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在困境中的帮助
撒拉
如果说在黑暗的生活中，是梦想为我描绘了一幅美丽的图画，把一片诱人的风景展现在眼前。那么在现实生活中，让我一步一步从疾病的泥沼中跋涉出来的，应该说阅读功不可没。
也许是血脉里遗传了做教师的父母与书本打交道的基因吧，我从小就爱好阅读。小学五年，我收藏的小人书差不多是全班之最，那是用过年过节家人给的一点零用钱买来的。那个时候，为了心爱的小人书，我敢于放弃小女孩向往的小礼物。
幼年时，也就是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末吧，乡下的农村是没有幼儿园、学前班可上的，一入学就是一年级。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我们的识字是从上小学开始的。
一二年级，在我们刚学过我爱祖国天安门，刚学过春天来了，小伙伴们就爱整天借我的小人书看。因为识字太少的缘故，许多字都认不下来，故事情节基本都是凭画面大致判断出来的。但这丝毫也不影响小伙伴们看小人书的兴致。我们总是那样痴迷地看着，正儿八经地争论着。
至今还清晰地记得这么一件小事，在看《与魔鬼打交道的人》这样一本小人书时，我们为“地下党”一词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有的说，共产党多厉害呀，怕坏蛋看见，平时就生活在地底下了，要不怎么能叫地下党呢；有的说不对不对，你没看这书上面的颜色都是黑的，那是共产党员有魔术，让坏蛋看不到，所以才叫地下党的。
小伙伴们你一句我一句，谁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谁也说服不了谁，说着说着就要动起手来，想用武力让别人服从自己的观点。
因为我是小人书的主人，这个时候最有发言权。我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并跳到一块石头上，发表了我的观点：以前共产党可厉害了，能像孙悟空一样钻到地下进攻敌人，所以才叫地下党的；再说了，那时候，敌人那么坏，能不躲起来吗，都是趁他们吃饭睡觉的时候打仗的。没看电影里地下党英勇的样子吗？
类似这样的争论和笑话还有许多。但在当时，我们可一点都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笑的，都是很认真地争论的，那可是大知识大学问的事情。
正是这些小人书培养了我最初的阅读兴趣。在那里，我看到了生活中许多不曾有过的事，无论理解得正确与否，现在想起来，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了。
到小学四五年级时，记忆中已开始囫囵吞枣地看父亲书架上的《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了。还常常眉飞色舞地向小伙伴们讲述自己也半生不熟、并不怎么理解的人物和故事，脸上很有一种炫耀的神情。
给小伙伴们讲孙悟空如何大闹天宫，讲猪八戒在高老庄娶亲，讲唐僧被蜘蛛精掠走；讲好汉们如何智取生辰纲，讲林冲为何雪夜被逼上梁山，讲打虎英雄武松为兄报仇；讲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讲诸葛亮七擒孟获，讲草船借箭，等等。
总之，凡是脑中有一点印象的，再加上在小人书上看到的一点儿故事印象，我就敢把这些与自己的想象结合起来，根据心中自造的那个故事，然后大胆地讲出来。现在想起来，都很欣赏自己那时的勇敢，也许这就是无知者无畏吧。
只记得，当时的小伙伴们被震住了，为我肚子里装有那么多的故事。听的时候，常会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这一点，也是我在小伙伴们中间享有较高威信、享有优先发言权的一份证明。
不过时至今日，一想起来还让人有点脸红的是：在所讲的故事当中，有一半是书中和小人书上看来的，另一半却是自己杜撰的。谁也无法苛求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能准确地记住书中那么多的人和事，反正小伙伴们几乎全没有看过那些书，或者至少可以说没有我看得多。讲到忘记了的人物和情节时，就只好用自己的想象赶快为那些听得入迷的小伙伴们把故事胡乱补接起来，继续讲下去。在当时单单因为这一点，还真让我偷偷地乐过好几回呢。
我爱那么海阔天空胡乱思想的特点也许那时就已初见端倪，这一想象的能力也为我赢得了另一份光荣。就在别的同学为写作文愁得抓耳挠腮时，我编造出来的作文常常受到教师的表扬，并在几个班级里当作范文传阅。天知道这些小事在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心中曾引起多大的自豪和满足。
至今还记得看了《水浒传》后，无意中把喝彩二字用在作文里，引得老师用红笔在这二个字下面重重地画了三个圈，并批上：很好！连着几天我都是带着甜蜜的微笑进入梦乡的。
学校的生活就这样很顺畅地向前滑行。中学时，在别的同学还在为X、Y、Z发愁时，为化学分子式迷迷糊糊时，我已读完了鲁迅的《呐喊这》、《彷徨》，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作品。
升入高中后，正是我狂热地喜欢雪莱、海涅、泰戈尔的一段日子；正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地高唱着未来的一段日子；正是我为赋新诗强说愁的一段日子；正是听着校园广播里不时传来自己大作的一段日子；正是黑板报上经常有自己大名的一段日子。一点也没有留意到生命的河流正悄悄地开始酝酿着改变航向。
患病的最初几年，严格地说，几乎没有看过什么有价值的书。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年，除了还不时地经常翻翻报纸，看看杂志，真正的文学作品和经典著作几乎没有认真地看过一本。因此，也就很难谈到还有什么书在心中还存有什么深刻的记忆，还有什么明显的影响。
究其原因，一是体力的不支，二是心境的暗淡。
那时候，身上全部的精神和气力都用在与病魔打交道上了。好转一些时，所拥有的一点点精力又多用在怨天忧人上了，哪里还有心情看书？总觉得那几年中书本忽然与我有了距离，不知道是书本一度遗忘了我，还是我一度遗忘了书本。
直到有一天，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拿给我。当时只是很随意地瞟了一眼，并未在意。朋友倒是挺认真地说：精力允许时慢慢看看吧，看看保尔，你就会有一份生机，一份全新的力量，就不会再怨恨命运的不公了。
保尔，我知道的，不就是苏联那个有钢铁般意志的英雄吗？早在读小学时老师就讲过的，小人书读小学时也早看过了。上初中时，我也早就生吞活剥地看过翻译的简缩本。至于全书的正规译本，还真没看过。
不过，仍是不相信，很不相信一本书能让我有多大的收获，不就是一本书吗？
不太难受时，倚在床上，随手漫不经心地翻着。慢慢地我开始一页一页仔细地看了起来，忘记了苦，忘记了痛。我随着保尔在俄罗斯的大地上经受磨练。有一段时间，眼前行走的到处都是保尔的影子。
这本书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并不是因为它有多么优美的文字，多么吸引人的故事情节，不是的。单从文学性上说，它甚至很难称得上是一部优秀的作品，而我之所以深深地记住了它，在苍白的岁月中，可能是因为在困境中、在一颗长年沉迷却又不完全甘心这样的状态中，一颗渴望有些力量的心太需要某种刺激我上进的、给我一点儿信心的东西了。今天想起来，可能就是保尔永不言败的精神吧。
此后的日子里，我的耳边曾不止一次地回响起保尔的话：一个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当他年老的时候，他可以无悔地说：我把自己的青春和整个生命都奉献给了人类最壮丽的事业——-
我的青春应该怎样度过？那一段时间，思索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年老的时候，回首自己的青春岁月，难道全是一片与病魔打交道的白色记忆？全是这样浑浑噩噩地一天又一天地消磨掉的光阴？不能!绝对不能!
我开始苦苦地寻找答案，痛苦地思索今后的路。我在寻找，在周围的人身上寻找，在记录了人间历史的书本中寻找。
还是这位朋友，随后又带给我一本《牛虻》，不知是有意推荐还是无意中随手所带。反正在我的记忆中，这也是八年病床生活后期印象很深刻的一本书。
在牛虻困苦短暂的人生经历中，无论怎么苦，因为他的心中有梦想，有追求，他始终都是快乐的。我深深地记住了扉页上的话：无论我活着，还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牛虻，快乐地飞来飞去。这正是牛虻在面对生命中任何挫折时的写照，也是他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
那么，我呢，就这么一直与痛苦为伴，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希望，看不到今后的路？整天陷入自我的忧愁中？整天抱怨命运的不公？不，绝对不能一直这样活，绝对不能!
这只是一个翻译本。不知道在翻译的过程中，原著的许多光辉点是否因为文化背景的差异，或是译者水平等原因流失掉相当一部分，但毕竟最基本的最根本的一些东西都有了。最让我感动的也是记忆最深刻的，是牛虻的那份生存态度、人生信念、执着的追求。这在书中都有了，于我，尤其是在当时，似乎就已经足够了，足够让我麻木已久的思想认真地思考一段日子了。
多少年过去了，扉页上的几句话仍是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每一天的日子都是二十四个小时，绝不会因为你的快乐而增加，也不会因为你的忧愁而减少，岁月的流逝根本就不会单单为某个人改变行走的脚步。既然心中还有梦想，那就尽力过好每一天，尽力去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吧。
2005年春夏之际完成初稿
2019年6月29日修订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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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言2：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