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生性率直,刚烈如马;然自幼好道,孜孜以求。后遇萧三匝先生,感其人品,慕其学问,遂拜为师。自忝列门墙,六载有余。间或有疑,遂问道于先生;题旨所涉,包罗万象。先生诲而不倦,尝以金针度人,或棒喝之、或勉励之;予得之于先生者,不可计也。亦尝温习旧授,以求知新。感先生答予之问,微言大义,鞭辟入里;便是在今,恐未过也。故总其问答,补其缺略,擢其要义,发其精神,辑成《匝门问对》。一则为录所学,以求自勉;二则以献同门,并力切磋;三则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或有益于人心之万一,诚可谓师门之幸哉! 伍阳2024年11月22日
1.人皆有罪
伍阳:最近接连发生的无差别杀人事件,老师有何感想?
萧三匝:罪恶遍地,国人却不深知罪为何物。罪分三层:罪性、罪念、罪行。我们能看到的是罪行。人为什么有罪行?因为每个人每天都有无数罪念。当然,有些罪念被外在的法律、道德、利益等克制了,有些没被克制住,就表现为行为了。那么罪念从何而来?来自人人都有的罪性。也就是说,人的天性就充满罪恶,它是所有罪的源头。法律对治的是罪行。道德对治的是罪念,所以儒家有所谓功过格,让人“三省吾身”。但这都不是治本之道,因为无法对治罪性;只有依靠信仰,才是拔本塞源之道。要言之,仅靠法律是靠不住的,道德也靠不住,必须靠信仰。所谓“民无敬畏,必然放肆”,如果不信神明的惩罚,人可以坏事做绝。中国文化(尤其是儒家)在意的是人的道德,缺乏对神明的真正敬畏,但无数突破道德底线的乱象频频发生,充分证明道德良心根本靠不住。因为道德良心靠的是人的自律,但扪心自问,人的自律恰恰是靠不住的。当然也不是说不要道德,而是说仅仅有道德和法律是不够的,道德必须锚定信仰。对于没有信仰的人而言,道德、法律便如不系之舟,风平浪静时看不出什么,倘若遇到风浪,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遗憾的是,中国人大多认识不到这一点,所以目前对这些事情的评论,除了愤慨,其实是毫无解决办法的,因此这样的愤慨也是没有意义的。
2.批判思维
伍阳:老师如何看待所谓的“批判思维”?我们都知道批判思维的益处,但它是否也有弊端?批判思维有没有被滥用的可能?如果有的话,该如何正确运用批判思维?
萧三匝:任何批判,都是用某种标准来批判某个(某种)现象。问题不在于该不该批判,而在于用什么标准来批判。用神的标准来批判,就能说服信神的人,以及坚守良知的人(良知也是god所赐)。用个人自己的标准来批判,因为这个标准不是别人也认可的,就不能说服人。特别需要警惕的是崇拜批判,以为“人是万物的尺度”。以个人的标准,施以过度批判,将拆除一切价值,使社会成为荒原,以至于消除一切人与人协作的可能。社会的任何进步都以秩序的存在为前提,解构、批判一切,结果必然加剧社会的原子化,最后必然由暴君来收拾局面。所以,以个人为标准的批判,始于高举个人主权,但必将终于奴役。以神为标准的批判则不然,神只是让人回归正道,而不是要奴役人。人不向神明下跪,就必向暴君下跪。
伍阳: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想到了西方启蒙运动。按老师所言,启蒙运动的批判,就是用人的标准代替神的标准。但是从天主教到新教的演变,又确实是运用批判思维的结果。老师如何看二者的区别?
萧三匝:宗教改革中,改教家是本于圣经进行批判。宗教改革,与其叫新教改革,不如叫信仰归正、信仰复原运动。新教实乃旧教,因为改教家要回到初代教会信仰纯正时代,所以新教又叫复原教。路德、加尔文高举圣经,天主教则同时高举教会传统。
3.政党与政纲
伍阳:前段时间,老师站在保守主义立场称特朗普回归是必然的,那么按照您的价值观,肯定是支持美国共和党的。所以我想问,您会希望共和党领袖每次都能当选总统,从而逐渐消除民主党吗?
萧三匝:这不是我是否希望的问题,而是必然不会发生的事。西方国家的政党从来都不是静止的,而是动态发展、不断调整自己的。如果不能动态调整,就会退出历史舞台。英国以前有托利党、辉格党,如今还在吗?美国建国后形成不少党,现在剩下几家?历史上的民主党是照顾弱势群体利益的,但现在它反而抛弃了红脖子;历史上的共和党是代表富豪阶层的,但现在用这种阶层概念来分析两党都已不适用了。所以,今日之民主党一定会调整政纲,如果共和党一党独大,也必然会分裂出几个党来。我的意思是,叫什么党不重要,我也并非一直支持共和党,如果共和党的政纲变成我反对的了,我何必再支持他?关键是支持什么政纲,而不是被一个党绑架。
伍阳:老师的观点跟伯克很像,就是说,从来没有不变的党和政纲,我们要针对具体情况进行选择。当年伯克作为辉格党人,反对辉格党的诸多措施时,还被骂成是伪装成辉格党的托利党人。伯克在他的时代,尤其是法国大革命发生之后,经常被攻击为墙头草,或者疯了。
萧三匝:本就应该这样。如果针对某个具体的事,我可能就支持那些反对我的人了。为什么?恰恰是因为政治是复杂的,而不是按理论来运行的;理论永远是理想化的,因而是苍白的。我读《美洲三书》,忍不住击节赞叹啊!因为伯克能正确认识人性。你知道我最近在读米塞斯,米塞斯的问题在于,过度迷恋理性,从而不能正确认识人性的复杂性。我认为哈耶克比米塞斯清醒,哈耶克提出“致命的自负”,虽然主要是批评计划经济,但也可能是捎带隐晦地批评了米塞斯。米塞斯的代表作《人的行为》,句句都是逻辑推理,正因其如此,反而值得怀疑。决定人的行为的因素极多,怎么可能都是理性在做决定呢?当然,哈耶克的问题在于,他太执着于“自发”了,他的哲学本质就是自然神论。而伯克的伟大,正在于他心中有超验引导,做事看实际经验。
4.自由与秩序
伍阳:强调自由,必然主张文化多元;但是文化多元反过来又会对既有秩序造成冲击。老师怎么看这二者的矛盾?
萧三匝:任何现实的自由,都是有边界的,这个边界就是法治。法治的源头是信仰,因此真正的自由,是有神圣源头的,人间法源自god的永恒律法。所以自由不是第一价值。多元文化不是不好,但多元应该有一个一元的根基,否则必然失序。只有找到自由的神圣源头,明白自由的边界,循序渐进地拓展自由,才能获得真正的、切实的自由。这是保守主义的自由观,也可以说是中道的自由观。这里的中道,不是人自我判断的,中道可以理解为“中的”(瞄准靶心)之道。当然,这里的一元不是具体宗派教义意义上的一元,而是宽泛的信仰意义上的一元。
伍阳:老师既说自由,又说自由要有这样那样的前提或条件,那么自由何以成其为自由?自由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萧三匝:从神学上说,自由就是进入神圣旨意之中,“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哲学上说,自由就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合一。从政治上说,自由就是尽量摆脱人为的、强加的控制。
伍阳:有人说,就算我的自由不以信仰为根基,也不妨碍我会遵守法律,并且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充分享有我个人的自由。老师怎么看这种观点?
萧三匝:如果不以信仰为根基,就不会敬畏源自永恒法的人间法律,只会惧怕法律的惩罚。既然如此,就会从功利主义出发,衡量违法的成本和收益。当违法收益大于成本时,很多人就会选择违法。这样,执法的成本就会增加,法律逐渐就会丧失约束力。另外,如何判断你的自由行为是否真的不伤害他人?比如你吸毒,你认为吸毒是你的自由,你的身体你作主,但你是否因此伤害了家人的感情?因为支付毒资导致负债累累,是否使得家人丧失了生活保障?再比如马斯克的大儿子选择了变性,他认为这是他个人的自由,没有伤害他人,但显然,他伤害了马斯克的感情,马斯克自己就是这样说的,他甚至气愤地说自己的大儿子已经死了。所以从个人出发是无法定义是否伤害的。
伍阳:尽管法律或许是来自信仰,但是作为既成事实的法律,似乎根本就不需要虚无缥缈的信仰来支撑了。正如我即便不知道长江黄河的源头在哪里,也不影响我喝水一样。
萧三匝:我们必须明白,法律本身存在一个合法性的问题,不是所有法律都是合法的,所以我们说有些法律是恶法。什么叫法律的合法性?就是人间法律合乎永恒法和自然法的程度。如果承认一切即成事实(法律),法律就会成为压迫人的工具,而不是自由的保障。更重要的是,信仰绝不是虚无缥缈的,因为那个超验的存在,虽然是看不见的,但却是可以实实在在感受到的。有两种真实:一种是看得见的;一种是感受得到而看不见的。后者比前者更真实,因为你看见的未必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