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三匝对话王文锋牧师(二):理性无法代替信仰
(王文锋)
萧三匝:人类的原罪来源于人偷吃了分别善恶果,于是人拥有了分别善恶的能力。这是否意味着上帝不希望人拥有分别善恶的能力,或者说人一旦拥有了分别善恶的能力就会背弃上帝的教诲?
王文锋:这个问题提得很有意思。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首先需要明白什么是分别善恶的果子,它表明什么意思。按照《圣经》原文的意思,“分别善恶”的意思是“知道好坏”或“明白善恶”。而上帝当初禁止亚当夏娃吃分别善恶果的意思是要阻止人类确立善恶标准的自主权,即人不可以完全凭借自己的意愿对善与恶、好与坏做出判决,就是说道德标准的设立应该是基于上帝的诫命而不是人自主性的意愿。这跟人是否拥有自由意志是两码事。上帝给人自由意志,是要人类在面对上帝命令及道德规范时拥有自由选择权。但如何确立信仰准则和道德规则则属于上帝的事情,就是说分别善恶和判断是非的标准属于上帝的权利而不是人类的规范。否则,人类就有可能善恶不分、肆意妄为,自己断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自己设定何为善恶的标准。这样一来,不仅会偏离上帝的真道,从而丧失上帝的祝福和恩典,而且会让人类丧失善恶标准的基础依据。因此,上帝禁止人食用分别善恶果的做法不是要剥夺人类自由选择的权利,而是要阻止人类肆意妄为的意愿。
萧三匝:时常听基督徒讲宇宙万物都是由上帝创造的,很多人会问,那上帝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他又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有的呢?
王文锋:这个问题的关键点不是答案而是问题本身。就是说,在你提出问题之前,首先需要明白上帝的属性。所谓上帝,其特性之一便是意指祂是一位超越时空的存在者。换句话说,我们不能用人间的思维意识来想象上帝。因此,不是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而是你所提出的问题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当你问“上帝从哪里来”或者“上帝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时候,事实上你已用人间的思维来想象上帝了。因为“哪里”是个空间概念,“什么时候”是个时间概念,而上帝之所以为上帝,其最基本的特性便是超越时空的。因此,这个问题应该置换过来,应该是“哪里”从上帝而来,“什么时候”从上帝才开始有的。
这的确不是在玩文字游戏,而是涉及上帝概念的最基本认知。基督教《圣经》的第一句话就已显明这个道理,经书上记载说:“起初,上帝创造天地。”这里的天地就是指宇宙。中国的《千字文》第一句话叫“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西汉初年《淮南子》更明确提到宇宙就是时间和空间的合一:“四方上下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很显然,四方上下就是空间,古往今来就是时间。这样分析一下,我们就能很清楚地认识到天地就是指时空。既然我们知道时间和空间都是由上帝所创造的,也就是由上帝而来的,因此你提出的这个问题显然本身就有“问题”。也就是说,上帝不是从“哪里”来,而是“哪里”从上帝来,上帝也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而是“什么时候”从上帝才开始有。因此,我们不应该把上帝放时间和空间里来思考和推理,按《圣经》的启示,上帝是一位自有永有的存在者(出埃及记3:14)。
萧三匝:人为什么需要信仰上帝呢?无论是身体、家庭或事业,或个人的兴趣和爱好,甚至是个人品德和声誉,有些人各方面都不错,可以说是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人一定需要宗教信仰?
王文锋:的确,一般人认为有宗教信仰的人通常会有某种现实的需要,比如身患疾病、感情失落、事业失败等,而那些在各方面过得很不错的人有什么必要接受宗教信仰呢?对这个问题,可以有多个角度回复。既然你谈到人的需求,那我就从这个角度切入。无疑,人的一生应该有不同层面的追求,人人都有的需求则可以称为本能的需求,或者说人的属性。我喜欢把人的本能需求归类为人的五种属性:自然属性、道德属性、社会属性、精神属性的、宗教属性。
人有自然属性的追求是因为人会经历生、老、病、死,因此需要用吃喝拉撒来满足人自然的生理需求。社会属性的追求是因为人不可能脱离于社会,因此他必须用相应的社会身份来维系人与人之间的正常关系,如司机、医生、教师、法官、警察等身份。道德属性的追求体现了人本性中的道德基础,因为人是有良心的生命体,因此他必须要在人际交往中以善为道德基础来体现做人的尊严。人的精神属性体现了人内心有广泛的爱好和兴趣,比如对音乐、文学、美术、旅行、电影、建筑等等,这些爱好不一定会跟物质资料和经济效益产生直接关系,但它体现了一个人的人文情怀和精神境界。
对于以上这几点,或许大家没有异议,那人的宗教属性又怎么讲呢?人对宗教信仰的需求也是人本能的需求吗?换句话说,人之宗教属性究竟有什么表现,体现在哪些具体方面?大体来讲,体现在如下几方面:如人对鬼神茫然的恐惧、对来世潜意识的憧憬、对灵界本能的好奇感等,都在显示人的宗教属性。比如说,在黑夜里,当人路过墓地或荒郊野外时,大多人都会感到莫名的恐惧感。我曾问过不少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们也坦承,他们害怕过。因此,我们会好奇,究竟害怕什么。真的仅仅是害怕小偷和强盗吗?事实上人害怕的是有鬼出没,有意思的是很多人尽管根本不认为有鬼神存在,可一旦遇到这种环境,心里却害怕得很。是什么原因呢?答案就是人心里都有宗教属性。这种宗教属性体现为人内心本能地具有对鬼神、灵界等事物的敏感和反应,这就好比人之自然属性体现出的饿了就想吃、渴了就想喝的本能反应一样。
我们再举一个例子。中国人提到死时,为什么不愿意提“死”这个字呢?为什么都喜欢用别的词来代替呢?比如愿意用离世、去世、逝世、睡了、走了等词来代替(据考察有52种“死”的替代词),这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了人的内心是多么希望有永生呀,这说明了人的宗教属性是普遍存在的。这些表达方式很容易让体现人心对宗教信仰的渴望。比如所谓“离世”,就是指离开这个世界;所谓“去世”,就是指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所谓“睡了”、“走了”,其实就是指人人都不希望死亡,盼望它只是暂时的离别,期待死者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些文化层面的种种迹象都在强烈地显明人内心普遍存在对永恒、复活、天国等灵界的向往。
如果我们有机会去周游世界,我们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寻求永生、崇拜神明的文化遗迹和历史文献。我们可以看到没有文字体系、没有法律制度甚至没有城墙房屋的历史遗迹,但我们很少会看到没有宗教信仰的考古发现。这也是当今整个世界到处充满教堂、寺院、庙宇及修道院的根本原因。尽管人们对于所崇拜的神明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就是愿意去崇拜,这清楚显示了宗教属性之于人强烈的本能意识。按基督教《圣经》的解读,人之所以有这种宗教信仰的需求,那是因为人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造的,所以人内心就本能具有探知上帝、向往永恒的需求(创世纪1:27)。
因此,任何一个健康的人都不应该忽视自身任何一种本能的需求,否则人生就会存在根本的缺陷。如果我们忽视自然属性的需求,就会挨饿;如果忽视道德属性的需求,就会变得残暴;如果忽视社会属性的需求,就会变得孤僻;如果忽视精神属性的需求,生活就会变得单调。而如何我们忽视宗教属性的需求,我们将有可能失去永生的盼望。
萧三匝:知识分子必须高扬理性,因此总希望通过理性来认识上帝,而信仰与理性完全是两回事,通过理性能认识上帝吗?信仰和理性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文锋:这个问题提得很有代表性,我想或许大多知识分子都有这个疑惑。一般人通常认为相信和接受任何事物之前至少得先弄明白它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还没弄明白就去相信一个事物呢?理性和信仰上帝的关系也一样。很多人认为至少需要凭理性去弄明白信仰是怎么回事,然后再考虑会不会接受上帝,这应该是最基本的步骤。可基督教信仰时常给予的往往是人的理性或头脑难以理解或接受的教理,比如上帝创造宇宙、灵魂不朽、罪得赦免、死人复活,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信服呢?这应该是很多人的疑惑。
记得小时候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位基督徒一直希望自己大学毕业的儿子能跟自己一起信仰基督教,好多次都鼓励儿子尝试读《圣经》。儿子见父亲这么苦口婆心劝勉,便花时间认真读了几卷《圣经》。一天父亲问儿子有什么感受,儿子皱着眉头说,老爸,《圣经》的确是一部伟大的著作,里面很多的故事情节和人物描写得都很精彩,如果让自己信服它也不难,只是需要把其中一些内容删掉即可。父亲带着诧异的眼神问儿子是什么意思,儿子说如果把《圣经》中有关上帝创造宇宙、耶稣道成肉身、死人复活神迹等超自然的事件剔除掉的话,那就考虑相信基督教。父亲生气地回复,儿子啊,你想剔除的内容就是基督教信仰的核心,如果剔除这些的话,那就不叫基督教了。
这对父子的张力事实上反映的就是信仰与理性的张力。在这位青年人看来,基督教很多信仰内容经不起理性的推理,或者说无法通过理性来接受信仰。这也就回到刚才你提出的问题上:通过理性能认识上帝吗?或者说信仰与理性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
有关这个问题,我是这样理解的,基督教信仰超越理性,但不反对理性。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并不是上帝不能用理性去认识,而是说理性的主要功能不是用来认知上帝,或者说人身上还有更可靠的认知功能来互动上帝。大体而言,人身上有三种认知功能,即器官、理性、信仰,其中器官的认知功能包括眼睛可以感知光线、耳朵可以感知声音、鼻子可以感知气味、嘴巴可以感知味道等;理性的认知功能包括可以掌握语言、判断事物、评估事件等(都局限于人世间);而只有信仰的认知功能(属灵生命)才专门用来感知上帝、体验灵界、期盼永恒,这也是《圣经》所提到的“在信的人,凡事都能”的意思(马可福音9:23)。就是说,当人的信仰功能被上帝激活后(重生),他就会与上帝产生关系,并可以行在上帝的旨意里。那么理性究竟与信仰处于什么样的关系呢?大体来说,理性与信仰是人身上的不同功能,但二者可以冲突也可以相辅相成。当人的信仰功能被上帝激活后(重生),理性功能就会辅助信仰功能一起来见证上帝。而当信仰功能未被上帝激活(未信)时,那理性功能就无法替代信仰功能来认知上帝。
当然就理性本身的功能而言,基督教也积极认定理性的重大意义和价值,理性本就是上帝赋予人的特别功能,因为人一生的思考、求知、探索都需要理性发挥作用,但必须要明白理性只能在其自身领域产生作用。事实上,理性也存在极大的局限性,且不说它没有完全认知上帝的能力,就它自身的功能而言,也存在极大的局限性。近一点说,比如恋爱的时候、炒股的时候、吵架的时候,有时人的理性会表现得非常不可理喻。远一点说,比如我们对于宇宙万物的奥秘就无法全面把握,比如无法得知宇宙究竟有多广阔,生命究竟有多奥秘,科学究竟有多可靠。此外,加上人类面临短暂的年日、脆弱的感情、患病的身躯、有限的智商等等,都使得人类的理性显得极为局限。既然理性自身所依附的判断、识别及评估等功能都存在难以想象的认知缺陷,显然就更不应该僭越信仰功能来作为上帝是否存在的评判标准。
(萧三匝)
萧三匝:我碰到很多赞赏“国学”的人,他们有一个普遍的质问:为什么中国人要信从西方传过来的基督教呢?我们国家不是有佛教和道教吗?中国传统的儒释道都有一套很完整的教义体系,为什么我们要放弃自己的传统,去接受外来的宗教呢?
王文锋:我首先要声明一点,我认为中国主流的宗教如佛教、道教或儒学其实都有很多伟大的思想和教理,而且它们中的很多思想的确给中国人的伦理道德和精神世界带来很大的帮助。事实上儒释道三教的不少教导与基督教也是想通的。比如基督教同佛教一样也强调人生在世应有好的行为和态度,原因是它们都强调今生会决定来世;又比如基督教同儒学一样也强调社会伦理及家庭和谐的重要性;还有比如基督教同道教一样也强调道的核心作用。那问题来了,为什么我们还有必要去改信基督教呢?换句话说,基督教与这几门中国传统宗教最根本的区别在哪里?
根本区别就在于涉及拯救观的时候,基督教信仰的要义是从上帝出发,上帝寻找人类,带来拯救,而其它这几门宗教的信仰要道则是从人出发试图去寻找拯救的突破。这二者的区别就是通常所谓的祂力拯救型与自力拯救型的区别,基督教主张祂力拯救,即上帝差派耶稣拯救人类,而儒释道则主张依靠自身修身悟道,或寻求成仁或寻求解脱或寻求成仙。
基督教之所以不赞同自力拯救型宗教和教化,原因在于,基督教认为人自身是一个有限性的存在,这就决定了人根本无法拯救自己。为了形象说明基督教区别于儒释道的拯救观,我在这里打一个比喻:我们可以把世界想象为一座监牢,有四位身陷囹圄的犯人分别代表佛教徒、道教徒、儒教徒、基督徒。很显然,能早日脱离囚禁状态是四个人共同的目标,为此四位囚徒分别秉持四种求救态度。佛教徒采取的方式是念经打坐试图修成涅槃境界而超脱监牢;道教徒采取修身养心的做法试图得道成仙或隐居仙境;儒教徒采取克己复礼的办法,试图以君子的仁、礼打动监狱长,从而在监牢里得到最惠对待;而基督徒的做法则只是单单寄希望每年一度的总统特赦令,从而得赦出狱。
在这个比喻里,我们可以得知,基督徒与儒释道对于脱离囚禁状态所抱持的是完全不同的态度,佛、道采取的做法是依靠自己的努力以寻求超脱被囚的状态,儒家则并不希望脱离监牢而只是希望在里面获得最惠优待。而基督教采取的做法是寄希望监牢外部力量的介入从而寻求出狱。
对于这个比喻,我想说明的一点是,对于囚禁状态的四个人来说,现在最关键的 问题不是他们在里面应该怎么做才对,而是究竟谁有权力或者有能力打开囚门释放他们出来。就是说在这种处境下,最关键的不是监牢里这四位囚犯自身的行为应该如何,而是囚牢外有没有一种权力可以释放他们,因此解脱囚禁的希望不在监牢内而在监牢外。因为在监牢里的囚犯无论做得怎么样,都无法改变自身已被剥夺权利的命运,就是说他既没有拯救自己的权利,也没有拯救他人的可能,即使某位囚犯好心好意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因为无法解除囚犯身份。获救的希望不在囚牢内的良好行为,而在于囚牢外的有效权力。
在这里我也顺便说明一下,佛教徒、道教徒及儒教徒在监牢里所开展的修身养性、念经打坐、克己复礼有意义吗?答案是有意义的,因为监牢也是一个需要秩序和德性的场所,能够在里面创造一种良好秩序和优异品德也是一件美事。但是,需要知道的是,目前四位囚犯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如何在监牢里安身立命,而是如何能出狱。换句话说,只有出了监狱,一切良好的德性、秩序、修行才具有真正的意义,否则在根本上都无法改变现实的囚禁状态。
萧三匝:基督徒如何看待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及进化论?
王文锋:这个问题谈起来篇幅会很大,其中涉及的话题错综复杂。根据我有限的阅读和了解,我分三个方面跟你分享一下,仅供参考。首先,要谈及进化论必然涉及基督教的创造论。在一定意义来说,基督徒对于达尔文《物种起源》及进化论的看法就源于他持有什么样的创造论。其次,我大略介绍一百年来双方的交锋经历。最后谈谈我个人的一点看法。
首先就定义而言。进化论基本否定了上帝在世界起源上的创造作用,认为自然世界是经过漫长的发展变化而逐渐形成的,其中形形色色的生物则是在遗传、变异、及生存斗争和自然选择中,由简到繁、由紊乱到有序、由低级到高级的发展和进化过程;而创世论则仍然坚信宇宙万物是由超自然的造物主上帝所创造的,而且相信上帝创造宇宙万物后还一直在维护它。
基督教对进化论的看法根源于其自身的创世论理念。大体而言,基督教内部持有四种类创造论理念:1、古老地球创造论(Old-earth Creationism),该派把《圣经》创世纪六日创造中的“日”理解为“年代”或“时期”,其意表明六日为很长的一段时间,因为上帝有时看“一日如千年,千年如一日”(彼得后书3:8),并接受现代科学所揭示的古老宇宙和地球思想。2、年轻地球创造论(Young-earth Creationism),该派秉持基督教基要派立场,认为宇宙万物是由上帝六天创造的,并认为地球年龄不过6000-10000年之间。3、渐进创造论 (Progressive Creationism),该派认为上帝创世不是在六天之内完成,而是一个持续的历史过程,即上帝不仅创造了最初的宇宙万物,而且还干预和控制着后来的整个变化过程。他们大多接受现代科学对于世界的解释,即承认整个自然规律也是上帝创世或干预变化的过程。4、智慧设计创造论(Intelligent-design Creationism),该派于20世纪90年代推出,但缘起于19世纪英国自然神学家威廉·佩利的“设计论”理念,认为自然界的秩序和生命体的复杂结构源于上帝超自然的设计和维护,其反对科学中的自然主义和唯物主义倾向,主张在设计论的理念下对现代科学进行重新解释。
事实上这四类创造论大体上形成了基督教对进化论的三种态度,即温和派、迎合派及保守派。
温和派认为,基督教与进化论并不冲突,甚至还倾向于接受进化论。比如早期的普林斯顿大学校长詹姆斯·麦考士(James McCosh 1811-1892
)就是温和派的代表。在他看来,进化也是上帝进行创造的一种手段。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上帝创造世界是一个持续的过程,它既包含最初的设计和创造,也包括自然界的不断进化,就是说进化本身也是上帝创造计划的一部分。在麦考士看来,达尔文无法解释的偶然变异也可能是上帝的超自然作为所引起的,即上帝为了特定的目的而导致这些偶然变异的发生。该派应该属于渐进创造论 (Progressive Creationism)。
相对于温和派的立场,迎合派对于进化论的态度就更为开放。如果说温和派只是接受进化论,那么迎合派则采取的是迎合的态度。他们认为,如果传统基督教有与进化论相矛盾的地方,就应该采取修正和调整的态度,以尽量与进化论为代表的新兴科学保持一致。早期迎合派以纽约普利茅斯教会的牧师莱曼·阿博特(Lyman Abbott)为代表,他于1896年、1897年分别写有《基督教的进化》、《一个进化论者的神学》,论述《圣经》、教会及灵魂的进化思想。他甚至认为,《圣经》乃是作者处于“孩童”时代的作品,需要不断地成熟和完善;对于罪的理解,他认为这乃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是处于动物本能的一种过错;对于上帝与宇宙万物的关系,他突破传统基督教理解上帝为创造、护理、救赎的超越者定位,转而认为上帝为宇宙内部的存在力量,一起参与宇宙万物进化的塑造工作。
相对于温和派的接纳、迎合派的迎合,保守派则采取激烈的排斥和抨击态度。保守派早期的代表为普林斯顿神学院的查尔斯·霍奇(Charles Hodge),他于1874年写有《什么是达尔文主义》一书,全面否定达尔文主义的思想。他认为《圣经》所确立的超自然主义与达尔文的自然主义是格格不入的,因为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念否定了上帝对世界的设计。霍奇认为达尔文否定上帝创造世界的目的性无异于无神论,尽管他在一定程度上认定动物史的发展过程可能存在变异可能,但坚决否认人源自猿猴。
进入20世纪后,随着美国基督教基要派的兴起,基督教保守势力与进化论的对峙日益加剧。如20世纪20年代曾就任美国国务卿的基督徒政治家威廉·詹宁斯·布赖恩 (William Jennings Bryan)就是尖锐批判进化论的代表,他不仅认为进化论对人起源之唯物主义的解读违背了《圣经》教理,而且认为达尔文主义是一股鼓吹仇恨、冲突和世界战争的邪恶力量。而1925年发生的“斯科普斯猴子案”则让双方的对峙白热化,但由于此次事件使基要派在公众面前形象大跌,从而使得进化论在公共领域逐渐取得同情,但双方在舆论和公共领域仍难分胜负。但随着战后美苏冷战的爆发,美国加大力度推进科研计划的进展使得进化论的势力在公立学校逐渐取得优势。而基督教保守派为了抗衡进化论在公共教育领域的拓展,也于战后1960年代开始发起科学创造论(Creation Science)运动,力图证明创造论也符合科学规范,并努力促成“平衡法案”(创造论应像进化论一样得到平等对待),试图推动科学创造论进入公立学校。他们先后成立创世研究会(CRS)、创世科学研究中心(CSRC)、创世研究所(ICR)、圣经科学协会(BSA)、地球科学研究所(GRI)等创世论组织。但在经过双方长达数十年你来我往的法律诉讼后,美国联邦地方法院最终于1980年代裁定创造论属于宗教领域,从而使得保守派未能如愿以偿。为了应对不利局面,保守派某些学者出版系列著作又相继把科学创造论更名为智慧设计论(Intelligent Design),试图避开因被定性为宗教目的而招致败诉的科学创造论而另辟蹊径,智慧设计论认为自然界存在无法得到科学解释的现象,其必然出自具有智慧之创造者的设计。在经过一系列的努力后,最终智慧设计论还是未能在公立学校被列入科学课程。不过,保守派的反进化论努力仍在持续下去。
以上,大略提到了基督教与进化论的对峙历史。下面我也谈谈个人的看法。按我个人的理解(有限阅读经验),如果从科学角度而言,创造论和进化论都不可能得到确切的证实。因为从创造论角度而言,上帝的创造属于信仰层面,在本质上无法完全由科学实证推理出结果(尽管二者可以有部分交集),否则信仰与科学之领域就没有区别了。其实,基督教信仰层面的任何一项重要教理都不太可能由科学来证实,比如三位一体、道成肉身、死人复活、罪得赦免,这不是说信仰与科学有冲突,而是双方本就属于不同领域。当然,这二者可以有交集,但无法重叠。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上帝是否存在本身都无法使用科学理论或知识结构来证明,那怎么可能寄希望上帝的作为(如上帝创造、救赎、维护)可以由科学来印证呢?这并不是说上帝创造的作为与科学思维相冲突,而是就基督教的信仰解读而言,上帝本就是超越科学思维和理性工具的存在。而就进化论而言,我想谈的是,我不仅是站在信仰角度拒绝进化论,而是就科学本身而言,进化论也仍然是还未被证实的理论。所谓科学,它有很多特征,其中能否被重复实验便是重要的一个环节,换句话说,如果有一项议题无法被科学重复实验,那么它再怎么可能成立也仍然不应该被确定为科学理论,进化论就是属于这一案例。因为评价进化论是否是科学的一个前提是,进化论所涉及的宇宙起源和生命起源立场是否已被验证,而确立验证的一个标准是能否重复实验宇宙和生命的起源问题。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科学家们再怎么牛也不可能让宇宙如何起源或生命如何开始再来一次实验。
因此在无法重复实验的前提下,那么进化论就不应该被称呼为一种科学理论,而只是一种科学假设。这样一来,进化论相较于创造论而言就更站不住脚了。因为创造论本就属于信仰层面,基督徒对于它的接受是建基于对上帝存在的确信,就是说只要确信上帝的存在,那就会自然而然相信上帝的创造。而进化论则不然,只要其仍然未被科学证明,那么其追随者就不应该把其推崇为一种科学理论。因此,综合而言,仍然是基督徒占有优势,为什么呢?因为基督徒既然相信有一位上帝存在,那他们相信上帝创造宇宙万物便是自然而然的态度,因为符合信仰的逻辑。而进化论基于科学进路却无法从科学实证角度取得完整的论证结果,显然属于未被确立的科学理论。就是说,当我们从信仰角度来看待创造论及从科学角度来看待进化论的时候,前者完全可以成立,而后者则仍处于未被证实的阶段。因此,就两个理论本身建基的根源而言,创造论的合理性显然胜于进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