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融(Communio) & 信仰与学术 (Fides et Scientia) 讲座
主题:C. S. Lewis and the Apocalypse (C.S. 路易斯与终末论) 作者:Dr. Philip Mitchell 时间:2020年8月8日19:30-21:00(北京时间)
菲利普·米切尔(Philip Mitchell),达拉斯浸会大学英文系副教授,大学荣誉项目主任,专研路易斯、托尔金与切斯特顿,对神学、文学、历史、哲学与文化的交叉领域深感兴趣。以下为本次讲座“路易斯与终末论”(8月8日)的中文概要:
作者网站:https://www3.dbu.edu/mitchell/ (内有基督宗教与艺术专题的详尽书单和大量相关学术资源,强烈推荐!)
译者:Joseph
面对现代主义的意识形态,路易斯一方面认为这些运动(Maxism、存在主义,etc.)是对真理的模仿,它们之所以能兴起,是由于西方未能得到满足的历史性与精神性渴求。一方面,即便如此,它们也是巨大的恶,应当警惕它们的渗透,造成一种“伪神学”。路易斯将耶稣在橄榄山所说的“招致荒凉的可憎之物已立于圣地”(参看玛窦24: 15)当成万有终结的标志。
路易斯并非孤身一人,在二次大战期间和二战后,在英国有种普遍的危机感。病态的时代,害怕文明的衰落,遍布诊断与治疗的隐喻,却又因无力扭转文化变革的浪潮而沮丧。“衰退”、“绝望”和“终末”这样的语言为宗教人士和非宗教人士所共享。默示录为什么吸引了路易斯及其同时代人?
默示录文学的特征:1. 强调万有的最终结局,反映和批判当下事件和文化,世界的终局被描绘为一次灾难性的再造,然而;2.并不会导向宿命论,因为它明确定义了宇宙性层面善恶两极的争斗,而这呼吁人们在这个世界上负责任地行动;3.默示录具有深刻的互文性,它使用了圣经正典的意象与故事,由此参与进成文书写和口头预言的传统,并分享已被接受的经卷集合;4.它使用了大量的、模式化的比喻、隐喻和象征性语言;5.即便当它谈及即将到来的未来时,它也是超历史性的,提供了人类(尤其是天主子民)最终命运的视见;6.它是对恶之问题的解答,公义的上主决定性地给出了答复,并更新了万有;7.它带给人一种特定的体验:终末感总伴随着对危机、堕落和灾难的意识,以及一种不仅是个人、更是整个历史朝向终末的叙事。终末可以说是给我们的世界重新奠定秩序,在混乱无序中,给出一个结局,一个全新的开端。
早在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路易斯创作小说时便运用了终末论作为对现代的反击。现代是一个祛魅的世界,脱离了与神圣完满的联系,以可理解的和可操纵的取代了奥秘。路易斯渴望一个更厚重的、更垂直的世界,而默示录恰恰就此提供了一种宇宙性的象征直觉。现代世界的人们认为自己并不会为超性权能所渗透,事实上,在一个世俗的、祛魅的世界,这样的权能可能根本不会被承认。而另一方面,默示录展示出一个更少受到保护的自我,一个更受超越性权能主宰的自我,一个在压倒性大能前不再倾向于保持规训化客体性的自我。
一个垂直的世界
路易斯不仅担心现代主义的意识形态,也提防一种将终末淡化为仅仅个人性地遭遇死亡的神学立场。默示录不仅是普遍的诗性洞见和智慧的一个特别的种类,而且,它让我们可以直接面对我们时代的傲慢。基督再临是我们当下境况尤其需要的治疗,因为它挑战了如下假设:技术可以控制自然和个人生存其中的环境。路易斯坚持认为,终末警告人们,现代性并非一劳永逸,而有可能霎时消亡。默示录体裁的主要价值在于它能够重塑我们的想象和良知。路易斯给出忠告:警醒,警醒,基督的再临全然不可预测。
《默示录》的文本以确信的语调写就,但这种确信并不意味着作者相信自己对宇宙有种客观的描述,默示录想象性的力量并非依靠于精确的时刻表,而是一种生活的、存有的准备,它所做的是唤醒一个世界,在其中,自我无法保护自己不受那压倒一切的宇宙性权能的渗透。默示录驱使我们去面对(至少在想象中)一个在我们控制之外的、纯然超越的世界。
(举路易斯科幻小说的具体例子以说明……)路易斯试图借此拓宽他读者的世界,为他们开启形上的可能,以及他们在那样一个世界的个体状态。
在1944年五旬节的讲道中,路易斯进一步探索,默示录是如何打开一个更广大、更具宇宙性的世界的。他想象别人的询问:为什么我们对终末状态的认识依赖于尘世经验,如王冠、宝座和音乐?为什么天国的奥秘合一用人间爱情(如雅歌)和饮食行为(圣体圣事,圣餐,Eucharist)来描绘?他这样答复:这是一种转位(transposition),为了在贫瘠的系统中再现丰富的系统,只能给予贫瘠系统中的每一元素以多样的含义。在阶次化的宇宙中,低级系统分有高级系统。转位,一方面与正统基督教对物质世界善好的强调相一致,一方面又与基督既是完全的神又是完全的人这一点相协调,而且,它有助于解释为什么人能被领入最终的圣化状态。道成肉身是被救赎人性最终得以神化(theosis)的关键,因为基督自身便是不朽之药。
因此,对路易斯来说,戏剧的永恒本性便是,在每个时代它都直接对听者的意识发言。终末可被理解为,等待未来,这未来在时间道路上应机(kairos)的时刻显露自身。应机((kairos))是对“时候完满了”的感受,并非在日常经验中被丈量的时间,而是具有彻底、永恒意义的时刻。应机时刻,作为永恒的现身,个人不可能全不受其影响。默示录提及一个永恒的世界,但它同样牵涉未来,它最终的方向既超越时间,又等待未来。尽管默示录充满了对世界起落的水平式的预测,但这些是以象征的方式表达出来的,使得它们的持久价值更为垂直化。默示录指出,历史的真正意义,在于它与超越我们的完满之间的关系,而人类对这种意象有根本的需求。
启示录是象征性的,它塑造了我们的想象,使之更为联想化,而非命题化。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人可以轻易地分判象征和它所指向的实在。我们没有一种超然之见,我们必须认真对待自己的无知,既不能把默示录当作已编码的时刻表,也不能仅仅归结为道德,只有在最终的荣福状态下,我们才能有足够的知识,识别出什么是象征,什么是字面。
审判和模仿
对默示录的批评意见:将读者引向狂热,产生对伦理上的他者(比如信仰不同者)的普遍怨恨;道德上的二元性,默示录展示了一个太过简单的、善恶易于区分的世界,不类真实的人间;默示录使得宗教暴力和压迫成为可能。
Cyril O’Regan指出,有三种形式的默示录:1.丰盈完满,显露(提供一幅终末的神学图景);2.虚无,空(由此引出社会–文化批判)3.浑然居中(关注历史,与此同时批判建制性基督宗教)。(用词取自诺斯替)
默示录的确描绘了一个充满诱人邪恶的世界,但与此同时它也提供了一幅以其全部美好召叫我们的善的图画。听众被要求去想象一种超越自身的美,善与恶间鲜明的对比并不必然导致我们对他人的妖魔化。(以下进入对路易斯具体文本的精彩分析……)
希望和无尽感
默示录体裁为路易斯提供了一个更厚重、更垂直的世界,这一体裁是对现代性的反抗,我们仍然要问,就积极的益处而言,它给路易斯带来了什么。
可以将之总结为:希望的美德。因着希望,路易斯将信任建立在一个垂直的、超越的世界上,并且认为,终末性的结局允诺着荣耀。在《转位》中,路易斯举了一个例子,一个艺术家和她的孩子被囚禁,孩子对外界的唯一了解是通过艺术家的素描。当母亲向孩子解释说,更大的世界并不是由铅笔记号组成的,孩子感到困惑,甚至怀疑。这与Jane对基督教的最初印象相似:救世主可怕的石板,令人尴尬的坚振,神职人员带着紧张的和蔼。然而,路易斯认为,当一个人渐渐了解这些究竟代表什么时,它们就不再是对实在毫无根据的描摹。优秀的艺术家可以用阴影描出太阳、多云的天空或人体,使它们呈现在我们眼前。而不朽的状态既像而又远远超越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意象。
在《圣咏心得》的最后几页,路易斯借着2 Peter 3:8的光照,以终末的方式反思第90篇。对上主来说,一日如千年,因为祂是永恒的,超越时间的。而正因为祂是永恒的,祂可以在任何一个时刻遇见我们,以同样的关注遇见我们所有人。因此我们的希望最终会出现,尽管并非完全从时间中浮现。人类境况在某种意义上是连续不断的,但主宰它的不仅仅是相续和衍变,因为得救者将会发现,在随着年龄增长和自身转变而来的不适和惊奇中,包含着关于永恒境况的真相。如果说真理不能从图像中移除,那么它的象征意义也不能代替人们所希望的。希望和灵性的准备必须携手并进,道德想象需要象征性的理解。当天国的审判最终揭示时,结果将会是我们已经以某种模糊的方式知道了的东西,犹如那些我们偶然听闻的、所爱和所珍视的人的意见一样。
路易斯有着生存直指终点(being-directed-towards-the-End)的性格,严肃地对待永恒生命的许诺。天国代表着最终的美好状态,代表着人类的意义。路易斯的“欲望论证”常常采取这样的形式:对永恒的欲求在此生不可能实现,因此肯定有另一场生命在等待着我们。这种希望既不会抹去死亡的代价和它所带来的烦恼,也不会否认与终末俱来的恐惧与不安感。人的生命如此短暂。死亡对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基督再临对整个人类来说就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在第一种知识前都会有恐惧感,在第二种知识前就该结束乌托邦式的幻想。
在《Perelandra》中,Ransom认为,不朽的永恒状态是食色之欲在某种情况下得以满足,不是否定它们,而是以另一种形式予以饱和。路易斯意识到,神化状态并非仅仅意味着复活者生命的延长,而更指向时空现实的转变,时空仍像现在的世界一样,却又超越了它;一种语言难以尽述的状态。
……
永恒生命也是如此。纳尼亚中所有善好之物,不会在真实的、永恒的纳尼亚中消失;英国所有有价值之物,也不会真正逝去。《最后的战斗》以“伟大故事的第一章”作结,这个童话告诉我们:每一个新的时刻都超越了在它之前的时刻,然而在这种无限的变化中,它既没有取代之前的善好,也没有失去连续性。路易斯期待荣福直观,这种观照的意义是活跃的,因为等待着的无尽福乐在不断的改善。这样一种最终的连续曾是、今是、将是基督自己的连续。在《纳尼亚传奇》的最后一页,阿斯兰不再以狮子的形象出现,随着基督的显现,随之而来的美好是无法描述的,因为它超越了文字。拒绝为这种希望规划时刻表意味着,默示录的象征主义是一种独特的象征,它邀请读者以基督的美好,以既来自垂直式永恒又来自水平式未来的——这未来在现时永无休止地创造着——基督的美好,去充满现时,一个在永恒性中不断呼求信徒前行的现时。在这样的理解中,世界再次变得厚重,宇宙不仅有警告和危险,更有着超越和不断增长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