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的一丝亮光
撒拉
好多年里，一回忆起八年的病床生活，就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心又在遭受严峻的考验，那一份揪心的痛楚又在周身一点儿一点儿地弥漫，这也是为什么常常不敢轻易地回忆起那段生活的主要原因。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当我能够比较客观平静地面对时，才坐下来重新梳理生命中那一段无法抹去的记忆。
试想一下，八年的时间，将近三千个日日夜夜，一个原本鲜活的青春生命是如何度过与病魔为伍的难捱时光。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真切地想象得出。
每次以仅有的一点儿优势战胜病魔，苍白的脸上就会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也常想：不知道下次会是怎样的结局。看看窗外的阳光，听听窗外的风声、雨声，才发觉这个世界是如此美好，生命是如此珍贵。
那段日子里，逐渐地明白了：一个人的精神和肉体对苦难的承受力原来是很大的，是很有弹性的，根本不像我们平时所认为的那么脆弱。
也许你会问：在经受病痛最难捱的日子里，你又怎能不灰心失望痛苦彷徨呢？我灰心过、失望过、苦闷过、彷徨过，痛苦过，所有这一切，全都经历过。包括现在，我已平和得多的心境仍时不时地会被一些不良情绪左右。何况那时，对于一个心高气傲、正热切地追寻着未来的青春女孩呢？又怎能一开始就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呢？
那几年中，我痛苦忧郁的心境要远远多于平常的心态。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如何让一颗青春的心平静地接受上天的安排，积极地追寻一度失落的梦想，这些都是在生活中被慢慢磨炼出来的。
在病痛折磨得身心俱碎时，在苦苦地寻求也找不到活在这个世间还有什么意义的时候，不止一次地，我拒绝打针，拒绝吃药，拒绝接受各种痛苦的治疗，甚至拒绝吃饭，觉得离开这个世界也许就是最好的解脱。
妈妈求我了，流着泪，轻轻地对我说：云，想开点，你的路还长着呢。现在受点罪算啥，你年老时，上天一定会加倍补偿你的。
妈妈还列举出周围好多年轻时异常艰苦，年长时生活却很幸福的例子，鼓励我好好活下去，说好日子还在后头等着我呢。妈妈说家中不能缺少我，有云儿，这个家才是完整的家。你好，咱们这个家才好。
我流着泪对妈妈说：整天这样痛苦，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还让家人整天为我操心费力，为我来回奔波，挣的钱也全花我身上，我在家中是一个负担啊。
妈妈哭出了声：傻孩子，你怎么会这样想，你不是负担，你是上天给我的云儿。妈活在这个世界上看不到云儿，才是最痛苦的。别胡思乱想了，只要有一点儿办法，妈都要给你治病，让你站起来。你小时候就是咱家的骄傲，今后也是。可能是你小时候太省心了，大人没时间照看你，老天现在又让全家人补偿你一份爱呢。要不就是老天看你从小到大太顺利了，想让你经受一点磨炼呢。云儿，没事的，过了这个坎儿，以后就会好的。痛苦也不会老跟着一个人，不会老是这样的。
这就是我一向不大爱说话的妈妈，这就是她对自己云儿说的话。爱的光辉刹那间又温暖了心房，病痛的折磨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在病中，我第一次知道了，在这茫茫人世间，无论我是多么的渺小，在母亲的心中，我永远都是她最可爱的云儿，不可缺少的女儿。
母亲也有很严厉的时候，一向温和的妈妈看到我由着性情吃饭时，就会逼着我多吃点，哪怕只是多吃几口。妈妈自有她的道理，整天浑身疼痛，体力消耗那么大，不多吃点饭，行吗？再说还要整天吃药，不多吃点饭，胃里全剩下药怎么消化，时间长了，胃不行了，身体更差。强迫我多吃几口饭时，妈妈不给我一点笑容。
越来越感觉自己的生命已不完全属于自己一个人了，她属于真心爱我的母亲、家人和亲人朋友。况且就是死，我还没有好好地生活过，难道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去？
一个人对生的留恋是你情愿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主要原因。再多的苦，再多的痛，你都能够忍受。认识到自己还有对人世的留恋时，我也就知道自己的生命还是得继续向前走。
再也没有比失去健康的人更加知道健康的重要了；再也没有比常年生活在阴暗环境中的人更知道阳光的温暖了；再也没有比长久看不到一点希望的人忽然看到了眼前出现了一缕光明时更惊喜的了。
对生的留恋，对世界的留恋常常是那些经历过生与死、经历过与逆境无数次较量的人才能更深刻地体会得到的。我们人类总是以沉重的代价来认识那些宝贵的经验。
真正让我甘心忍受病痛折磨的，除了上述原因，还有一个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就像妈妈安慰鼓励我的话：总认为自己的生活一定不会永远是这个样子，不会一直与病魔为伍，总有一天一定会拥有很美好的未来，一定会的。虽然这在当时只是自己对生活的一厢情愿，一份美好的愿望。然而，这份美好的愿望就像一盏明灯，在一片灰暗的日子里投下了一缕光明。
我现在十二分地理解为什么茫茫大海中要安置灯塔，无论多远的地方，只要一看到一丝光亮，身处黑暗中的人就会有了一线希望，就不会再迷失方向，就不会被吞噬一切的黑暗吃掉，就会有生机在胸中涌起。
2005年春夏之际完成初稿
2019年5月14日修订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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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图片来源于自拍
求祢发出你的亮光和真实，好引导我，
带我到祢的圣山，祢的居所。
——诗篇4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