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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看似庄严、紧闭的门，其实是虚掩的，你可以试着推一下，没准儿就进去了。
这是20多年前一个小女孩给我的人生启示。
1995年秋天，我在北京一个小剧场看完演出后，去上厕所。女厕所门口已经排了六七个人，大家默默地等。等了很长时间，里面依然没有人出来。有人不耐烦了，干脆离开。
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跑过来了，她可能内急得厉害，所以没有排队，径直进去推开一个格间的门。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里面居然是空的！
排在我前面的一个大妈受到女孩的启发，也推开了另一个格间的门，也是空的！
也就是说，厕所的三个格间，两个都是空的。而我们居然沿袭惯性，在门口苦苦等了二十多分钟！若不是那个天真的女孩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我们估计还在傻等。
那个小姑娘和“皇帝的新装”里的孩子一样，用天真之心直奔生活的核心，给了我很多启示。
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多年来，这句话一直在我的生命里闪烁。
大学毕业后，我在厦门一个政府部门工作，但还是一心想当记者。当时一家省级媒体计划在厦门设记者站，我想进去。社长姓俞，他告诉我，记者站的记者不光会写稿，还要会搞经营。如果你一个月内可以拉到一笔广告，我就聘你！
这是一个很硬核的考试。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在浏览本地报纸，寻找潜在的广告客户。一有时间，我就偷偷溜出去拉广告。那时真是年轻无畏，居然不化妆，不穿高跟鞋，披散着一头长发就出门了。每天背着一个大包，里面装满样报和简介，进了写字楼，但凡看到哪个办公室门上挂着“总经理”三个字，就直不楞登地闯进去，“唰”地一下掏出样报和简介。
那年月，人们普遍淳朴，老总们没有把我这个傻里傻气的小姑娘轰出去，而是耐心地听我说明来意，然后微笑着摆摆手：我们暂时不考虑，谢谢。
一天，我看到一个房地产公司卖房子的广告，觉得它的目标客户和我想去的这家媒体的读者群比较契合，于是找到那家公司，拜访了办公室主任。他似乎被我说动了，说要给总经理汇报一下。我问了总经理的名字，回去后立即给他写了一封信。
过了几天，我又给办公室主任打电话，他说总经理已经答应做一期广告，让我带着合同过去签字。我惊呆了——拉广告这么容易吗？
次日，我带着报社的合同过去了。办公室主任领我到了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是个身材矮胖的男人，见到我，笑着说：“原来是个小姑娘啊，我还以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呢？”看我一脸迷惑，他从桌上拿起我的信，说：“你的文字很老练，也很诚恳，打动了我。”
广告的位置在报眼，广告费1.2万人民币，我拿到了三分之一提成。那是全国工资水平普遍不高的1996年，我每个月到手的工资才1100元，这笔提成相当于我三个多月的工资啊，我别提有多高兴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去成那家报社，因为俞社长不久查出癌症，在厦门设立记者站的事泡汤了。我还是不甘心，两年后考取了中国新闻学院，最终圆了记者梦。我挣到的那笔钱，一半给哥哥结婚买了电视，另一半则做了去北京读书的路费。
当年辣个无知无畏的菇凉。
到美国后，我又两次壮着胆子推开“虚掩的门”，看到了门内别样的风景。
2017年，我突然特别想去美国大学读个书，一则为了提高英文，二则想体验一下美国的教育体系。因为要照顾女儿，我最后找到一所离我家只有25分钟车程的大学，选的项目是非营利机构管理。
我看了招生要求，若是外国学生，托福成绩，推荐信，成绩单，一样都不能少。我想着自己英文都丢了十几年了，而准备托福需要很长时间，如果时间拖得太长，内心那把火到时可能就熄灭了。
我想到了那个小姑娘，决定试着推一下那扇看似紧闭的门。
我在大学网站上找到了这个项目负责人的电子邮箱，给他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分享了我的成长故事，表达了我对非营利机构管理专业的情有独钟。次日就收到他的来信——谢谢你对这个项目的喜欢。我们可以看一下你的简历吗，然后做个评估。
我赶紧把简历发过去。当天下午就收到他的回信：我们部门讨论了你托福免试的事，觉得你的工作经历非常丰富，欢迎你来读我们的项目。
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照我在中国的生活经历，这样的奇迹基本是不可能出现的，除非你有过硬的关系，否则一切都是冠冕堂皇的“照规矩办事”。
就这样，从2018年开始，我成了班上年龄最大、英语最烂、唯一的亚裔学生。
按照美国大学的评分标准，课堂是否参加讨论也是成绩的一部分。可是，英文不好的我基本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咋参加讨论呢？我想了想，给三门课的教授都写了一封信，大意是，我在中国当了十几年记者，非常喜欢提问和与人交流。如果上课我没有发言，并不表明我不喜欢讨论，而是因为我听不懂。请给班上年龄最大、唯一的外国学生多一点提高英文的时间吧。
三个教授都给我回信，表示理解我的难处，说如果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联系他们。
学期结束时，我和年轻的教授合影。
课堂参与度不高，那就用作业补吧。每次作业和project，我都花很多时间用心做。虽然时有语法错误和用词不当的现象，但是教授们看到了我的努力。而且，他们对我引用的中国故事很感兴趣。比如我曾经写了一篇论文，介绍中国预防艾滋病机构的现状与困境，教授说她获得了很多信息，慷慨地给了我一个A。
一年半连滚带爬下来，我修的五门课，竟然两门A，一门A-，两门B+。教授们果然对班里最高龄的学生手下留情。
再分享一个故事。
2019年2月，我写的《烟雨任平生：高耀洁往年口述》出版了。5月，我想在新泽西和纽约分别办一场新书签售会。纽约法拉盛图书馆已经谈好了，但我所在的新泽西小镇的图书馆5月已经没有档期了。
无奈之下，我决定去邻镇图书馆碰碰运气。当时心想，我不是这个小镇的居民，没有给镇政府交过税，没有给图书馆捐过钱，一个毫无贡献的“外地人”，他们会答应吗？
心里有点虚虚的，但一想到那个小姑娘，我就长了信心——管它呢，先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再说，万一可以呢？
到了图书馆，我问到了馆长办公室，直接上楼找他。
馆长是个头顶微秃的美国男人。他抬头看到突如其来的我，微微吃了一惊，然后微笑着问：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吗？我掏出自己的书，介绍了高耀洁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来意。
他显然对高耀洁的故事产生了兴趣，上网搜索了一下，连说，amazing lady ! 然后，他打开电脑里的日程表，痛快地说：你选时间吧。
我选了5月16日。他在上面做了标注，说，到时你要提前一周把活动的简介给我，我们要做flyer。还要提前一天过来试一下纪录片是否可以播放。
接下来一周，我们用邮件沟通各种事宜，交流愉快畅通。
5月16日那天，签售会来了一百多人，非常成功。活动结束后，我给馆长写了一封感谢信，还把售书款一半捐给图书馆。他非常高兴。
我和我的朋友们。
活动消息在本地英文报纸登出后，我所在小镇的图书馆工作人员主动联系我，说愿意为我举办一场新书分享会。那年9月，我在小镇图书馆又办了一场。
回头想想，如果当初我被那些紧闭的大门吓住了，没有勇气推开那些虚掩的门，可能因此就丧失了很好的机会和人生体验。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看上去森严、紧闭的“门”。成年人和孩子不一样，自我束缚太多，对于未知的东西，内心有恐惧和顾虑。宁愿行在世人都走的、常规的道路上，也不敢（不愿）推开那些高深莫测的“门”。其实很多时候，那些门只是虚掩的，不妨勇敢推进去，给自己多一个机会，或许里面有个不一样的世界呢。
即便门是紧锁的，也可以试着叩一下门。万一里面有人呢，万一ta等的就是世间独一无二、美貌与智慧兼具的你呢？
——End——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中文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手工艺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