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24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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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丨忆施泰因

忆施泰因

本笃会拉斐尔·瓦尔策总院长 著

晏文玲 译


【译按:本文原为讲话稿,由本笃会耶格施密特修女(Adelgundis Jaegerschmid OSB, 1895-1996)从英文译为德文,首载于《瑞士女性》杂志(Die Schweizerin)1951年总第38期,页184-189,后收录于赫伯施特里特(Waltraud Herbstrith OCD)主编的纪念文集《伟大的信仰见证者埃迪·施泰因:生平、新史料、哲学》,1986年,页139-146;今中译文即译自该德文版。本文作者瓦尔策(Raphael Walzer OSB, 1888-1966),于1918年,也就是在其而立之年,被选举为本笃会位于上多瑙河谷的博戎圣马丁总院(Erzabtei St. Martin zu Beuron im Oberen Donautal)第四任院长,同时兼任大致覆盖整个德语地区本笃会院(第一会及第二会)的博戎联合会(Beuroner Kongregation)总长。1928年复活节期间,经耶稣会士普利茨瓦拉(Erich Przywara SJ, 1889-1972)介绍,施泰因首次前往博戎修道院,参加了瓦尔策指导下的个人避静,并由此展开了同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本笃会士长达数年的属神交往。从那时起,一直到1933年秋加入位于科隆的加尔默罗隐修院,至少每年的复活节和圣诞节期,施泰因都会在博戎——这座“天堂的前院”(Vorhof des Himmels,施泰因语)——度过,共计逗留十五次。1933年10月,施泰因加入加尔默罗会,诚如瓦尔策在本文所言,“鉴于当时第三帝国的时局(犹太人问题),直到我无法再阻止她加入加尔默罗会,她便径直去实现她的梦想了”作为施泰因入会修道前的神师,瓦尔策受邀主祭了授衣典礼的弥撒。到了1935年,瓦尔策本人也因其公开反对纳粹的立场而成为“不受欢迎的人”;在一次出国旅行后,他被禁止入境,无法返回自己的会院,于是,他取道瑞士流亡法国。1937年,被迫离开博戎会院的瓦尔策放弃了自己的总院长一职;1940年,法国沦陷,为躲避占领当局的追捕,他又从法国去往法国殖民地阿尔及利亚;1943至46年间,他以法军随军神父的身份在当地为德军战俘组建了一座临时的备修院,并领导培育工作。二战结束后,自1950年起,瓦尔策在阿尔及利亚西北部的特莱姆森(Tlemcen)建立了一座本笃会院,并担任院长。阿尔及利亚通过民族战争取得独立后,1964年,瓦尔策终于返回了自己的祖国,在位于海德堡市郊的隶属本笃会博戎联合会的诺伊堡会院(Abtei Neuburg)度过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两年。本文的翻译,不仅为纪念每年8月9日的施泰因瞻礼,也为纪念瓦尔策这位今天几乎被人淡忘的本笃会士,更为纪念这两位卓越的时代见证者之间的属神友谊。】


我这次来纽约,是为了在商业中心组织一次筹款募捐;而在我刚刚抵达的时候,就有人强烈要求我来讲一讲施泰因。对我而言,这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大事。我认为,美国人的这种对于奥迹和形上学经验的渴望既不非比寻常,也不令人惊讶。——除此之外,这也成了一种现象,不管是在美国这边,还是在法国,这种现象都由一股通往严规熙笃会(OCSO)修道制度以及通往默观生活的清晰力量所引导。有观点认为,这仅仅是对北美人史无前例的积极生活的一种反应。这种观点未免失于浅薄,甚至不无偏颇。在这个汲取着世界上所有地方和一切时代的经验的那种技术科学达到了最高发展阶段的国家,其智识与精神生活也被赋予了同样的自由,以达到富有效果的成熟。
 
因此,将美国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施泰因身上的,并非对于她那独一无二的皈依和圣召事迹的纯粹好奇,而是对这位在精神层面领受了如此丰沛恩宠的女性的内在生命的深切关注。不过,位于前景的,既不是她那远超一般人水平的哲学生涯,亦非她那让人想起安提约基雅的依纳爵(Ignatius v. Antiochien)主教的临终之言的奇异殉道。施泰因最后一句为世人所知的话是:“问候修女们【此处施泰因所问候的修女们,是她在施拜尔(Speyer)工作生活过的圣玛达肋纳修道院(Kloster St. Magdalena)的道明会修女;20世纪20年代,施泰因曾在该修会创办的女校当老师。——译注】,我正在往东边去的路上。”听到这句话,我们难道不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位圣殉道者主教吗?在他最后一次由东向西(去罗马)的旅途上,他明知自己必死无疑,却幸福地憧憬着自己很快就能像基督那样,如太阳一般落下,为的乃是,有朝一日偕同基督一道升起。
 
如果说应由我来为施泰因做见证,起码为这位死者在世的最后几年做见证,那么,我必须指出,十分完整地回答见证者应当回答的问题对我来说着实很难。首先,同时也最重要的是,揭开这位女性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将会与她的谦卑相违背。其次,我们没有交换过任何重要书信,更何况,我们互通的信件,一封都没有保存下来。除此之外,她的内在生命是如此简单,没有受到过任何问题的困扰。在我们进行了所有那些谈话之后,留给我的,只有一个稳健而又成熟的灵魂的形象。在她身上,宁静与平衡有着至高的终极地位,正如修道院日课经里的那首忏悔赞美(Hymnus der Bekenner)所唱的:“他亦享宁静。”(Fuit et quietus)尽管有着上述这些对立意见,我希望我仍有能力向诸位描述一下施泰因性格当中的几条主线。
 
初访博戎(Beuron)之际,埃迪·施泰因早已不是神修生活的初学者了。她带着如此丰盈充沛的德行而来,甫一接触到这僻静的多瑙河谷里的修道氛围,她便立刻发现了自己真正的灵修重点所在,无需转变心态或是获取新的知识。也许,我们可以这样说:在这里,她收获了别人早先所撒种子结出的果实;如今,在她的性格这个宜人的地上国度里面,这些种子成熟了。这件事应该作为最不可辩驳的事实,在每一部描述她生平的作品中得到记载,而这样做也并不会向历史真相施加过大的压力。不过,博戎和它的敬拜礼仪对施泰因所具有的巨大吸引力究竟在于何处呢?肯定不在于其长度,虽然施泰因在参与礼仪过程中的耐力是无止境的。比方说,圣周五这天,她能在会院圣堂待上一整天,从天蒙蒙亮一直到夜深人静。施泰因的母亲就是一位严格忠信的犹太人,她忠诚地效法着母亲克己苦身的榜样,并不将之视为特殊的全德。不坚定的虔敬对她的灵魂来说是陌生的。同样地,她也不喜爱神慰,她从不以低卑的方式去追求获得恩宠与内在快乐。她从不追求非同一般的举扬和神魂超拔。不管是在精神还是在心灵之中,她都不希望同这类事情有所瓜葛。她只希望单纯地在博戎,好陪在天主身边,好待在这崇高的拯救奥秘的现场里;而对于她的默想来说,位于一处封闭的神圣空间以外或是一间安静的修道院斗室以外的自然界,并不能带给她这样一种身临现场。我不认为,她在祈祷和默想的时候运用了许多圣经章节;我也不认为,她常忙于学术释经活动或是忙于准备她的灵修演讲,虽然她经常受邀发表此类演讲。相当肯定的是,施泰因的精神当中有无数的想法起起落落,就像在雅各伯天梯(Jakobsleiter)上,天使们忙着实现那些被爱点燃的愿望,完成那些宏大的规划。但是,正如她的外形几乎总是绷紧且宁静的,她的灵魂也以收敛的状态维持在至福直观的愉悦之中,全然被天主的临在所充满作为心怀感激的改宗者和她的母亲、也就是教会的心满意足的子女,施泰因凭着自己在礼仪和信理方面的知识,在由修士们组成的咏经团——她预先受到过极佳的培育,以在祈祷中与他们合而为一——中辨认出了那伟大的祈祷的教会(Ecclesia orans)。在基督内,她敬拜着奥迹身体的神性元首,而在永不间断的代祷中,这个奥迹的身体立于永恒的天父之前。所以,依照宗徒“不断祈祷”【参得前5:17。——译注】的劝言,她在教会的正式祈祷中合乎逻辑地看见了整个超性生命的表现。施泰因完整而又全面地理解了这句劝言。因而,对她来说,从来没有哪一场敬拜太过漫长,在敬拜这件事上花费的精力——这些都可被视作珍贵的祭献——也从来不会太多。施泰因的信仰里,(在时辰礼仪中)与天主结合并在“永恒的赞颂”(laus perennis)中失去自己,是件不言而喻的事。完整而又不引人注意地认真遵照最高等级的礼仪姿态——对她而言,这是至关重要的,某种程度上也是不可或缺的。而后来,等到她最终决定加入加尔默罗会的时候,要放弃本笃会的生活道路,并放弃成为祈祷的教会之其中一员的可能性,她也并不觉得很困难。我没有做过任何争取让她加入某座隶属博戎总院长司法权管辖之下的本笃会修道院的事情。站在人性的角度讲,她本可成为圣本笃一位卓越的女儿。但是,在她那里,选择这位圣会祖的名字作为自己修道名的第二个组成部分,这就足够了。像她这样已然把握住了整体之精神的灵魂,是有能力在修道生活的另一种更为特殊的形式下维持同一种精神并使之成熟的。
 
另外,在她的精神和心灵面前,严格的礼仪形式之美并不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尽管如此,她的艺术感受力还是从她言谈举止和看待事情的方式中流露了出来;她的整个外表直到衣着,都透露着那种如此具有吸引力的简洁,她大方而又匀称的脸庞也见证了她那得到过良好发展的和谐感与艺术品味。因此,她比其他人都更加受到正式的礼仪祈祷和礼仪仪轨的感染。不过,没有任何属于人性的事物、也没有任何弱点能够让她的灵魂之镜黯淡无光:无论是会院圣堂里(博戎画派)的那些不幸的艺术品,还是别的什么——因为她很了解,所以——未能躲过她视线的不完善处。对施泰因的祈祷生活来说,“为艺术而艺术”(l’art pour l’art)旗帜下的那种对于敬拜中的美学元素的过分强调并不是什么障碍。我们极少谈论这些如今在某些灵性唯美主义(Ästhetizismus)的圈子里被提出来的问题。她向来远离这类思想路径,她既不借批判自我吹擂,也不去回应批判。因此,她很容易做出入加尔默罗会的决定。没有人比她自己看得更清楚,她知道,持守极度的贫穷和匮乏,也即是说,遵守那些会把她的高尚品味扼杀掉的生活形式,乃是她的使命。可她从来不提这些。就连面对着一位习惯聆听她自发地倾吐最深处心事的人,她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我从来都没有为了要帮她省去未来生活中的冲突,而不得不使用圣会规第58章赋予初学导师的那些用以检验初学者圣召的规章:“要告诉初学修士所必须经历的一切艰辛困苦和崎岖不平。”【参本笃会规第58章第8节。——译注】施泰因一路唱着歌、欢欣愉悦地径直迈向了加尔默罗会,就像一个孩子奔向母亲那张开的双臂,没有哪一刻,她有过理由去后悔这些半盲目的热情。这完全相称于圣本笃所描述的:“让我们毫不迟疑地去做公义激励我们去做的那些事情!”
 
我想要做一次明确的担保,即,施泰因对于从礼仪角度看也许没那么有吸引力的加尔默罗式生活的选择并非产生自任何一种克己苦身的严格论(Rigorismus),为了在以人之常情而论艰苦的生活条件下去刻苦自身。也许人们倾向于将这些意图强加给她。不,她没有在这些思虑上浪费过时间。加尔默罗会是她的挚爱、是她梦寐以求的渴望。鉴于当时第三帝国的时局(犹太人问题),直到我无法再阻止她加入加尔默罗会,她便径直去实现她的梦想了。她听到了至高者的声音,只管去追随,却没有问这条路会将她带往何方。今天,距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已有十七年【瓦尔策总院长与施泰因的最后一次会面是在1933年10月,即施泰因加入科隆加尔默罗隐修院时。由此推知,瓦尔策发表这次讲话的年份应在1950/51年。——译注】,这十七个命运多舛的年头!我很确定,施泰因定会完全认可我被我那所谓的放逐以及战争年代所引向的那种崇高的修道生活理想的——在我看来便是如此。尤其是在我有幸生活在位于北非的一个由六十位德国战俘——神父、修道人、有神品者——组成的、以本笃会规维系起来的那个非比寻常的共同体的三年间。这一理想并不会有违于施泰因的加尔默罗圣召,相反,她肯定会赞同并且比任何人都要惊叹于这一理想的。她对简朴有着非同一般的偏好,愿意放弃任何一种奢侈,她对真诚坚持到底,恪守绝对的廉正,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这就是埃迪,她热爱一切安静、不纠缠、不以人的认可为转移的东西,在关涉到天主国当中伟大事物诞生之时,她有着一种在其他情况下只有一位母亲才会拥有的直觉。
 
大部分时候,我都认为,我有义务让这位将来的加尔默罗修女准备好面对某个她可能会遭遇重大的困难。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她根本就不关心这件事。因此我也就不需要再次涉足这件事了。如果有什么人能在完全字面的意义上被称为“知识分子”的话,那么严格说来,埃迪肯定是当之无愧的。但她本人一定会认为,将自己列入知识分子的行列是妄自尊大的行为,是灵性层面的骄傲。因为,圣女大德兰只认一个阶层的修女,那便是在同样的规矩约束下共同生活的、人数一般不超过二十二位的一群修女。很明显,埃迪并不是因为寄希望于能找到一位受过学术训练的长上、寻求与一群文化修养高的修女们共同生活,才选择了科隆的这座小规模的加尔默罗会院。据我所知,她是那里唯一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科隆的会院是否会允许她继续哲学研究,那里是否鼓励做哲学,抑或是否会要求她以服从的态度继续从事研究,这些问题她并不关心,她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去钻研这些问题。胡塞尔的这位曾经的助手、明斯特科学教育学研究所这位曾经的讲师,她的任何一位朋友都不得为了她而直接或间接地去向她的长上讨价还价。她的唯一同时也是纯粹的渴望便是,消失在加尔默罗会中。没有任何一片精神层面上保留意见的阴影曾遮蔽过她那崇高意图的明确性。而对于她这样一个如此渴望学习和研究的灵魂,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人人都会理解。事实上,当时在我看来,在这样一座位于大城市中心、严守禁地的修道院中,过日常的共同体生活,局限在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中,整日与严格说起来其实是庶务修女的姐妹们为伍,这样一种生活会给哪怕是像埃迪·施泰因这样具有如此英雄气概的灵魂带来过于巨大的负担考验。然而,我完完全全想错了。因为,恰恰在这个地方,施泰因预先走上了我后来要走的路。既已说到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今天我所切望的,无非是我们能够重新回归修道院家庭生活的那种不再区分唱经修士和庶务修士、不再区分唱经修女和庶务修女的形式。
 
埃迪入加尔默罗会之前,那曾被我视为困难的事情,当时我并未完全理解;后来,在经历了命运多舛的那些年之后,我才渐渐学会理解。所以,今天我会问:为什么我们不给那些有更高追求的年轻人,不拘是哪种性别,提供同一种整全式的修道院教育?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和教学后,所有年轻的发愿者都有能力参与到同一个时辰祈祷中来。为什么我们不回到我们熟悉的这一领域、回到圣本笃会规的字面上来?若我们回到这上面来,就会开启一条更加自由、更加光明的道路,而这条路会通向司祭职、学术和艺术三者之间的分工。我们的这位加尔默罗修女在正确的时间点,简洁有力地做出了行动,她勇敢地开辟了一条至今都还几乎未被认可的道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我多想再和埃迪·施泰因共处几小时啊!我希望从她在加尔默罗会的生活中获得经验,了解我们当前能够如何重建修道生活的统一
 
本文的目的不在于,详细探讨重建这种统一的道路、方式以及与之相关的诸问题。但是,我仍想借此机会向全能的天主表达谢意,感谢祂向加尔默罗会的一位小修女揭示出了能让所有人真正合一的道路。她寻求并找到了这种必须存在于那些除了上主以外别无所求的人们之间的理想式的统一。授衣典礼过后,当我得见埃迪并同她说话时,我请她开诚布公地告诉我,她是如何适应和修女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共同生活、如何适应要在神修上接受指导的。她的回答证实了我的预期:在这里,她完全就像在家一样,无论在心灵还是在精神层面,乃至在她那热烈的天性所特有的整个生命活力中,她都完全没有感到拘束。不过,我们也不需要被误导,认为这乃是由于某种恩宠奇迹。她的整个外表,看起来也正是在她灵魂内进行了一段天性发展后的结果,超性生命在她之内成长壮大。如此,我们也就可以理解她对十字架的爱以及她对殉道的渴望,这些并不是通过特定的愿望和祈祷意向表达出来的某种形式上的内心态度,而是植根于她灵魂最深处的一种愿意追随上主到任何地方去的心理准备。我并不认为,她在争取从荷兰逃往瑞士的过程中出现过什么故意的懈怠。假使逃亡成功,她就不会遭受残酷的死亡。她肯定会以孩子般的服从接受这样一种解决方式的。但另一方面,她没有为逃亡计划是否会成功而忧虑,因为,始终都有一种神圣的大无畏精神以及一种对至高者意志的完全顺从在引导着她。
 
我们不知道,天主上智对这位亡者有些什么安排。有朝一日,她会被教会尊奉为圣吗?还是说,她仅会作为一个十分理想的人物而被历史记住?设若后面一种情况发生,我也不会感到惊讶。有一点是很肯定的:她的样子、她的祈祷和工作、她的沉默和受难、她的最后一趟去往东边的旅途,这些都不会轻易地从未来世代的记忆中消失;所有的这些,都会一再激发起新的力量,唤醒人们对信、望、爱三德之深度的向往。

关于施泰因,另请参看:
人物丨我的朋友埃迪·施泰因
人物丨显微无间:施泰因的生平与著述
神学丨施泰因:神圣的明辨
神学丨施泰因:隐匿的生活与主显
文字丨晏文玲
编辑丨同塵
图片丨Church Life Jour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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