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22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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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来

似是故人来


刚刚过去的2018年似乎是个怀旧的年份。


许多阔别多年的朋友,凭着强大的微信,顺着岁月的枯藤,慢慢摸索到了我。他们大多出现在我的青春岁月里,见证过彼此青涩的纯真年代。


峰是我高中时代的笔友。那时我在高三(二)班,学号是36号。高考的压力,小城的闭塞,青春期的苦闷,都让我感到窒息。某天,我突发奇想,给福州某中学的“高三(二)班36号”写了一封信,淋漓尽致吐了一番槽。没想到,几天后居然收到了回信。


回信的是峰。具体聊什么忘了,反正我们保持通信一年多。后来他考上了厦门大学,我去武汉上大学。大二暑假我回福州时见了一面,两人浅浅淡淡地聊着。一个木讷的理科男生和一个羞涩的文科女生,似乎没有擦出什么火花。


后来就慢慢淡了。但我和他介绍的在武汉同济医科大学读书的同学洁成了好友。洁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她能歌善舞,性格活泼,与当时”孤高比云月”的我形成鲜明对比。有时她周末到我学校玩,时间晚了就在我宿舍留宿,我们挤在那张窄窄的小床上,经常聊到深夜。


当时我刚从南方小城来到武汉这个大城市,手足无措,心里感到特别孤独。每次洁回学校,我站在校园门口那棵高大的泡桐树下,看着她上了公交车,心里空落落的,转头就泪水盈眶。一个人穿过那条小店林立的校外长街,闻着辣椒炒粉的香味,生出“日暮乡关何处是”的惆怅。


文科女生先天的多愁善感,对前途的迷惘,加上武汉冬日的阴郁,我在大学四年似乎总是落落寡欢,一点都不快乐。别的女生热衷于谈一场又一场恋爱,流连一场又一场舞会,可我总觉得那种快乐是浅薄的,并不深厚和长久,因此很少涉足。可是我内心想要什么,自己并不明确,只是抽象地苦闷着。


似是故人来

烟波江上使人愁


大学毕业后,峰回福州工作,洁留在武汉,我则去了厦门,后来又去北京读书。我们三人,像擦肩而过的列车,有交集,但是最终有各自的方向。


20多年来,我们在不同的城市工作生活,结婚生子,体验着人生不同的悲喜。曾经交集过的青春,似乎渐渐沉入岁月深处,像冰河里的沉船。直到我前几年回国与高中同学相聚。一个高中女同学告诉我,她和峰是前同事,峰知道她来自我的家乡,告诉了她和我的那段“笔友情”。于是我要了峰的微信号,联系上了他。


从他发来的照片上看,他的相貌和年轻时没有什么差别,仍是浓眉小眼,但是神情里隐藏的岁月痕迹让我感到陌生。他似乎不像以前那般木讷了,活络了一些,也会开玩笑了。和十几年前一样,我们聊一会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从峰那里,我知道了洁的近况,也加了她的微信。青春时代的好友,虽然中间横亘着十几年的时光,但是一旦续上前缘,仍然没有隔阂。


2018年暑假,我回国,在福州逗留了一些时日。于是约了峰、洁和几个朋友坐坐。当峰背着包气喘吁吁进来时,当洁一袭黄裙飘进来时,我一眼就认出他们来了,惊呼热中肠。心里顿时涌上杜甫的《赠卫八处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接下来,我在家乡逗留了几日,洁带着女儿过来玩。我们没有时间细聊别后22年的人生际遇。其实不用说,都清楚彼此的人生经历了什么。脸上几褶若隐若现的皱纹以及头上几抹躲躲闪闪的白霜,都是岁月的馈赠。不经过生活的磨砺,是万万没有这样的“奖赏”。


我想起了20多年前,每次送走洁后在校门口泡桐树下流泪的情景。当年那个多愁善感的女孩,经过岁月的打磨,如今已经很皮实了。而洁在我们分别后的20多年,出国留学,走了五大洲,如今在医疗领域干得风生水起。她还和从前一样,热情活泼,做事风风火火,对生活充满了新鲜的热爱。


2018年岁末,还有一个武汉上学时认识的朋友阿木循着我写的公号文章找到了我。


1997年,在寒假回家的火车上,我认识了阿木。当时他和几个男生坐在我对面,不时对我和另外一个结伴回家的女孩挤眉弄眼,还用家乡话肆无忌惮地对我们评头论足。我知道他在评论我们,心里很气,就说,不要以为我听不懂莆田话,我可是在莆田呆过一段时间的。阿木慌了,说,那我说一句看你是否能听懂。忘了他说什么,反正当时我懵对了。只见对面几个男生的脸“唰”地变白了,然后变红了。


我和阿木就这样认识了。因为都是福建老乡,于是我和那个女孩经常结伴到他学校蹭饭。他性格外向,喜欢说笑话,每次都把我们逗得前俯后仰,阴郁的武汉冬天似乎有了一抹暖色。


他早我两年毕业,毕业后分配到福州工作。头几年,我们还有通信,后来慢慢失联了。直到2012年,他来北京出差时我们见了一面,因为在彼此的生活里缺席太久,两人聊完大学那些事情后就找不到话题,于是低头默默吃菜。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联系。直到2018年12月,他突然在我的公号文章后面留言,因为文章很久没有更新了,所以没有看到。某天更新文章时,突然看到他的留言,惊喜万分。


他说他不知道我已经出国了,直到某天醉酒后偶然看到我的公号文章《我与女儿的四年“美国岁月”》才知道,于是想方设法联系我,直到有一天找到我的个人公号。


随后,他发来了我大学时代的照片。18岁的我穿着衬衫仔裤,披着一头乌黑顺直的头发,与阿木及几个福建老乡盘腿坐在草地上,表情有点羞涩,又有点不羁,整个人与周围环境有点疏离。


似是故人来

辣个18岁的菇凉,你还认识我吗?


那个18岁的女孩,熟悉又陌生,久别重逢,让人甜蜜又伤感。20多年过去,我活成当初你想要的样子吗?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世事,尘满面,鬓如霜,想来我和那个18岁的姑娘是“纵使相逢应不识”。


2018年,似是故人来,但是Yesterday不可能再once more了,卡朋特的美好声音已经成为我们青春时代的背景音乐了,永远消逝在杏花疏影里。


敲下上述文字时,美国东部正在下今年最大的一场雪,邻居屋顶的雪被风卷起,像一个披着白袍的侠客呼啸而过。米雪敲打着我书房的窗户,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样的天气,真的很适合追忆逝水流年。“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作者简介:林世钰,福建土产,但有北方性情。读过中文、新闻法律三个专业,从事过公务员、记者、教师等职业。 2013年起旅美,写作,读书,当家庭煮妇。喜欢旅行、摄影、逛跳蚤市场、收集手工艺品。钟情口述实录,2016年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2019年出版《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目前就读于美国Seton Hall University文理学院,同时为中国大陆媒体撰写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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