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浓香扑鼻。
每天一早一晚, 喜欢在阳台上呆着。早看花,晚望月。昨晚的月牙儿镶着金边, 微风里全是栀子香。
20多年前,还在父母身边的时候,每逢栀子花开,爸爸就会喜滋滋端一盆栀子花放在我书桌上,满屋飘香。之后是茉莉的淡香,黄桷兰的清香。三种花都是一样的洁白芬芳。
盛夏昙花夜里盛开,爸爸妈妈都会兴奋得把我从屋里叫出来,打着手电筒满是惊喜地看一朵朵昙花哗啦啦绽放,仿佛是突然降临的节日。
我年少因病失学在家,很羡慕能够去春游的哥哥姐姐,漫山遍野的花丛中走过。爸爸知道我喜欢花草,便做了家里的种花人。那年月,爸爸开玩笑说,我们家分工明确,爸爸负责养花,女儿负责赏花,妈妈负责收拾残花。
回到父母身边的这些日子,有哥哥弟弟当助手,我把闺房的阳台打理成了一个花园。飘香藤,月季花,绣球,栀子花都竞相绽放,多年不开的朱顶红,也在我的养护下,长出亭亭的花剑。
老爸每天推着助行器,到我的阳台上坐一会儿,夸我花养得好。
“老汉儿,现在轮到我负责养花,你负责赏花喽。你看昙花被我救活了,杆杆上发芽芽喽。”
爸点点头:“楼下还是修个坡坡嘛!你更方便些。”
有两天家里修无障碍斜坡,父女俩困在楼上。其实家里客厅到卧室只有三个台阶,手还好的时候不觉得有障碍,这两年手不断的出问题,腿力全废。回趟老家,每天上上下下就如登山。
爸妈当年接受我的残疾,用了十年时间。现在要接受我比他们身体衰残速度更快,也需要时间。
没想到老爸这次接受的还挺快。
父女俩在楼上,我做起了老爸的老师,给他布置数学题,考考他的脑力。
“12+13=?”
“等于25。”
“12x13x3=?”
老爸脑壳卡住了,心算了几遍,还是错。算不出来他哈哈哈哈的笑,止不住。
“那我是哪个?”
“你是三辣椒。”
“那我的生日是哪年哪月哪号?”
老爸又记错了,笑声跟爆竹似的停不下来。他喜欢我考他,看看他成没成瓜娃子。喜欢我没大没小的训他偷懒,变成懒老汉儿。喜欢我还像从前一样在他面前又放肆,又顽皮。
笑着笑着,老爸把口罩摘下来,口水就流过河,我赶紧拿纸巾帮他擦,一边擦一边听他问:你妈妈走哪去了?还没回来?
“老汉儿,妈才出去半小时,你都离不开,那妈妈去西安旅游,你不是要得相思病了?”
老爸又嘿嘿笑。
斜坡修好的那晚上,人能下去,轮椅要等第二天才能下。老爸说,你下来嘛,下来一起吃饭。
结果晚饭吃完,我怎么也上不去了。
妈把我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想把我撑上去,我说不行,你拿个凳子来。老爸看着电视,不经意回头看到我费老大力的想站起来,却总不成。着急地颤颤巍巍推着助行器要过来帮忙。我大声喊:站稳了,别动!我会想办法。
坡道修好,原来的楼梯扶手变矮失去支撑力,坡道扶手第二天才来装,我要走斜坡上去没了辅助力。老妈说打电话叫你哥回来帮忙,我说别忙再试试。
反应迟缓的老爸一下子机灵起来,抓着楼梯扶手指挥老妈,把我的轮椅推下来,半坡上再把我推上去。
那晚上老爸老妈的白头发就在我面前晃啊晃,让我想起无数次跌倒,被父母用力搀扶起来的瞬间,和手挽着手走过的岁月……
二
家里斜坡和门坎都修好后,我自告奋勇开着电动轮椅去菜市场买菜,菜市场门口的斜坡太陡,怎么也冲不上去,后面摆摊的大姐热心的推了我一把。
在菜市场遇见爸妈楼下的老邻居江老师,比妈妈还大一岁,背还挺拔得很。她说,你妈妈好累嘛!要不是你妈照顾得好,你爸爸哪还在哦!
儿女们都知道这些年妈妈的辛苦,为了让妈安安心心跟着姐姐去西安旅游一趟,什么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可就在出发前两天,老爸一早起来,突发心梗入院。
医院如同战场,全家人除了我留守在家,都去了前线。
所幸发现及时,保住一命。
我留守在家也没闲着,帮忙收拾老爸住院要带的东西,寻找爸妈的病历资料,妈妈有冠心病,儿女们就想着,既然老妈出门旅行不成,那就顺便也让妈在医院做个检查。
爸妈上了年纪,遇到紧急情况,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来。那些重要的病历资料都放哪儿了?
在一堆妈妈的体检报告中,竟然夹着一封我写给她的信,日期是十年前,我结婚纪念日写的。
我在记忆里搜索了许多遍,都没搜索出来一点痕迹。于是问妈妈:都好多年不写信了,怎么还会有打印的信件?
妈说,是她让姐姐给打印出来的。我当年写的是一封电子信。
原来父母的家里到处都藏着故事。儿女从小长到大的故事。一家人翻山越岭患难与共的故事。
老爸老妈这一生的故事,他们有讲述过一些,我很少写出来。我知道妈妈一直有期待。
年轻时,妈妈很想把爸爸拴在裤腰带上,和她一起分担照料孩子们的辛苦,然而,爸爸那个时候是个军人,之后为了挣钱给我治病,没日没夜工作,退休后做老顽童到处跑,妈妈追不上。
年老了,轮到爸爸把妈妈拴在裤腰带上,拴的紧紧的,几乎寸步不离。
妈妈到底还是没能实现80岁的心愿。
问妈妈遗不遗憾?妈妈说,没啥遗憾不遗憾的。只要你爸爸平安。
爸妈的家在高坡上,我没办法摇着轮椅去医院看老爸,闭眼就能看见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坡上奔波的身影。
唯有静默中,祈愿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