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空是我知心朋友
撒拉
病中的日子，我总爱盯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蓝天白云的天空我爱看，细雨蒙蒙的天空我爱看，雷电交加的天空我也爱看。高兴的时候我爱看，痛苦的时候我爱看，无奈的时候我也爱看。躺着的时候我爱看，坐着的时候我爱看，就连睡觉的时候我也爱看。
看着看着，我就看懂了天空许多独特的语言，比儿时更多了几份对天空的理解，甚至与天空有了独特的交流语言。
难捱的日子，躺在病床上，用得最多、也是唯一能直接触摸天地间气息的途径就是转动眼珠，从窗外摄取大自然的一点点风和雨，阳光和空气。
八年中的许多个日子，除了每天还能自由地看一下窗外的那方天空，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都是痛的，胳膊痛得不能举起来，腿痛得不能抬起来，手痛得拿不住一把梳子，整个身子连坐起来都很难；那个时候，时常怀疑自己的体内是不是渗进了一种疼痛的基因，一种可以被称作疼痛的细胞，否则怎么会这样难受呢。
怎样排遣心中对上天的抱怨、对现实的不满？怎样让一颗青春的心渡过这漫长的日日夜夜；怎样让整日被困在病床上的肉体和心灵进行对话？还好，还有窗外那方天空，听我诉说，与我交流。
朋友，当你看到湛蓝湛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你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是欢喜是快乐是庆幸？还是有几份不情愿心中的一些小秘密在阳光下晾晒？让我来说说自己当时的一些感受吧。
看到晴朗的天空时，只觉得一颗被囚禁多时的心陡然间得到了解放，整个心房也开始一点一点地舒展，身体也随之开始慢慢地舒展，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也都开始缓缓地随之舒展。肉体的痛苦、疾病的折磨也暂且退到一边去了，我忘记了属于尘世间自己的肉体。我又轻轻地飞上了蓝天，自由地飞翔。
我又成了天空中那朵飘浮的白云，像儿时一样，快乐地与白云成为一体了。我听到了蓝天上的白云在轻轻地告诉我她自己的快乐，告诉我她自己偶尔的忧愁；我听到了蓝天上的白云在轻轻地告诉我一个远方的故事，在向我描述远方的一片风景。
朋友，当你看到阴沉沉的天空下飘着濛濛的细雨，会有怎样的心情？是懊恼细雨淋湿了你的衣裙，还是讨厌细雨淋湿了你一颗原本已潮热的心？让我来说说自己当时的心情吧。
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看着窗外不紧不慢的细雨，一颗烦躁的心忽然平静了许多。你看，天空也有烦恼的时候，天空也有脆弱的时候，她阴沉的脸上也挂着泪珠呢，忽然有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那个时候，我就会想，天空是不是也遭受了什么意外的打击，要不为什么昨天还晴朗朗的，今天就伤心地哭泣起来呢。我把天空当成了朋友，用自己的话语安慰她。很多的时候，天空在我的安慰下不一会就真的停止了哭泣。
也有她很伤心的时候，任凭我怎样劝说，她也要一点一点地把心底的不快完全倾诉出来，才肯止住眼泪。那个时候，我就是她最忠实的听众，最知心的朋友。自己的一切疼痛和烦恼在与天空的倾心交谈中暂时消失了。
朋友，当你看到窗外的天空刚才还晴空万里，忽然间变得雷电交加，你会有怎样的心情？是恐惧是惊慌，还是又恨又怕地躲在被窝里不敢看外面的世界？让我来说说自己当时的想法吧。
看着窗外的天空，长久压抑在心中无法言说的情绪，忽然间在雷电声中释放了许多。很有点儿理解天空暴发雷霆之怒的心情，是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肯定遇到了想一万遍都不会想到的残酷事情，肯定遇到了一种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你看，连广阔的天空都不能完全预料自己的未来，也会遭受一些意外，何况人类呢，何况人类中一个小小的我呢？躺在床上，轻轻地对着窗外的天空说：想哭你就哭吧，想呐喊你就大声地呐喊，想吼你就大声地吼出来吧。这个世界上不会永远是春天，不会永远是艳阳高照，不会永远是欢笑，不会永远是无忧无虑的日子。
自认为非常理解天空，天空也非常理解我。我用目光安慰着她，不顺心的时候暂且忍耐吧，明天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呢。天空也回应我一个理解的眼神。
我总爱把自己的烦恼、无力的呐喊说给窗外的天空，我知道，她听得懂我的话语，明白我的心思。好多时候，她甚至比现实中的我更了解自己。
高兴的时候我爱看窗外的天空，把自己的快乐对天空诉说，让她一起分享快乐。天空总会用灿烂的笑脸与我一同感受快乐的滋味。再好的朋友都不可能随时在你身边，随时分享你的快乐。只有天空，随时都能陪伴我，随时都可以听我诉说。
无奈的时候我爱看窗外的天空，把心中的无奈对天空诉说，告诉她自己心中的诸多无奈。我能听到天空传来轻轻安慰的话语。再亲近的人儿也不能每天听你诉说忧愁和烦闷，只有天空，用广阔的心胸包容我所有无用乏力的言语。
躺着的时候我爱看窗外的天空。八年当中，很多的时候都是躺在病床上的，很多的时候就对着窗外的天空诉说，告诉她我心中的所思所想，让她知道我是多么渴望健康，渴望外面的世界。
坐着的时候我爱看窗外的天空。看一会儿书累了，我就会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发愣。不明白青春的身体咋会这样。心中好多个梦想呢？该如何去走这看不到希望的人生之路？
就连睡觉的时候我都爱看天空。妈妈说我几乎每次睡醒脸都朝着窗户的方向。我知道，那多半是在与天空交谈的时候睡着了，或者是在梦中又与天空诉说了什么。因为有些话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那是一些青春期的小秘密。我只有在安静的夜晚对星星诉说，对月亮诉说，对着窗外的天空诉说。
八年病床生活当中，窗外的天空是我最知心的朋友。所有生活中的大小事情可以随时随地对她诉说，所有生活中无法言说的苦和累也可以随时随地对她诉说，所有心底无法与任何人交流的话儿也可以随时随地对她诉说。
这份诉说这份交流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那个时候，肉体上的痛苦固然是难以忍受的，然而更难忍受的还有精神上的煎熬。我才十七八岁，正是花一样的年龄，一生中最为浪漫的季节啊。我的思维是正常的，是充满活力的，是积极向上的；我的肉体却被病魔掌控了，无法自由地行走，无法像同龄人一样去接触外面火热的生活。激情的年龄与无力的肉体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我很难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想想看，一颗青春的心如何经受得住被打入生活另类的滋味。我曾不止一次抱怨命运对我的不公，抱怨上天不睁开眼看看人间，看看我遭受的苦难。
我曾坚决地不止一次地说过：如果在来到人世之前就晓得上天安排在我的人生之路上的一切，要我与痛苦为伴，与疾病为伍，我无论如何都坚决地拒绝来到人间。当然，如果有这样权利的话。
那样的话，我至少可以减少许多对于家庭的拖累，对于人世间物力、财力大量的消耗；又可以避免那么多肉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灵魂上的焦灼，还有那么多言说不尽的无奈。上天应该知道我这份心情吧。
可惜，上天的安排一点都没有征得我的同意。那个被注定了叫白云的女孩，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被带到了这个世间，和所有婴儿一样用哭声向这个世界报到，一声清脆的哭啼就向这个世界郑重地宣告着：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三山五岳都听到了我的宣言，天地间又多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我也曾同所有的生命个体一样感受过阳光的照耀，感受过美好的生命，也曾健健康康地成长了十七八个年头。
我生命中最初的十七个年头是与阳光和鲜花联系在一起的，是一片温暖的粉红色记忆，至今仍能记起那些岁月的温馨。这份记忆与后来医院白色的记忆形成那么鲜明的对比，让我感觉八年的病床生活尤其不能接受，不能用一颗平静的心去坦然地承受这一切。
在我还没有认识上帝时，上帝还怜悯地留给了我可以自由看天的权利，留给了我可以对天空诉说的自由，留给了我自由想像的空间。这一点，至今想起来，都要高喊一声感谢上帝。能与随时随地陪伴我的天空自由地交流、自由地诉说，这可算是不幸中的幸运了吧。
愁闷的时候，苦闷的时候，我就更爱看天空了。看着看着我又成了天空中一朵飘浮的白云，又成了一个快乐的女孩，又有了一份年少时的梦想。现实中的诸多不如意就消失了许多。
一旦刈去了重负，就轻松了心灵。当所有的不如意、忧愁、烦闷和痛苦都诉说给了窗外的天空，让她替我分担郁结的情绪，让她用爱温暖我的内心。
真切地感受到窗外的天空，曾与我一起共同度过八年病床生活中的日日夜夜。至今想起来，都有一份感动在心间。如果没有这份与天空的交流，不知道躺在病床上的白云会不会最终走出那幽暗的日子，会不会还有今天的我。不知道。
2005年春夏之际完成初稿
2019年3月26日修订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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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图片来源于自拍
我观看祢指头所造的天，
并祢所陈设的月亮星宿，
便说：人算什么，祢竟顾念他？
世人算什么，祢竟眷顾他？
——诗篇8：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