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22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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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太太 | 我的印度室友

杨太太 | 我的印度室友

 

 

我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读硕士的时候,住的是学校宿舍。


我知道很多朋友去英国读书,都是自己租房子住。我住宿舍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学校地处伦敦市中心的中心,周围房价不是一般贵。伦敦的市内交通对学生来说也不便宜,伦敦地铁毕竟造了百来年,和上海地铁的体感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相对来说,住宿舍就成了不错的选择。

 

但伦敦政经的宿舍和大家想象中的校园宿舍也不太相同。我们那个学校就几栋楼,也没有校门,也没有校园,也没有实验室,操场什么更是不存在的。怎么来形容这个学校的校园老破小呢,学校占地比我上海的小学还要小一半吧——所以学校宿舍也并不是设置在校园里。

 

伦敦政经的宿舍楼遍布在伦敦一区各个地方,基本是哪个楼便宜就买哪里,当然也有校友捐献。我最早住的那个楼,原来是个修道院,伦敦开膛手杰克杀人案的案发地就在旁边。那个宿舍单间真的挺不错,就是走到学校实在是太远了,所以我申请转到了离学校最近的一个宿舍楼,走路过去只要5分钟。

 



 

因为地段奇好(就在科芬园旁边),离学校近,这个宿舍楼的最大特点就是贵。

 

因为太贵了,它的单间我也住不起,所以我申请住了双人间(当时也要人民币六千元一个月)。但是我也很害怕遇见特别奇怪的室友,所以在申请表的偏好里,我特别注明了:偏好和亚洲人一起住。

 

我当时理解的亚洲人就是韩国人啊,日本人啊,中国人啊,马来西亚人,新加坡人啊……所以最后学校宿舍给我分配了一个印度人的时候,我感觉非常震惊——因为我过去的无知,我并不知道印度人也是亚洲人。

 

朋友们听说这件事,都笑得直不起腰。要知道伦敦政经的印度同学非常多,他们觉得如果写偏好就是和亚洲人一起住,那100%就是和印度人一起住了。

 

那时候我对印度人还有一些偏见,我们上海方言里说到印度人,叫他们“阿三”,其实是原来巡捕房“阿Sir”的音变,但随着语义内涵变化,“印度阿三”这个词,带着强烈的贬义含义。

 

我过去听说了很多关于印度人的谣言,比如说印度人拿手吃饼又拿手擦屁股,又比如说印度人因为爱吃咖喱体味很臭,还有拿印度人的英语口音来取笑他们的……

 

所以当时听说要和印度人一起住,心里是有点愁烦。

 


 

 

我的印度室友叫阿奴伽,在印度,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意思就是“小女儿”(可以类比日语里的“一郎”“太郎”就是大儿子的意思)。


在前几天写的《“我们经济条件一般般”》一文里也提到了她,她家有九个佣人,园丁厨师洗衣服的,但是她和我说她家经济条件一般,就是普通家庭。那会儿天真的我居然还信了,主要是因为她真的非常非常节约——我们偶尔相约下个馆子,她还要提前几周做预算,衣服鞋子更是不会乱买的。


我爸爸觉得她和中国的富二代不一样,我觉得他们一家人和中国富二代都不一样。她在伦敦政经读硕士那会儿,她妈妈在读一个哈佛的远程硕士——然后这位当时才42岁的妈妈竟然每天都会给女儿写一封邮件,和她无话不谈。

 

我觉得阿奴伽长得很好看,主要是瘦。对了,说到这个,我一直觉得她的身材极好,但她则觉得像我这样有点肉才好,她一直愁烦自己长不出肉——证实了女人就是不以自己拥有的为足。

 

阿奴伽为人很热情,然而我们住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感受到了文化不同的暴击。

 

她非常喜欢听宝莱坞电影音乐,那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她在播放音乐。我想要看一会书,而我是那种看书的时候没法有声响的,于是我和她说:“我看一会书哈。”结果她毫不犹豫地和我说:“没关系的,你看你的,你不影响我的。”

 

我当时竟然愕然到不知道怎么说,于是拿着书去了地下室的洗衣房旁的公共空间去看……

 

当然后来这个问题还是解释清楚了,所以在我看书的时候,她会用耳机。但是她实在是太喜欢宝莱坞音乐了,如果我不看书,她就一定会公放,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长时间。

 

我当时想出来的办法是,如果我先回到宿舍,我就赶紧把周杰伦的歌放起来,这样等她回来,她也不会主动让我关掉——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外放音乐,但周杰伦的歌在我听来总比宝莱坞音乐要好啊!

 

这场音乐控场PK的最后结局是,虽然我不会印度语,但是我会唱一堆宝莱坞的电影音乐;她虽然不会唱中文,但是周杰伦的歌她全会哼。

 

后来偶尔遇见印度陌生朋友,他们听我唱宝莱坞歌曲,也会笑得直不起腰,他们觉得实在是太厉害了,你都是从哪学来的这么地道的印度歌曲——一下子拉近了彼此距离。

 



 

再说说吃的。

 

阿奴伽还是一个素食主义者,是那种连鸡蛋也不吃的素食主义者。

 

因为从小就常年吃素,她对肉的味道非常敏感。如果我用了碗打了个鸡蛋,没有完全洗干净,她回来刚好用到那个碗,她就会感受到那个鸡蛋的味道。

 

但是她非常非常会做饭。她从印度带来了一个很大的咖喱调料盘,里面好像水彩颜料一样有近二十种调料,我看她每次就调一点这个调一点那个,然后味道就非常非常好。

 

那时候在我们宿舍后面,新开了一家印度餐厅叫Masala Zone(上一次我回去的时候,它竟然还在那里!),在这个餐厅里,阿奴伽向我介绍了各种印度小食要怎么吃。

 

因为和她一起住,我彻底爱上了印度菜,一直到现在。

 

她吃饭的时候喜欢一边看《欲望都市》一边拿手吃饼,经常会看到泪崩。我其实很难理解看这种搞笑肥皂剧怎么会哭成那样,但是她真的非常动容。

 

有时候看她拿手吃饼,我也会感慨,印度人用手吃饼,就像我们中国人“速嗑瓜子”一样,也是一门绝学。她看也不用看看盘子,就用一只手那么一转,就可以一气呵成地完成撕饼,蘸粉,然后放嘴里吃掉。

 

当然,她看我拿筷子吃各种东西也会觉得很神奇。有时候我烧个荷包蛋——在她的想法里是要用刀叉分解吃掉的——但是我用筷子吃,她也会围观看我到底是怎么吃掉的。

 



 

住的时间长了以后,我们两个人在这种文化差异中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我们之间有一些比较有意思的事。

 

比如她鼻子上有一个鼻钉,我花了很长时间酝酿,终于有一天鼓起勇气问她,擤鼻涕的时候,那个鼻涕不会从鼻钉的洞洞里出来吗?阿奴伽笑得直不起腰,然而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杨太太 | 我的印度室友


又比如有一天我们聊到了属相,她说我是属牛,我说对的,你说得没错。然后她就很高兴地说,她和我同一年,她也属牛。

 

哎,你等等啊,我记得1985年公立220日是大年初一,但是你是公立1出生——所以你不是属牛,你应该算是属老鼠的。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她说1985年那就是牛年。所以她就是属牛的。

 

我特别理解印度人民对牛这种动物的朴素情感,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告诉她,她说那是阳历,但咱中国人的属相都是看阴历的。她生在阴历的鼠年。

 

忽然从牛头变成了老鼠尾巴对她挑战太大,她说她不可能是属老鼠的,她妈妈从小就说她是属牛的。

 

我说不不不,这事儿你得信我的,我是中国人,十二生肖这件事,我肯定比你印度妈妈搞得清楚啊。

 

她表示不能接受,临走还给我来了一句:“不管,我就是属牛的。”

 



 

再说说我们谈恋爱的事。

 

阿奴伽一开始谈了个孟加拉国的男朋友,虽然当时我对孟加拉国唯一印象就停留在“孟加拉国有白老虎”这件事,但她那个男朋友气质非凡,说他是个王子我可能也会信。

 

他男朋友在上一个情人节的时候送了12朵玫瑰花加一张贺卡给她,她就感动到流泪,那个玫瑰花和贺卡的照片被她贴在冰箱最显眼的地方。

 

可是可是,情人节送花不是最寻常的事情嘛?“不!当然不是!”她用那种极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我和她解释,在上海,如果男朋友情人节竟然没有送花,或者只送了花而已,估计女生都会有点不高兴的。

 

阿奴伽说:“天哪!你们上海女生都被宠坏了。”

 

圣诞节的时候,有个男同学送了个苹果的I-TOUCH给我。那时候还没有IPHONE,大家都还在用彩屏手机,ITOUCH就是最最新潮的电子产品。(我记得拿到ITOUCH的第一件事,是发现上面只有一个按钮,也没有说明书,不知道怎么打开……)

 

阿奴伽被中国男生的土豪气完全给震惊了。她开始给不同的朋友打电话:“我室友的圣诞礼物竟然是一个ITOUCH!”——话说我的英文听力就是这样提高的,因为她每件事都要和不同的朋友打电话,基本上我每天都在做VOA标准速度的听力复听。

 

她问我,这个男生是在追你吧,我说不是的——因为我问他要不要当我男朋友,他还拒绝了我(后来过了好几个月才知道这个男生其实已经有女朋友了)。

 

阿奴伽说:“天哪!我也想要这样的朋友!”

 

后来阿奴伽生日的时候,我花了两个小时,用报纸在我们窗户下面的马路上,贴了一个巨大的她的名字,作为生日礼物。她当然极其感动,这样的浪漫在她看来,基本是可以当做求婚用的了。然而她感动之余,担心了一整个晚上,她说:“这样会不会算是故意破坏环境?”直到第二天早上看到报纸都被清洁工扫走了,她才放下心来。

 

阿奴伽对这些事的评论是:“你们上海人真的是要很大很大的浪漫才可以被填满。”

 



 

我们就这样住在一起,时间过得飞快,快到考试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比较焦躁。我知道有的英国学校是有部分平时分的,比如平时论文和期末考试各占50%,那期末考试的压力就小很多了……但是我们学校是一个考试占100%成绩的学校,所以当时我们都感觉压力非常大。

 

于是每天晚上,我们各自复习,到快睡觉的时候,我俩就各自在床上——床是并排的,中间隔了几十公分——我跪着向上帝祷告,她盘腿开始念经。现在想想那个画面实在是太诡异,但是当时因为考试压力太大了,我们都没觉得有啥异常。

 

有一天晚上,我们心情都不错,她和我说,你要不要看看我的佛经。我说好啊,看看呗。不看不知道,一看我就笑出来了。

 

原来阿奴伽信的不是印度的佛教,而是日本的佛教(她和我解释了为什么日本的佛教才是正宗的,然而我还是满脑子的问号),所以她念的是日本的佛经。

 

但是日本佛经几乎全是汉字,所以我阅读她那个佛经毫无障碍。但是我高度怀疑她真的知道她在念什么吗?

 

她说她看不懂日语,但是好在佛教不讲究这些,只要念就可以了。所以她就念那个佛经上的日语标注发音就行了,类似咒语这样。

 

好吧……你感觉好就好吧……

 




 

最近印度疫情反扑,让我十分挂念阿奴伽,想起了很多我们相处的细节,也发现很多人对印度人的刻板想法其实有点地域炮之嫌。

 

阿奴伽非常非常爱干净,喜欢各种高饱和度的颜色。她没什么体味,比我认识的大部分人都香多了。她的英语非常好,工作经历也非常丰富。她曾经在高盛实习,后来去了荷兰工作,最后回到印度结婚生子。

 

我们分开的最后一个月,彼此都非常感恩,感谢学校宿管处给我们的分配,我们都感恩能有这样的室友,也让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因为脸书上不去,所以我们也只是偶尔会有联系,但是每次联系的时候,彼此都感觉又回到了青春的时代一样。

 

最大的遗憾,大概是一直没有给她传福音吧。那时候我自己也没怎么信,信仰就像求神拜佛,也没什么好见证。若将来有机会,也希望有一天能够去印度,与她再续这些十几年前就该聊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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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徒,四宝妈妈,刑事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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