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走得更远一些
撒拉
朋友，你尽可能地想象吧，想象一具一度萎缩的肉体，一颗一度枯萎的心灵，怎样在大学梦的召唤下，怎样在作家梦的呼唤中又重新一点一点地注入了活力；怎样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了远方的梦想，看到了梦想中的那片天空。
在梦想的召唤下，我苍白的脸上也渐渐地泛起了点点红润，心境也随之开阔了许多。那一段日子，为了尽快恢复健康，几年来懒散、无聊的心境也随之远去了。常常是天不亮就起床锻炼，先是在房间，以后慢慢地走下楼去，再以后又到宽阔的马路上，50米，60米，70米，一点一点地增加。为了康复，为了心中的梦想，用很大的毅力，摆脱掉了精神上、肉体上依赖了好多年的药物。
晨炼的队伍中大多是老年人，年青人是比较少的。我就是这少见的人当中的一个，因此，倒也多了好几位老年朋友。
可以这么说吧，在锻炼的道路上，为了一个康复的目的，我尝试过多种方法。锻炼的结果是我的体质开始明显地一点点儿好转，痛苦和不适开始慢慢地减弱，开始能比较正常地吃饭，不再反胃，也渐渐地能品出点儿饭菜香甜的味道来，也开始能在夜晚比较安然地入睡，偶尔还能做一个甜甜的梦。这在以前都是不曾有过的。
在开始加强锻炼的日子，慢慢就有了这样的体会：医生的话只能信三分，不能全信。否则的话，一个患病的人简直就没办法活下去了。
客观地说，医生们的话不能不听，不听是讳疾忌医的表现。但也不能全听，全听你就会成为一个胆小鬼，整天疑神疑鬼，畏手畏脚，什么都不敢吃，什么都不敢做。这也算是我多年与医生、与病魔打交道得出的经验吧。
人的生命中，精神的作用是很大的。你见过周围那些患了不治之症的患者吧，如果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不会有那么多可怕的想法，精神上没有被压倒，查出什么所谓的大病来活他个十年八年的大有人在；那些被称做有文化的人，在医院里听到不好的消息，当时就瘫软在地上的不少。“医不治已”也多是说那些医务工作者，一旦患病后不能为自己医治，首先在精神上垮掉的悲剧一面。
八年的病床生活，让我对生命有了一些思索，曾经烦躁不安的心在绝望之后反倒想开了。人生最可怕的无非是一死，既然已与死亡打过交道，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今后的日子，我应该尽情地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了。怎样让自己的身体好一点，有气力去追逐梦想，让生命活出些色彩，这也是我在今后的日子里积极进行体育锻炼，渴望身体好转的最初想法吧。
现在也仍是坚信，体育锻炼在我的体能恢复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虽然直到今天，我还未能拥有像正常人一样的健康体魄，但若从精神面貌上来看，你很难相信这就是那个几年前曾躺在病床上，整天病息奄奄、有气无力的女孩。
一九九九年的春天，我已不再满足于步行所及的范围。看着大路上人来车往，我向家人提出了重新想学自行车的念头。父母起初坚决不同意，看着我走路都有些艰难、不怎么稳当的样子，害怕出现什么意外。在家人眼里，我能走动一下，能让病魔沉重的阴影离我远一点，已让他们颇感欣慰了。
可是我不满足，不满足青春的生命就这样被囚禁，不能自由地看看外面的阳光和雨露。
在我的一再要求下，父母有些怀疑有些担心地为我买了辆二四型的小号自行车。刚开始学骑车时，心情紧张得厉害，手都有点发抖，害怕被摔倒。一位很要好的大姐对我说：你这是心理上的作用。害怕什么呢？你原来不是会骑自行车吗？现在只是重新拾起来而已。况且这么小的车子，你双脚随时都可以着地，别害怕，肯定行，这对你根本就不是一件难事，你只要双手执好把，看好前面的路，双脚踩下去就行。
受到鼓励，信心增强了许多。只用了不到半天的功夫，在这位朋友的帮助下，我就可以正式上路了。
现在想起来，好多事情真正做起来，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困难。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头脑中设想的困难，往往要比实际生活中的困难大。也就是说，很多的时候，我们多是被自己假想的重重困难束缚住了手脚。
朋友，你想象得出一颗封闭了十来年的青春心灵重新见到外面天地时，心中的那份激动和喜悦吗？骑着自行车，在闹市中，在郊外，目之所及，一切都让我感到全新的一份新奇，一份美丽。路边的小草也在对我微笑，鲜花也在为我开放，小鸟也在为我歌唱，天地间的万物在我眼中都有了不同于往日的生机。
病中的日子里，虽也被亲人，被朋友们用自行车带着去野外放放风，看看久违的大自然，但那个时候的心境与现在是完全不同的。那个时候总是很被动地感受着大自然的一切，身体上的痛苦，阴忧的心境又让我失去了应有的情致。现在则完全不同了，我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天地，全新的大自然，全新的世界。
朋友，你尽可能地想象我重新站在旷野中感受八面来风的心境吧。每一个细胞都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新奇，每一根神经都发出愉悦的歌唱，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怀抱迎接这久违的空气。我站着，用整个身心接收大自然的气息。那一刻，感觉自己与大自然之间蓦然有了一种神奇的关系，我听得懂世间久违了的天籁之音。我整个心儿都醉了。
我用敬畏的眼光注视着生机勃勃的大自然，那个时候，忽然感觉自己仿佛听得懂风的话语、听得懂雨的话语，听得懂大自然的语言。它们也都听得懂我心中的愉悦，听得懂我激动的心语。
朋友，写出这些文字时，也许你觉得我的心态有点儿夸张了吧？不是的，如果让我说实话，我甚至觉得这不及自己当时感受的万分之一。
看到我踩着自行车来来往往地穿行，周围熟悉的、知道我身体状况的人，他们最初的目光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惊奇。不同的目光中传递着几乎相同的疑问，惊疑于我是不是在一夜之间神奇般地康复了。我微笑着迎接他们的目光，骑着车过去，把一串疑问抛在身后。
最让我难以忘记的是母亲对我的注视。每一次要出门时，母亲的眼中都燃起只有我才看得懂的喜悦，从母亲的眼神中我仿佛又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样子。那一段时间，母亲更加用心地为我做可口的饭菜，为我补充营养，说是能到外面走动了，体力消耗大了，体能一定要上去。
想骑车出去时，母亲总要放下手中正在忙活的事情，送我出门，又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一定要小心。这种情况下，我常会不耐烦地说一声知道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母亲每次都站在家中的阳台上，一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才重新回到房间忙碌。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我艰难地试着练习走路时，总感觉背后有一种亲切的牵挂。不止一次地无意中朝自家阳台看一眼，正看见母亲望着我一步一步学走路时专注的眼神。两目相遇时，母亲常常一时回不过神来，她正出神地看着我呢。发觉了我的回望，母亲不大自然地笑笑，赶忙收回目光，转过身去忙活自己的事情，手脚一时显出几份忙乱。
同样地，重新能够骑自行车上路时，母亲也总是站在自家的阳台上看着我骑车驶出她的视线，有时候甚至假装去大路上散步，看我怎样骑车没入人流。那一段日子，每次都能感受到背后凝聚着母亲牵挂的目光、凝聚着母亲希望的目光。
那个时候，总认为母亲的注视是多余的，脸上曾经不止一次地露出不悦的神色。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对母亲声明，我已经不是小孩了，都二十几岁的大人了，别老是那么操心。听到这些话，母亲几乎都重复类似的话，那就好，那就好，只要平平安安能自立就好。
当时我并不能完全理解母亲的心情，不能完全体会得出母亲有这么一个女儿， 一个被社会划入残疾人一族的女儿，心中的那份牵挂和忧虑。之所以花费笔墨记述这段日子，是因为这充满浓浓爱意的生活，这美好的值得回忆的日子不久就一去不复返了。
2005年春夏之际完成初稿
2019年8月20日修订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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恳切寻求我的，必寻得见。
——箴言8：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