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颠簸的日子也要闪亮地过!”
这是电视剧《我的阿勒泰》里的一句台词。剧情里一行人去夏牧场的路上,张凤侠母女遇狼袭击,张凤侠的靴子被狼咬破了,她舍不得穿新靴子。
途经蒙古族一家人,全家都盛装迎接,家里的老奶奶看到张凤侠的靴子很破,张凤侠说,我有好靴子在行李里。路上太颠簸就没穿。
老奶奶就说:哪怕再颠簸的日子也要闪亮地过!张凤侠听完,就去把好靴子拿出来穿上了。
这一幕让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自从熊猫先生走后,就再没精心打扮过,新衣服都懒得买。
回到父母身边时,没带什么衣服。姐姐先拿了一件带帽卫衣,亮黄色,嫌太艳一直放着。前两日她又拿了件红衣,从年轻时起,妈妈和姐姐最爱给我买的衣服就是红色的,会使我的气色显得健康。可现在我不穿明艳衣服,我只穿白色和深蓝色。
一个人活的侘寂,着装也就素静。
但是里面的心,仿佛是一匹野马,总向往大草原上狂奔。
去年没去成新疆,今年仍想竭力去完成遗愿清单里最重要的这一项。
那是我的第一故乡。生命中最健康快乐撒欢奔跑的时光,都留在了那里。
父亲年轻时在南疆当兵,带着车队翻过冰达板,被困于暴雪之中过。我还是个小孩子时,饭桌上常听父亲讲起在新疆的故事。有时喝了点小酒,他会用维吾尔族语喊儿女。父亲在牧区公社做过短暂社教,有一年骑的马突然受惊狂奔,遇上一群刚放学的小学生,父亲使劲喊:快闪开!快闪开!多年后父亲回忆这一幕还是心有余悸。
电视里,牧民骑着马狂奔。父亲睡在床上呼呼,我把音量调低,就听父亲身后大声喊:怎么没有声音了?你开大点,我没睡着。
等电视剧放完,我刚转身离开,又听父亲在问:怎么不看了?你接着看,我还没睡着。
原来父亲常失眠。问过医生,我拿了半片安眠药喂父亲吃下。有天半夜被他的大喊大叫声惊醒。家里每间卧室的门都开着,母亲赶紧披衣起来,只听见父亲喊开灯开灯,好害怕。
父亲30岁生日那天,为了救一位士兵,献了很多血,因为没休息好,从此落下爱做噩梦的毛病,但是以前他从来没有怕过。
风烛残年。这四个字如今刻在父亲的身躯里,为了不让他陷在长时间的呆坐中,我变着法哄他,一会儿让他帮我给阳台上的花草松松土,拔掉黄叶,一会儿让他数数那被我修剪。的枝条上,又新结了多少个花苞。
以前父亲是坐如钟,现在的父亲坐如弓。以前他喜欢热闹整天说说说,现在即使幺叔不远千里飞回来看这大哥,父亲也不怎么说话。
阳台上放着一把父亲当年在部队亲手做的躺椅,父亲帮我做事时就坐在上面。含糊不清的说:你就不走了嘛,你走了花都死掉了好可惜嘛。
我想起深圳那个蜗牛的家,那些花呀,真是对不住了!要想没有牵绊,猫狗不能养,花也一样。离了人,它们就没有家也没人管了。
阳台对面的山径上,蓝花楹丛丛盛开,环绕着翻修过的古寺。
老家是变得越来越美了,然我的心里,我的故乡总是在远方,童年记忆里的远方。我十岁离开就再也没回去过。
看到张凤霞在仙女湾醉酒的那场戏,手里抱着个饼干罐子,一直跟人说那里面放的是小苏打,结果饼干罐掉落湖中,她不顾一切湖里追,边追边对着女儿喊:那罐子里装的:是你爸啊!
心碎。文秀说,爸爸都走了五年了,他就是想让你忘掉他好好生活才漂走的。
父亲的病情目前还算稳定,听说我还想去新疆,非常支持。餐桌上讲起新疆往事,捧着个碗,哈哈哈地笑个不停,指着哥哥叫:你,巴郎子嘛。还会唱:我们新疆好地方啊,天山南北好牧场,戈壁滩上变粮田……
父亲在罗布泊核基地呆了二十年,开车走过荒凉戈壁,哪儿也没玩过。母亲的记忆里就是吐鲁番火车站,部队大院和家属工厂,有年风沙大得差点把她给吹跑了。
而我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是鹅毛大雪,是军车行进途中停下来爬过的光秃秃山。是站在山顶眯着眼一边远眺一边问:爸爸,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到火车站呀?
可能就是那次远眺,让我这一生都喜欢眺望远方,而我的故乡也在远方。
我的心在飞,我的身体如勒住马的缰绳。人还没走,小毛病接二连三来,独处时安静跟身体对话:亲爱的,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这两天身体好些了,为了能解决我景区上下大巴车的问题,哥哥弟弟在家里开始轮番演练,到底是把我背上车还是抱上车还是抬上车,更轻松方便?
哥哥瘦,芭蕾舞演员的身材,善用巧劲。弟弟高,一身蛮力。哥哥先背起我示范一遍怎么用巧力,弟弟再练习一遍。我就在兄弟俩的肩背上,感受到这亲情的重量。
上周姐姐姐夫,推着我的轮椅去远处湿地公园看美景,我低头赏花,一只蝴蝶一直围着我飞。霎时想起网上看到的“外婆化为蝴蝶参加新郎婚礼”短视频,当下泫然暗问:“是你吗?熊猫?”
临睡前,总会打开摄像头看看远方空无一人的家。那是熊猫先生以前经常对我讲的佳美之地,是两只漂泊的行李箱建起的一个家。
睡前喜欢祈祷,就像游子归家一样,无声中闭目交托把心安放。以前走到哪里看风景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要分享给另一半。这一次,我轻轻问道:“如果你愿意我去。就在天上祝福我吧。我在地上游,你在天上看。”
是该给自己买件新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