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公众号：野孩子的宇宙
入睡前。小彩虹躺在床上和我聊天，提到亚历山大糟糕透顶的一天，说的时候，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
我问：“你现在对这个故事什么感觉？”
小彩虹说：“没什么感觉了，感觉逐渐消失了。”
我请他说说原来是什么感觉，他缓缓而肯定地说：“之前是不开心的感觉”。
然后小彩虹神秘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对这个故事现在没有感觉了，但是我对其他很多东西还很有感觉。”他高兴地和我分享让他有感觉的事情。
看着小彩虹的笑脸，看着他睡着，我的脑海里回映着这几天小彩虹和这个他称之为“又长又糟糕”的、不喜欢的故事之间发生的碰撞。
这个故事便是《亚历山大和倒霉、烦人、一点都不好、糟糕透顶的一天》，野孩子夏季儿童哲学课程情绪主题的相关绘本。我很庆幸在这个时间点，恰好遇到少斐老师把这个故事和主题带给我们，它不只是小彩虹的幸运，也是我作为家长的福音。
没错，我和小彩虹的相处正经历着新的挑战，这段时间他较之以往有更多我不能理解的、突然的发脾气的时候，有时候我只是看他忘了一些事情，提醒他一句，他就倏地又委屈又生气“我知道的！这个事我早记住了！你不要说了！”；有时候又因为自己没能做好一件事情而哭闹，“我很想把这个（磁力片）彩虹桥搭好，它怎么老是散架啊！”……这段时间我也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家里的琐碎事也不少，我非常期望他能够快速平复情绪，心里想着五岁半的孩子总该听得懂一些前因后果，总该能理解一些浅显的道理。可是我越是跟他耐心解释，耐心讲原因，他陷入糟糕情绪的时间看起来越是绵长。他不能接受我提醒的好意，不能接受诸如磁力片可能是磁性减弱的缘故这样的解释，也很少能接受我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的做法，比如用日常对他很有吸引力的事或食物去哄他……
为什么这些一两个月前还行之有效的方法如今全都失效了呢？是孩子太过于无理取闹吗？还是我的问题？没等我的大脑理清楚这些事，我已经感到自己耗尽了耐心，我的不耐烦的情绪也被激惹出来，我会抛下几句不开心的话，然后把自己与孩子“隔离”开来生闷气。于是我们会在一周内有好几次糟糕情绪的相互影响，期间有几次小彩虹会气呼呼地或不高兴地跟我说：“你不要这样说话，你的情绪会传染给我”，这样的话让我错愕也让我无奈，我理解他说的情绪传染，可是最近我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有一次我也忍不住回应他“你突然的发脾气，你的情绪先传染给我，我怎么做你都不满意，我很难受”。我甚至想打电话问问我的妈妈，当初我弟弟小的时候，她遇到的小男孩是怎样的，她是怎么过来这段时间的。我也一度怀疑这样的情绪困境是不是男孩与女孩的区别，因为我完全不记得我小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
亲子共读前，我先自己读了一遍《亚历山大和倒霉、烦人、一点都不好、糟糕透顶的一天》。那天孩子去上学了，先生去上班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慢慢地看这个故事，读着读着，有点想哭，在这个故事里我重新感受到，作为家长我从理性角度或成人角度去看孩子的一些情绪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他，那时候，的确真真实实地正在体验不好的感受。这样的意识也许以前在一些理论、在一些讲座知识里我也接触到过，但从来没有像此刻来得这样真实、深刻。作者朱迪思·维奥斯特将亚历山大的情绪非常强烈地表现了出来，在倒霉、烦人、一点都不好、糟糕透顶的一天里，可能有许许多多的、看起来很寻常的小事情都会让人觉得糟糕透顶，让人想大吼大叫，让人想逃离。而孩子面临的可能还是“我跟每个人都这么说，可是没人理我”，这让他更加感到糟糕。
当我把这个故事带到小彩虹面前，告诉他这是周日少斐老师的儿哲课上要讨论的故事时，他欣然和我坐下来，因为他很喜欢儿童哲学课，非常愿意为之做好充分的课前阅读。
小彩虹先翻了几页，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很快地请我来读，说自己不读。这可真有点意思，我想。于是，我读了起来，一开始小彩虹还高高兴兴的，把前面的亚历山大的遭遇当成好玩的事，比如坐在车子中间被挤的不行，他会联想起他和爸爸一起挤妈妈，觉得很有趣，还笑着说会挤成一团肉酱。小彩虹还会问一些细节，比如隐形城堡是什么，自己解释一点事情，比如数漏了数字 16 是怎么回事。
到了第一次出现“今天可真是个倒霉、烦人、一点都不好、糟糕透顶的日子”时，小彩虹开始用高昂的如音乐节奏般的“吱——糟糟糕糕透透顶顶的日子”来重复这句话。
而后小彩虹听到亚历山大的好朋友保罗说他不再是最好的朋友，亚历山大对保罗说“祝你一屁股坐在图钉上！祝你下次一拿到双层草莓蛋筒冰激淋，冰激淋就稀里哗啦往下掉，掉到澳大利亚去！”
小彩虹：“他睁眼说瞎话，我们不如去打个爸爸，我们不如去打个爸爸咯，飞到爸爸公司，一直去打爸爸，压爸爸。”
我问：“为什么呢？你如果遇到这些事情，你就去打爸爸啊？”
小彩虹笑答：“呃，对！”
共读时我只是以为小彩虹在说笑，日常他有时候会说妈妈我们一起来打爸爸，然后和我一起拍打爸爸的手臂或者大腿，像玩儿一样。直到上课的时候，他再一次提到“如果我很生气我就打爸爸”，课上还有一个小朋友也提到不开心时会去打爸爸，我才发现小彩虹说的“打爸爸”是他的一种情绪处理策略，这个词和他内心的情绪连接在一起，哪怕只是口头这么说，他也得到一种暂时的释放。在儿哲课堂对话中，小彩虹还明确表示自己知道如果真的打爸爸，爸爸会痛，会伤心，但是他还是要打爸爸。这更加让我意识到我需要协助他找到其他的与糟糕情绪相处的方式。
当故事里第二次出现“今天可真是个倒霉、烦人、一点都不好、糟糕透顶的日子”时，小彩虹再次大声地“吱——吱——吱——”。
亚历山大的脚被电梯门夹住，小彩虹一起“啊——啊——”大叫起来，“脚都被夹弯了”。此刻，他像是进入了亚历山大这个人物。而当亚历山大“刚一哭尼克就说我是个爱哭鬼”时，小彩虹突然说：“这个故事真不好听，这讲得我不想听了。”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随后，亚历山大的妈妈恰巧走过来，“把我训了一顿，说我像个泥鳅，还打架”，小彩虹就一直叫着“糟糕糟糕糟糟糟糟糕～～～”，并且开始跺脚。更加不想继续听下去。
我感觉到小彩虹的拒绝，问他“那如果你来写亚历山大一天的故事，你希望是个怎样的故事？”小彩虹不接话，而后说自己不会写字，字会像龙卷风一样。我说不需要你写字，你愿意讲的话，我来给你写。他再一次不说话了。
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我试着跟他说“有些故事就像这里说的糟糕日子一样，不是我们一开始就喜欢的，但我们可以读完看看”。小彩虹继续一直叫糟糕、糟糕、糟糕糕糕糕。但是这次没有特别反对的意思，我便继续读了下去。
亚历山大说“我讨厌小火车睡衣”，小彩虹跳起来跺脚，大声地“我讨厌大大睡衣。”
当再次出现“好一个倒霉、一点都不好，糟糕透顶的日子啊”，小彩虹“啊————”再次叫起来，“166个糟糕透顶的日子，1000个糟糕透顶的日子，1000万个《亚历山大和倒霉、烦人、一点都不好、糟糕透顶的一天的书》”。
情绪看见与连结
故事讲完的时候，小彩虹再一次说：我真不想听呀。
我回应道：亚历山大有糟糕的日子，我们有时候也会碰到这样的故事，而且我们明天的儿哲要讨论这个故事呀。
小彩虹笑嘻嘻：我不如去咬书里的人，我不如去打爸爸。
我：这样会让你觉得…..？你这样说话让你觉得很好玩？
小彩虹继续笑：我还要破坏我造的东西。我会把所有的书都叠在一起，叠得高高的，直至它可以倒下来。这样来解除这些不好的事情。
我好奇：让书倒下来，就可以让糟糕倒霉透顶的一天解除掉啊？
小彩虹大笑：摔坏这本书。
我：你要把这本书摔坏啊，你不想听到这个故事，你要把这本书摔坏？
小彩虹大笑：对～
我：要是现实生活中，你也碰到了这样的事情呢？
小彩虹：我还会把它们放到书里，再次把它摔坏。
我：你放到书里，写到书里去啊？
小彩虹：然后再把这本书摔坏。
我：这样事情就变好啦？
小彩虹还是大笑：对。
我：你还记得亚历山大经历了哪些糟糕的事情吗？
小彩虹根据时间段一一说了出来。
我：他发生了好多糟糕的事情，而且都集中在一天里。你有没有发生过一些糟糕的事情，在一天里？
小彩虹：嗯……
我：比如今天和昨天，有发生一些让你不高兴的事情吗？
小彩虹突然转变情绪，非常委屈，带着呜咽声：有，都是你对我做的。
我：是嘛？我对你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小彩虹把头埋到我身上：你说我。
我：我说什么了？
小彩虹：你说出来，你不是记得的嘛。
我有点希望他借此机会明确说出来不高兴的那些事。
我：你说出来我才记得。
小彩虹：你记得的。
我：你看亚历山大写出来我们才知道。
小彩虹：你说过的，你应该记得的。
我：但是你看，他妈妈那样说他的时候，妈妈肯定不知道亚历山大会不高兴的。
我的言下之意是大人有时候因为不了解，所以没注意到自己惹孩子伤心了。
小彩虹（这时候情绪又好起来了，笑哈哈）：他都要去澳大利亚了，或者去意大利，去俄罗斯。或者他去吱吱吱，他去把吱吱吱这个地方破坏掉。他把所有的地方都破坏。
小彩虹的吱吱吱似乎代表着特殊的含义，也许是他未能明确言说的一个代称，就像前面表达他的情绪时用吱吱吱一样。
我：你有不好的情绪吗？你知道有哪些情绪？
小彩虹：我知道的，但我不告诉你。
妈妈让描述不好的情绪的时候，不想说，这很真实的反映了我们人类对于负面情绪的真实感受——回避。我记得以前读心理学时读过一些分析，说不只我们在面对情绪的时候采取回避的态度，我们的回忆也是这么一种模式，选择性遗忘不好的经验，记住愉快的经验，作为一种人类生存的保护机制。
过了一会儿。
我：你刚才说有不高兴的事情，都是妈妈说你的，妈妈说你哪些事，让你不高兴。
小彩虹低低的声音：嗯～～～嗯～～～
小彩虹一边说，一边往我身上凑。
我：那是妈妈说你了让你不高兴呢，还是你想的是妈妈换一个方式跟你说。
小彩虹：换一个方式。
我：那你具体说一下嘛，哪些事情要换一个方式说。
小彩虹：有些事情没办法换一个方式说。
我：哪些事？
小彩虹：比如说你要我眼睛休息会儿这种事。
我：哦，有时候你一直看书或纪录片时不想眼睛休息，妈妈提醒你，你听了不高兴。
小彩虹（又突然带了哭腔）：嗯。
我：但你知道这些事情没办法换方式说是吧。
小彩虹（有些不高兴，又没办法的那种语气）：对～
我：那只能像亚历山大的妈妈说的那样，我们就是会有一些不舒服的时候。
小彩虹叫着抗议：呀——呀——啦——啦！
我：那我看你也挺懂的呀，有些话是会让人不舒服，但又是我们会听到的话，是不是？
小彩虹又开始委屈：每一天都有不舒服，我每天都经历过这样的事。
“每一天都有不舒服，我每天都经历过这样的事” 小孩子也着实不容易啊，而且我觉得小猫已经是脾气那么好的妈妈了。
我：你每天都经历被我说的事。
小彩虹大声：对。
我：所以你每天这样的时候都不舒服。
小彩虹：嗯。
我：那你刚才提了一个眼睛需要休息这样的话，还有其他的吗？
小彩虹：我不记得其他的。
我们讨论了如何提醒“眼睛要注意休息”才能不会让他不舒服的事。小彩虹大概的意思是由他自己来记得这件事，如果他不记得，让我用手势提醒，不要用言语。小彩虹非常郑重地叮嘱我一定要记得这样做。小彩虹还分享了自己最近的情绪圆盘，他借用绘本情绪小怪兽里的颜色表达，说他最多的情绪是平和（绿色），既不是高兴，也不是不高兴。最少最少的情绪是橘黄色高兴，没有黑色害怕，红色生气和蓝色伤心都有一些。
经过这次儿童哲学亲子阅读对话，我想我可能需要在和孩子说一些提醒或者规则的时候更注意觉察自己的语气语调以及沟通方法。我意识到，小彩虹说他每天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刻，是因为我们的沟通在他想要有新的自主、自我掌控力的那个点上没有达到新的平衡。他的成长脚步已经继续往前走了，我这个做妈妈的却还没跟上，教养孩子路上的不确定性和成长性也许就在于此。
我很感触于小猫从“我家故事听到一半说不想听这个故事” 开始，通过描述揭开了背后小彩虹的缘由—— 不想听是出于对于负面情绪的感受，大脑里估计也会有些许排斥的成分自发产生。但是亲子共读的过程他又是一边感受着糟糕一边读完了，同时还感受到了自己的”委屈“，我想这样一个过程也是一个很好的与孩子情绪的”连结“，这种连结非常重要，没有连结就没有真正的理解。关于小彩虹说，希望妈妈不要一直“说” 我，可以用手势（或者逗趣的方式-我补充哈）提醒，降低小朋友心里的排斥感（成人也是如此吧）， 我想到的是，也许无论在倾听孩子上还是孩子的表达上，我们可能要有意识的拓展多种方式，以摆脱语言的局限性。比如有些心理咨询会用到沙盘，请孩子去把玩，从中表达自己的心理倾向（仅仅是一个例子，家里可能要根据各家的交流方式）。家庭里我们可不可以用一些不同的方式来作为每天最后收拾心情的活动呢？反观自己，我好好的在睡前冥想的日子，都感觉格外的舒服些。
很快，一周一期的儿童哲学交流时间到了。
到了共同讨论的儿哲对话空间里，小彩虹的情绪能量更加直观，他的声音，表情，肢体动作都完全被这个故事里的情绪牵动，发言时大声讲话、对话时迫不及待、淋漓尽致地表达他日常不被理解的无聊情绪、表达他对这本书里糟糕经历的不喜欢，但他又没有回避这个故事。他信任着这个对话空间，一直沉浸在其中。
这一次课，他像是在一个大海上，亚历山大和他经历的事、情绪以及少斐老师和同伴共同所在的这个对话空间，就是小彩虹身在其中的大海，这里有宽广的海面，也有不停的汹涌，还有风和日丽后的平静，他就随着这个一直在颠簸。我看见他的激烈，沉浸，反抗，谈和，他能如此自在地流淌情绪，我觉得这是一种魔力。这其中有同伴的共鸣，有老师的疏解。
在旁听的过程中我还发现，我和小彩虹对某个外显的情绪的认知不一样。他在课堂上表现了一个情绪，他说这个情绪表示他觉得很无聊，我仔细看了他的情绪表演，发现我过往都想当然地把他这样的状态认为是生气。且他这样的外显情绪还不少，尤其是在我有事在忙而无法顾及他时。这样的一种对他的情绪认知在我自己压力大或者忙碌烦躁时就会进一步激惹到我，那些负面想法会涌上来，“妈妈对你这么好了，你还莫名其妙生气，不体恤妈妈，真是气死我了”之类的。虽然这些想法不一定会宣之于口，但是绝对是影响了面对他这种外显情绪的处理方式。他今天自己告诉大家说这种情绪表现是无聊，我意识到自己过往的误解，也理解到小彩虹在日常生活中无聊的原因。
这一次的儿哲课堂讨论让我更鲜明地看见每一个情绪的表达方式都是不一样的，不同的人不一样，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刻也不一样。如果我们和孩子多玩玩猜情绪或表达情绪的游戏，会增进对彼此情绪表达的了解，有助于亲子关系。
儿童哲学课的最后一个环节是：选择一种自己想放飞掉的情绪，写在纸飞机里放飞。当少斐老师说：“我们做个纸飞机放飞情绪” 时，小彩虹马上接着说，让它们“随风飘走”吧，仿佛自己的心已经在飞扬了。他快速的补充：“我不喜欢伤心这种情绪，所以我要把它赶走，用纸飞机把它飞走。” 他画下了蓝色，对他来说蓝色代表伤心，他说妈妈说他的时候他会感觉伤心；然后他快速地折好纸飞机，飞了出去。飞机飞出去之后的他，仿佛伤心真的从自己的心里“随风飘走”了！而后，我发现他的情绪雨过天晴，再谈起这个故事，他的神情里满是快乐。
小猫描述的小彩虹放飞不喜欢的情绪之后的那个开心，我很感动。课上的最后一个环节是请小朋友们将想放飞的一种情绪写下来，然后折成纸飞机飞走。妈妈反馈的这个信息太重要了，因为那个场景我没看到。儿童哲学课上的小彩虹，表现地比以往都积极和激动，激动到有点不那么注意课上的规则了，很大声的，很迫不及待的在表达，同时也很直接的表达自己“不喜欢”这个讨论因为自己感受了负面情绪给自己带来的不舒服。但是其实在他说不想再讨论生气的时候，他的情绪沉浸在书中，因为他在阅读和感受的同时也在反思着自己日常的一些被妈妈“说” 的个体负面情绪。他在这个课上的情绪能量是很大的。这个能量不像在上《田鼠阿佛》时那么美好和诗意，但是充满着力量。我突然想到小鸡破壳而出之前的那个力量，和小朋友这次给我的感受很像。
算起来，这是第三个让他哭的绘本或者说儿哲话题，我还记得很清楚，第一个是春季的“生活的意义”，少斐老师做了一个假设问他：如果一个老师跟他说他不能过他现在的生活了，他会如何？他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就哭了。第二个是上一次讨论《喂，小蚂蚁》，在课前阅读中，他因为妈妈的一番推演（如果每个强大的生物都可以因为自己喜欢或不喜欢就灭了弱小的生物）哭了。第三次是糟糕的情绪，他明确表达我不喜欢这样的故事，也在讨论过程中哭了，除了哭还有其他的情绪。在平时家庭阅读中，我们一般考虑孩子的喜好，所以阅读的书籍多数都是他喜欢的、有兴趣的故事，很少有过这样的阅读/讨论经历。有时候碰到他不喜欢的故事主题不想读，我们会说那你挑你想读的就好了。
他的三次哭，让我重新思考孩子的阅读。我发现这三次哭是因为这些故事/话题真正触及到了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些是对他的挑战，比如糟糕的情绪。像这次这个故事他也是一开始明确表示不想读完的，但因为他还蛮喜欢儿童哲学这个课，这个课要求读完故事才好讨论，他才愿意读完。在体能上我们总说让孩子去锻炼，去吃苦吃苦，练练，但很少提在阅读上，在哲学思考上去让他也经历一下这种不一般的感受和思考。
这几次阅读，他哭了，他闹了，我有些欣喜，孩子的敏感和表达的力量感让我觉得珍贵。说实话，之前对生活的意义和生命关怀两个主题，我是不太理解能和这么小的孩子聊什么，而坏情绪呢我是担忧怎么聊，很有意思，这几个我自己完全不擅长的主题，孩子和同伴、老师碰撞出了特别丰富的阅读故事。
小猫说的这个点我完全懂，也很有感触，小彩虹这次课（以及上两次课）的经历是非常直观的把他内心和思想上受到的“冲击”呈现了出来。我们经常说：你不被挑战到就不会改变或者有长进“，我觉得这个触动主要就是心灵或者思想深处的。之前聊天的时候我分享过说我自己不喜欢看简单的书，我觉得看难懂的书带给我的心理过程和小彩虹在体验这种”负面“情绪时迸发出来的”力量感“很像，我喜欢那种经历一番折磨后感受到的自己的力量的精进，所以反而看完一本平平的书之后会觉得空消耗了精力而没有力量的加增，会觉得失落。
亚历山大的故事过去了将近一周，我们开始读儿哲的另一个故事《蒂莉和高墙》。小彩虹喜欢蒂莉，打算做蒂莉小老鼠的手工。那天我去厨房准备晚饭的时候，他在纸上开始画小老鼠不同身体部位的形状。他画不精准自己想要的形状，非常气馁，尝试许久，他还是画不好。
小彩虹进入了糟糕情绪，站在厨房门口叫我：“妈妈，这老鼠身体我总是不会画。”
“我想画个宽宽的老鼠身体，可是我画出来瘦瘦的。我想画小小的老鼠耳朵，可是我画出来大大的。”
“我总是不能画的和他一样。”
我（忙着事）：没关系，慢慢来，有些画家要画一年呢，你画出来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
小彩虹：可我想要画得和她（蒂莉）一样。
小彩虹还是在自己无法画的一样的情绪里，也没有力量再去试一遍，他开始烦躁，跺脚，我和他讲一个个具体的例子，解释所有的“熟练”都源自一开始的不熟练，这些都不起作用。
小彩虹继续走来走去，跺着脚。
我：我能帮你哪些事情？
小彩虹不说话，嘴里呼呼呜呜的。
小彩虹：这本书的事情已经弄了很久了（指阅读后做手工老鼠尝试了很久）
我：我去上个厕所。
小彩虹（站在厕所门外）：我跟你说话呢，你为什么回答我这个啊。
小彩虹哭了起来，非常非常委屈、难受，带着些许气恼。
我（有些打趣）：彩虹是雨停了出来的，你这个彩虹怎么一直哭呢？我看你不能叫小彩虹了，要叫小黑云了。
小彩虹：不行不行，不不不，彩虹不是要我扮演彩虹的，你不要（这样子），这就是名字。
小彩虹很清楚没有什么标签可以定义他应该是什么样。
小彩虹又开始因为要喝水但倒出来的水还是热的而着急：我想马上就喝水，但水还是很烫的呀。
我：这样的事情就是存在的呀。
小彩虹哭闹：我不想存在这样的事情。
我：你想画好，但急不来。你想喝水，水要放凉。
这样的回应完全没法安抚到小彩虹，他听不进去，并开始表示：我不想你再说话，我不想说话。小彩虹的话一下子把我拉回情绪主题的体验和经历，我“醒”了过来。
我抱了抱他，“嗯，我听到你的喉咙说有点累了。”
小彩虹（不带哭声，反驳语气）：喉咙又不会说话。
我：喉咙会用它的状态表示它要说的话啊。人也可以不用说话就表示意思呢。
小彩虹（不带哭声，转化很快，带点兴奋，像进入了另一个情绪状态）：用手势来表示。
我（平和的）：喉咙也可以啊，喉咙用它的颜色、状态来表示。它如果很红，肿起来，就是说哎呀我不舒服了。它如果粉嫩的，就是好的。
小彩虹：它会表达自己的样子。
我：对呀，它能表达自己的样子。
小彩虹：如果很白？
我：那得问医生了，有些状态医生看得懂。但我们也可以努力（来看的懂其中一些表达）。就像你现在没有说话，你这个样子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太好，糟糕透顶。
小彩虹（大声，但不是尖叫）：超级糟糕。
我：超级糟糕透顶
小彩虹：无数，无数个糟糕。
小彩虹又跺脚又闹着叫，释放了一次。
我：超级无聊又无趣，你上次说过的。
小彩虹（大声，紧跟着说）：无数个无聊。
我：很烦躁。
小彩虹（大声，紧跟着说）：无数个烦躁。
我：那我们怎么等它过去呢？就像风暴一样，狂风，过了一会儿，乌云把雨下完了。
小彩虹：又突然飘来一团乌云。
我：你把它画在飞机上，让它飞走么？
小彩虹：又飘来一朵乌云。
我：那这朵乌云，我们可以用白云把它冲淡？
小彩虹：白云和乌云在天空中碰在一起，会变成更大更大的乌云。
我没想到小彩虹会这样来解释乌云和白云的相遇，就像我们常常以为用一个好情绪、好事情就可以分解、稀释掉坏情绪坏事情一样，小孩子却告诉我们这样行不通，而后面的对话和行为更是让我在真实的实践中再一次意识到只有看见、表达才能真正疏解掉那些糟糕的情绪。
我：那么就让它把雨下掉，它就消失了，它就变成了滋润大地的水分，它的愤怒消失了，变成了小雨点，小水滴，给植物吸进去了，植物光合作用，呼出氧气，雨后，空气清新。下雨就像云发了脾气下雨了，但雨也能像少量石灰水一样，它会把空气中的浮尘全部弄下来。
小彩虹这一天刚看了一个用甘蔗做砂糖的科普文，里面提到在榨出的甘蔗汁液里加入少量石灰水可以将杂质沉淀，和汁液分离。我便用这个来做连结。
小彩虹（又开始进入平和）：雨本身也有浮尘的。
我：它们会全部下来，进到土地里，空气也变得清新了。所以有时候坏脾气也是好事情。
我慢慢地呼吸了一次，吐出气。
小彩虹：只有云朵会这样。
我：那你的坏情绪是怎样的？你的后来会变成怎么样，糟糕的情绪，无聊的情绪。它们一会儿也会过去的。说不定我们体会一下这糟糕情绪，我们就能体会到乌云有雨水、闪电在它身体里 bong bong bong 的感觉呢。
小彩虹自己走过去拿出白纸和彩笔，开始画画，他画了两个天气图，第二幅比第一幅更加恶劣，他画好后，分别跟我解释这里面的坏天气有什么——有非常大的冰雹、龙卷风、暴雨、闪电和密布的乌云。最后小彩虹像在儿哲课上一样，把它们折成了飞机，和我一起飞了一会儿。这个超级糟糕的情绪过去了。
我曾问过少斐老师，从心理学角度和孩子讨论情绪主题与哲学角度去讨论有什么不同？少斐老师提到日常心理学小知识讲情绪会分析情绪的原因，然后给一些小贴士。而儿童哲学讨论情绪则回到了个体对情绪的体验，个体与他人，以及自己因着自己的感受去“在情绪里” 和“从情绪里走出来”。有更多的“反观” 自己和他人，而不是follow 策略。
这一次在生活中的经历，我感受到儿童哲学有关情绪的讨论带给我的新智慧，在一些神奇时刻我能觉察到自己开始慢慢有了“第二颗心”和“第三只眼”，开始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他的汹涌情绪，开始能够有意识地放下那些我认为在此刻需要更合理的去做的事的“提醒言语”，开始尝试不用理性分析或者思维去理解孩子。
薇薇安·嘉辛·佩利在《游戏是孩子的功课》一书中的有一句话我印象非常深刻：“奇怪的是，对我们来说，在复制和发明一场戏中，最难的部分是幻想本身。我们的幻想总是不如孩子的那么可信，那么有趣。我们要非常努力地练习，才能搞清幼儿园孩子的戏到底是什么。”
关于孩子的情绪，我们最难理解的也是“看不见”的部分，这部分更丰富，更奇妙，更具个体的特点。只有当我们更潜心、更努力地通过不同的沟通方式来察觉并理解孩子情绪和行为背后要表达的意思，我们才能说一点点我尊重我的孩子吧。
对话，观察，感受，记录，反思，回归生活，这些儿童哲学教给我的事，让我感觉在新阶段找到了与孩子的新的相处之路。这是我们与少斐老师的野孩子儿童哲学相遇的幸运吧。
每个人都有倒霉、烦人、一点都不好、糟糕透顶的时刻吧，每个人。小朋友有小朋友烦恼的事情，大人有大人糟糕的时刻。如何面对这些由“意外”而带来的情绪呢?我想，首先是充分地感受和认识每一种情绪，失落、委屈、慌张、 烦躁、倒霉、愤怒、伤心…… 每一种情绪都有其程度和感受上的差异，而这所有的情绪组 成了我们丰富的感受。了解了这一点，便可以试着接纳自己的每一种情绪，和每一种情绪共处。比如——愤怒，那就愤怒一会儿，感受和发泄自己的愤怒;再比如——平静，也停下来感受这种平静;最后，我们要练习从各种情绪的相互转化中调适到自己舒服的水平。
我在备课和上课的过程中，有着力在做的一个事情是和孩子们“体验情绪，在情绪里”，尤其是倒霉、糟糕的情绪，因为我们日常中对于这类情绪的处理更多是去回避或忽略，我们通常安慰小朋友的方式是”别哭了，别难过了“之类，其实中间就少了一个让小朋友觉知到自己的情绪、体验这个情绪并把这个情绪发出来的过程。我们可不可以难过一会儿呢？可不可以哭一下呢？与此同时，小朋友高兴的时候我们可是有五花八门的庆祝方式呢，又蹦又跳，手舞足蹈，送礼物，去游玩，吃大餐。所以，觉知到各种各样的情绪是情绪缓和的源头，感受到了此刻的情绪，基本情绪就缓和了一大半了。也许我们每个人都“知道”，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的，难免有倒霉烦人的时刻。关键的是自己心里的这个委屈和倒霉被别人看见了，被自己觉知了。当我们努力地企图用理性去应对和处理生活中的一切事务时，当我们因为自己的策略未达预期而沮丧时，不要忘了停下来感受一下自己的内心体验，感受一下小朋友的情绪，我们的快乐、伤心、失落、雀跃等，恰是我们身体里澎湃的生命力。
作者简介：小猫，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上海百特教育前同事。现带孩子、做研究。干大事。
本文转自公众号：野孩子的宇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