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墙垣和人类

——《墙垣边的人类》代序

尉陈君的这本《墙垣边的人类》是他几年前的处女作《巴别，巴别——不止中外建筑史》的再版。在当今这个文化濒临复兴的年代，一位青年学者的准专业性著作不仅能出版发行，更能在几年之后再版更新，可见必有其独到之处。

阅读书稿时，我觉得自己似乎乘坐一架小型飞机穿越了千年，沿着作为大多数人类之故乡的地球北纬三十度线环行了一周。这飞行的高度既不能太低，以致乘客被各种细节弄花了眼，也不能太高——至少让人能看清那形形色色的建筑。如何找准这个适宜的距离感，并保持这旅程始终在历史天空的平流层当中，便是作为驾驶员的作者功力之所在了。

是的，这首先是一本关于建筑的书，然而正如初版时的题目中那个“不止”所公开暗示的那样，建筑只是主线罢了，丰富的副本可能才是作者的野心所在。这一趋势在此次再版的书名中更是昭然若揭：“建筑”本身，已经由主语变为了形容词。

当然这建筑的主线仍是明显的。远古之洞、埃及之塔、中东之殿、希腊之柱、罗马之拱、印度之窟、中国之庙各自特色何在？为何欧洲建材喜石，中东北非好砖，天朝则独钟情于木？本书绘声绘色之间为你娓娓道来。多学科的材料作者信手拈来，在保持专业性的同时，仍能不失趣味性。此为本书“物”的层面。

然而建筑并非风化或进化而成的自然现象，它是文化，它与人类密不可分。每种建筑的背后都有着人类的故事。作者于此用力颇多，因此，无论是遥望金字塔默想永生的埃及法老，还是驻跸空中花园意气风发的亚历山大，是窣堵波旁放下屠刀的阿育王，还是阿房宫畔梦想万世一统的秦始皇，作者均能试做描摹，稍加论述，点评之间颇见功底。因此一个个人物读来都令人悠然神往，令读者能从别样角度再度领略主线风景。此为本书“人”的层面。

然而终于没有令本书停留在《人类的故事》之流那样二维读物水准的，是其“物”、“人”之后的“道”。

作者开宗明义便讨论了作为建筑所身处的更大门类——即广义的“艺术”——其“真正起源”这个深刻的问题。曾与作者交流，他坦承这是困扰他多年的一个严肃命题。而在作者几年前归信基督之后，这命题才真正开始有了获得解答的可能。由此出发，作者最终在本书中尝试给出的真正主线，才是再版与初版最大不同之所在。

在本书中，作者采用了英国著名文学家、评论家和神学家的G·K·切斯特顿之艺术发生论作为作者本人的艺术观——至少是建筑艺术观——的基石之一。这一观点正面拒绝了滥觞于世的“艺术来源于生殖崇拜”等“权威”观念，而将永恒之“美”直指堕落世界中上帝完美造物之遗珠对其创造者的回应式闪烁，和对其他受造物的宣告式绽放。有了这向上的奋力一跃，作者才开始搭上了《圣经》中的上帝为取代巴别塔而在以色列的梦中向他垂下的那挂天梯。

姑且不论这种尝试是否具备了彻底的完全性与自洽性，也不论此书在以后的第三第四第N版中是否会对此基石加以修正，至少这种直面世界、直面人类、直面上帝的归正三观承认了“历史、文化应有真正信仰为根基”这一简单却被普世忽略多年的真理。在本书确为美文的原有前提下，作者更开始建立其“善”与“真”的立体架构，因此成为了给无数仍致力于在思想领域搭建空中楼阁的不仅三观败坏而且五官扭曲的不真不善更不美的狰狞文字之宿主的当头棒喝。正因为有这向上的一维，这架尉陈号小飞机才有了属天的意味，我们的穿越之旅才既没有幻化成为数众多的颠沛于泥沙俱下之历史洪流中的无定向泡沫，也没有沦陷为又一场梦呓式彰显所谓“万物尺度”之“伟大”的人本主义荒宴。它有意识地拒绝将人“物化”和将人“神化”的两种堕落趋势，而尽力“究天人之变，成一家之言”，透过建筑谈文化，透过文化谈人，并最终谈及那指向终极的万事由来。

无论这宏愿在多大程度上满足了作者的初衷或读者的期望，尉陈君的《墙垣边的人类》仍是一次值得注意并给予赞赏的伟大尝试。

是为序。

郭暮云

2012年11月29日

于阳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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