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三毛。
1月4日，听了三毛的侄女陈天慈朗诵的《岁月》，突然惊觉三毛走了整整三十年了！
三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三十年前的1991年1月4日，在新年到来的欢欣中，缠绵病榻的她在台湾荣民医院自缢身亡。
那一年，我在中国南方一个山城读高二。消息传来，我难过到不行，上课时看老师写板书，那些粉笔字在悲伤的浸润中，模糊成一片云雾。下完课，我一个人跑到操场边的竹林里肆意流泪。
那个一头长发，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裙子，在撒哈拉沙漠和她的王子过着幸福生活的公主远走了。远方，一个青春少女的心哗啦啦地碎了。四年后张爱玲的去世，我也体验到了同样的感觉。张爱玲和三毛，一个孤傲横绝，一个温暖洒脱，就像冰和火的两极，曾是我青春生涯的两张面孔。
我对远方的梦想，是受三毛的文字启发的。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四面环山的乡村，一条宽阔的河流从村中流淌而过，路边的杂货铺在羞怯的阳光下无精打采。直至小学四年级那年，我才第一次去县城。当时家里没有电视，没有报纸，只有可怜的《岳飞传》、《穆桂英下山》几本书，信息闭塞的我，根本无从想象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
我的家乡四面环山。
1986年去县城一中上学，发现三毛的书已在校园流行开来了。女孩们痴迷其中，谁拿到一本三毛的书，宿舍熄灯后，赶紧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尽快看完，然后传给下一位。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书籍贫乏的山区校园，我把三毛的书看了一遍又一遍，送你一匹马，撒哈拉沙漠，雨季不再来，万水千山走遍，倾城……以致后来语文老师说我的文字都有三毛的味道了，可见我是如何喜欢她。
她笔下多姿多彩的异域风情，给我闭塞的世界打开了一扇窗，让我对远方有了最初的梦想。很多时候，站在中学的山坡上，看着群山伏在夕阳的余晖中，像一条金光闪闪的龙，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要从这条“龙”的脊背跃过去，抵达外面的世界。
朋友送我一套三毛的书。
初二那年，看了胡慧中主演的电影“欢颜”，听了齐豫演唱的“橄榄树”，我的心里升腾起去远方流浪的想法。“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那段时间，不管是躺卧还是坐起，我的心里老是回响着这两句歌词。
我把自己的伟大计划和班上几个同学一说，他们也激动地表示愿意加入。我迅速向舅舅借了一个旅行袋，怀揣节衣缩食省下的几块钱，等着约定的那个日子的到来。
可是，计划实施前一天，那几个同学都退缩了。我既生气，又伤心，一个人跑到县气象台的小山上徘徊许久。当时的我没有见过世面，对外面陌生的世界还是有点怯的，不敢“千山我独行”，所以也乖乖地留下来读书，走上了考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的寻常路。
后来想，如果当时真的出走了，会不会碰到“荷西”呢，会不会成为另一个“三毛”呢？或者被人拐卖到山里，最后成了五个娃的妈？Who knows? 人生交叉的小径中，我们从来只能选择一条。
三毛的书不但启发了我对远方的向往，还在我心里植下了“爱情必须是浪漫的”这个执念。三毛与荷西的异域恋情，让青春时代的我向往拥有一份至真至纯的浪漫爱情。当时的我觉得，爱情就应该是火车上的惊鸿一瞥，广场上一俯首的温柔对视，河边一转身的默契微笑，月光下谈论唐诗宋词的心有灵犀……反正，它应该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而不该沾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间烟火气。
这种爱情观让年轻时代的我吃尽苦头。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幻想着在火车上或者图书馆里偶遇一个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男生。最后倒是碰到一个既会拉大提琴，又会写小说、拍纪录片的男人，但是分别两年后见面，我们的爱情却“见光死”了。浅层的原因是，向来很少做饭的我，把西红柿炒鸡蛋炒糊了，在他看来，“生活能力太差”。深层的原因呢，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仍不甚了了，想来应该还是不够爱吧。Anyway，我心中浪漫的爱情被一盘西红柿炒鸡蛋给打败了，而且败得一塌涂地，丢盔弃甲。
很多年后回到故乡，打开高中时的箱子，翻看那套三毛的书。当我看到荷西死在三毛怀里、三毛悲痛欲绝那段时，眼泪簌簌下落。但同时恍然大悟：爱情止于爱情才是最好的状态，否则一无例外都要被生活打败。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童话故事都终结于“公主和王子结婚了，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因为接下来无非是一地鸡毛，饭谁做，碗谁洗，娃谁带，会生生地把当初热烈的爱情消磨殆尽，两个曾经相爱的人也因此筋疲力尽。
在婚姻的“温水”里煮爱情这只“青蛙”，要么水干，要么蛙死。
乐曲在高潮部分戛然而止，余音袅袅，绕梁三日，这才是最好的结局。表面所谓的完整和圆满，其实包含了太多的委曲求全和无可奈何。
三毛与荷西。
一转眼，三毛走了三十年了。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应该78岁了。我不敢想象78岁的她是什么样子，因为她一直长发飘飘，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裙子，表情俏皮，似乎永远不会老。
她在48岁那年从容离开滚滚红尘，她的时间应该凝固在那一刻了吧，从此不会再变老了。
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痴迷三毛的女孩如今成了一个15岁女孩的妈，鬓染秋霜，心如止水。所有关于浪漫爱情的想法都被束之高阁，唯余布衣菜饭，行歌落梅。但只要一想起三毛，她立刻就变成那个幻想爱情和远方、多愁善感的高中女生。
杏花疏影里，流年逝如水。
——End——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中文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手工艺品。目前旅居美国新泽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