病？没病也会给憋出病来的。妈妈看了看我的样子，没有拒绝，就扶着我一点一点地向楼下挪去。
到了一楼，要走出大门时，忽然想起王大夫的话，就对妈妈说，咱去儿科看看吧。妈妈看我今天心情还不错，就扶着我一点一点向走廊左侧走去。
一走进儿科，小孩子们忍受病痛折磨时的哭声和被迫接受治疗时痛苦的哭声混合在一起，一下子传入我的耳膜。心里不免一阵阵地难受，本来还不错的心情又变得烦躁起来了，很有点儿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来看看呢。
一片哭闹声中，一串童真的笑声穿越重重障碍，徐徐地飘了过来，是那种清脆的笑声，在儿科吵吵闹闹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特别。起初，真有点怀疑自己的听觉，再仔细地听一下，没错，的确是笑声，是儿童天真脆亮的笑声。
循着笑声走去，在105房间门口站定。透过虚掩着的房门，看见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房间中央，很投入地背诵着：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红旗飘……，周围几个孩子和几名家长，很专注地听着，不时用掌声对小男孩进行鼓励。
小男孩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一股比他年龄要多几分的小成熟。
小宝，再来一首诗。
好的，下面，我给大家背诵一首古诗。《草》：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小男孩又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他的样子又引来大家一片笑声。背完了，又是一阵鼓励的掌声。
接下来他又表演了大灰狼的故事，他模仿的大灰狼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那个叫小宝的男孩一扭头，看见站在门外的我，跑了几步过来，拉住我的手，老朋友似地说：大姐姐，你是来看我表演节目的吧，来呀，坐下来看吧。他是那么真诚那么热情，又像一个小大人似地慢慢把我拉进了屋里。
就这样认识了小宝。后来，很多次下楼到外面透气时，总爱拐个弯儿到一楼的儿科看看小宝，小宝也总爱跑到二楼找我这个大姐姐玩。
小宝几乎每一次都是蹦蹦跳跳、带着一脸笑容来的。他总是像报告喜讯似地对我说：医生叔叔说了，我快出院了。嗨，真棒!又能上学了，又能和小朋友一块儿玩了，太棒了。大姐姐，你去过我们学校吗？我们学校有好多好多小朋友呢，有阳阳、花花、娜娜、飞飞、小畅、小雨好多好多小朋友呢？你认识他们吗？要不，等我好了，带你去我们学校看看，可好玩了。
大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班长呢。我们班有二十个小朋友，老师爱让我带着小朋友们一起游戏、一起学习呢，小朋友们都喜欢和我玩儿。小宝说这些话时是一脸的自豪。
还有，大姐姐，你知道我最想最想最想去哪儿吗？我不告诉你，大姐姐，你猜猜。
还没等我猜，他就说了出来：北京，我最想最想最想去北京了。北京有天安门，有天安门广场，北京有故宫、有长城、有……他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妈妈说了，等我出院了，就带我去北京呢。噢，我就要去北京了。大姐姐，你去过北京吗？
小宝的妈妈总是在一边微笑着听儿子说话，疼爱地看着儿子，微笑中带有一缕说不清的复杂和无奈。
小宝的妈妈在小宝跑出去的间隙，曾低声对我们说过：这么小，才六岁啊，你说咋就会得心肌炎呢？看着好好的，哪一阵心脏跳得不正常，就吓死全家人了。都住两个多月了吧，也没有什么大的起色。这两天，正和他爸商量，筹一点钱就想去北京的大医院检查一下，看有什么好一点的治疗方法没有。
小宝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病情，总是蹦着、跳着，全然看不出来有什么明显的患病症状。他妈妈说：从小就一直那样，爱蹦爱跳，爱说爱笑。第一天带着他来看病，医生还疑惑地问我给谁看病啊。
也曾问过小宝，打针时痛不痛？怕不怕？哭了没有？
不怕痛，我没哭。护士阿姨说了，打了针病才能好，病好了就能上学了，就能和小朋友们在一起了。护士阿姨还说，怕痛不打针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不是好学生，我在学校是班长，老师给我发小红花呢。再说，我还是个小男子汉呢，对吧，大姐姐。
吃药时苦不苦，怕不怕？
吃药时也不怕苦，闭上眼睛一下子就咽下去了。小宝一边说，还一边示范自己是如何吃药的。
忽然一阵阵地羞愧，在这个孩子面前。
小宝的妈妈背过身去抹了一下脸，转过身来说：这孩子太懂事了，这更叫做父母的心酸。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两家人几代也都没有谁患这心脏病的，按说也不该有什么遗传吧。他还这么小，怎么就得上这种病了呢？他从小连感冒都很少有的。
这老天是怎么想的？怎么安排的呀？他还这么小啊？他有什么过错啊？就让他生这病？小宝的妈妈一连串喃喃自语般的质问至今都不时地回响在我的耳边。
认识小宝后，我忽然少了许多的抱怨。如果说上天不该让我在十七八岁的季节里就与病魔为伍，就整天躺在病床上，就让我生命的河流改变方向；那么小宝呢，他才六岁啊，那么聪明，那么可爱。他有那么多可爱的想法，那么多未曾见识过的事情，那么多以后的岁月。
还有小儿科里那么多的孩子们，他们有的更小，三岁、五岁，甚至还有刚一出生就患病住院的孩子们。他们幼小的生命如何承受得住病痛的折磨？如何承受得住啊？上天还会给予他们像别的孩子一样的童年时光吗？他们的幼年、少年、青年、壮年、老年会是什么样的？有那么一天吗？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与那些幼小的生命比起来，我应该算是幸运的了。毕竟，我还有过健康快乐的童年，还有过活泼健康的少女时代。小宝呢，那些孩子们呢？他们以后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该有什么样的记忆？
以后呢？以后的岁月对我，对小宝，对那些幼小的孩子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我想问问。当时，并没有人告诉我。
2005年春夏之际完成初稿
2019年3月11日修订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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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图片来源于自拍
隐秘的事是属耶和华我们神的；
惟有明显的事是永远属于我们和我们子孙的。
——申命记29：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