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立秋了,天气还是高温酷暑。
酷暑天医院里穿梭,复诊开药,准备回家乡。
一年里,只有30天时间,是在父母身边短暂相伴。
而明年,或许连这30天都没有了。
需再度打生物制剂控制眼疾发作,国产针剂3天一针,进口的半月一针,一旦开始,就意味着长期持续。
决定先回家探望完父母,再开始治疗。
母亲说:“女儿,你回不来没关系,爸爸妈妈冬天可以过来陪你。”
视频里的父亲一只耳朵紧贴着手机,也还是听不清楚我的声音了,全靠母亲在一旁传话。母亲总是笑盈盈的,父亲则是一双眼睛浑浊,仿佛内眼角总有擦不干净的泪痕。父亲说,你回来嘛。
那晚上做梦就梦到了回家,还是小时候的模样,不知因为什么和母亲生闷气,一天不说话,吃饭时父亲在饭桌上问:是谁惹家里的三辣椒生气了?鼻子上都可以挂油壶了!
半夜里一身汗醒来,打开空调,想起家里的第一台空调,是父亲买来装在我闺房的。二十年前的空调又大又笨重,还很耗电。可是父亲说:“英儿怕热,让她过得舒服点!”
忽然很想念父亲,想着万一父亲有一天再也认不出我这女儿来,再不回去岂不后悔?赶紧订了机票,回去陪父母过个中秋节,再离开。
只是归途漫漫。从自己的家到父母的家,中间有两千公里的距离。其间飞行2个半小时,再乘车高速路上跑3小时,看似不远的路程,无力的双腿踏上去,瞬间山路弯弯。
常人眼中不过是平常的距离,在我这只余下半条命的身体来说,则是咬咬牙才能越过蜀道难的感受了。
心灵越来越渴望逍遥游,身体越来越绵软乏力,每次远行,似乎总带着份告别的况味,很珍重的告别。与父母,与兄姐,与老弟,与长大的孩子辈,与留在家乡的岁月和湖水,美食和小吃,依依告别。
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不知道。只知道,每一场亲人的团聚,都是聚一次就少了一次。中年就是一场业已开始的漫长告别。和青春,和过往,和长辈,和生命。
想来父亲读到我这段文字时,又会批评我,这么悲观不好!你要跟爸爸一样,开开心心要活到一百二十岁!
父亲仍是老顽童的性格,只是越老越顽劣,脾气不点都会自燃,家里唯有我还没学会怎么哄他开心,怎么将就他让他不扔炸弹。我是缺席父亲晚年的一个女儿,不但在他重病抢救时缺席,也在他病后的生活里缺席,这份缺席,让我和父亲的相处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又束手无策。此时的父亲和彼时的父亲似乎无法重叠,让我心里犯怵。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哄父亲开心。
父亲说:“你不在家,都没人跟我斗嘴了,你从小到大,爸爸就喜欢你跟我嚷嚷,你嚷嚷起来最像我。”
可是我现在没什么力气嚷嚷了。去年回家父亲还嫌我太安静了,话太少。父亲说,你嫁到那家真就变成那家的性格了,这会闷死老爸的。
父亲喜欢热闹,喜欢家里有欢歌笑语,我就在这样亲情浓厚的家庭中长大。但这些年在外,渐渐习惯了婆家的静默,习惯了清寂的日子,习惯了自在的独处。
每次回家,倒的不是时差,是生活和心理的调频转换,是耳朵的分贝再适应,是眼睛的凝视和眺望。
而每一次的凝视与眺望,都是对来途与去路的凝视与眺望,对生命的凝视与眺望,这凝视与眺望中,似乎饱含着一些无声的对谈,一些深情的叮咛,一些目送的祝福。
但愿我能读懂,天地无言中的那份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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