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读书会的缘起如下——
去年我参加了清华一场关于现代性的研讨会,会议围绕吉莱斯皮的《现代性的神学起源》一书进行探讨。
在会议现场的热烈讨论中,我再一次对路德的思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正好,橡树近年出版了一本关于路德神学的书,就是格哈德·福德的《论做十架神学家》。
虽然我之前读过这本书,但是考虑到路德思想的重要性,我打算找机会再认真研读一遍。
今年年初,我去看望一位正在读博的师妹,正好聊起了福德的这本书,师妹也很感兴趣。
于是,我就邀请师妹一起阅读讨论这本书,又拉上另一个清华做尼采研究的同学。
这样,我们三个人组成了 The Cross 线上读书会。
这本书很薄,我们差不多两周一次线上讨论,但也花了两个多月才读完。
路德神学的魅力就在于:如果你读进去了,它会颠覆你的整个信仰结构。
所以,在读这本书一开始,我就告诫她俩:如果你读这本书而没有感到被冒犯,说明你还没有明白何为十架神学。
结果,我师妹坦诚表达,她被书中的内容深深冒犯到了。(我对她表示祝贺!)
但那位研究的同学没有被这本书冒犯到(我对此非常遗憾),因为她的研究兴趣是尝试对尼采和路德的思想作比较研究。
在讨论过程中,我对尼采的宗教思想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尼采实在是太特殊了,从现代到后现代思想的转折,这是个绕不过的人。
“你们看这个人!”(Ecce Homo)
很自然地,当我们读完福德的书,大家就商议继续读尼采的《敌基督者》。
于是,我们的线上读书会更名为 Der Antichrist。
与此同时,我们的读书会也迎来了几位新成员。
这个新系列的读书会主要由那位做尼采研究的同学领读,她会参照德文一手文献和相关的学术背景,帮助我们进入尼采思想的堂奥。
关于尼采的这本《敌基督者》,大家可能会被书名吓到了,看到这本书的副标题更是胆战心惊。
但是,不用担心。经验表明:最危险的敌人通常以朋友的面目出现,最和善的朋友通常以敌人的面目示人。
真正的敌基督不会写一本宣告自己是“敌基督者”的书,他反而会笑眯眯地对你说:“我是基督。”
话说回来,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和勇于思考的弟兄姐妹一同认真阅读历史上那些最伟大的无神论和反宗教著作。
我深信,存在着一群让人尊敬的无神论者,比如卢克莱修。
我们这些有信仰的人甚至能从他们身上获得很多宝贵的思想资源。
尼采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无神论者,但他的观点和言论足够离经叛道,因此成为我的首选目标。
我一直对尼采很感兴趣,之前只认真读过他的一本小书《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
这本小册子我至少读了五六遍,结果是:它颠覆了我对于前苏格拉底哲学的整个认知。
而此前,我还认为泰勒斯、赫拉克利特等人不过是提出一些关于宇宙起源的科学假说而已。(我真是太小看哲学家了!)
后来对比阅读了文德尔班的《哲学史教程》,更是发现尼采思想的过人之处。
我一直觉得尼采说出了很重要的东西,但是因为他乖张的性情和激烈的修辞学,就吓退(不如说触怒了)很多人。
受这些因素的干扰,导致人们通常无法公正地看待他的洞见。
尼采这个人好有趣!他不是把苦药裹上一层糖衣,而是把糖块裹上一层苦胆。
然而,如果不把这层苦胆吞下去,你就品尝不到他洞见的甜味。
一些人模仿尼采乖张的外表,很是可笑,正应了那句“学我者病”。
另一些人呢,无法消受他的激情、冷峻和尖刻,只有远避逃离。
比如,谁能受得了他通篇的谩骂呢?只此一条,就劝退了很多人。
尼采怎么说他自己呢?
“完全没有必要替我说话,我从来也不希望如此;相反,抱一份好奇,就像对一种陌生的植物,带着些许讥讽的抵抗,就我看来,这是对我的一个无与伦比的聪明立场。”
目前,我们的读书会已经进行了两三次,在此其间我也阅读了一些二手文献。
关于尼采哲学的二手文献也是相当多,而且质量都很高。
我发现,20世纪最优秀的思想家,几乎都写过关于尼采的著作:海德格尔、福柯、德里达、雅斯贝尔斯、洛维特、德勒兹、沃格林……
好像是,尼采所述说的东西深深地触动了这些生活在后现代的哲人学者。
如果考虑到那些受到尼采影响的艺术家、诗人、小说家,那更是惊人了。
我最近在读查尔斯·泰勒的巨著《世俗时代》,不出意外,其中也多次提到尼采。
你若问我现在对于尼采思想的观感,我会说:很有颠覆性。
我甚至认为尼采的形而上学(第一哲学)像是一种倒置的十架神学——而他认为正是“神学家本能”颠倒了人类的价值判断!
比如,尼采痛斥现代欧洲文化的“败坏”,对于他来说,“败坏”并非一个道德性的概念,它更准确的称呼是“颓废”。
尼采说:“恰恰在人们迄今为止最有意识地欲求‘德性’和‘神性’的地方,我最强烈地感受到了那种败坏。”
如果把这句话抽离上下文归在路德的名下,我也丝毫不觉得违和。
虽然有很多收获,但尼采的问题意识对我来说仍有些飘忽不定,我仍然不太明白他到底根据什么说出那些斩钉截铁的话。
“我向你保证,我有改变纪元的力量。当今站立的一切无不倾倒在地,我毋宁是炸药,而非人。”
说出这话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们该如何看待他的这番狂话?
这是萦绕在我脑海中的一个谜题。
简单直接的回答是:“别管他,他疯了!”但我不喜欢简单的答案。
简单的答案不能满足人心,但是深刻的答案又尚未得着,尼采就这样吊着我的胃口。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这位生活在一百多年前的腼腆思想家,比绝大多数当代的时尚弄潮儿更有自由反叛的精神。
相比来看,心理分析、女权主义、酷儿理论、超人类主义这些时髦思潮,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