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校车的女儿。（林世钰 摄）
亲爱的女儿：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
潇潇秋雨中，你，一个11年级的新生，右手执伞，左手拿着暑假里完成的AP Art作业——两幅油画以及十幅速写，急匆匆去赶校车。
早上6:20，我就听到你在楼上起床洗漱的动静。而往常，我不叫三遍你绝对不起来。我知道，在家里上了一年半网课后，重新适应返校的节奏，对你来说是个莫大的挑战。
其实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每天6点起床，想办法做不同花样的早餐，接送你去画画和打网球，渐渐习惯一个人在家的日子……。
从去年3月16日上网课开始，你在家里整整待了一年半！9年级的一半时间和整个十年级，你都是穿着睡衣，在家里的房间抽象地“云学习”。
虽然你学了化学课，但是没有做过一次实验；体育课基本荒废了，除了学习驾驶知识；你和很多老师仅限于线上见面，从来不知道他们笑起来的真正模样。这些缺失让人感到遗憾，但是没有办法，谁叫我们赶上了这场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疫情？
在过去的一年半，整个世界水深火热，人类社会就像一台锈迹斑斑的机器，勉强运转着。我发现，就连平素性格开朗的美国人，笑容也比以往少了，一些人的脸上笼罩着愁云。仿佛一夜间，世界翻转，星辰坠落，文明的美酒已经喝尽，而我们还端着昨日的空酒杯，半晌回不过神来。
昨天收拾房间时，我看到外婆给幼年的我做的帽子和肚兜，纯手工，无论是绣工还是配色，都精美无比。那是我2019年11月回国时带回来的。
那几天，我和舅舅舅妈陪着外婆和外公游览家乡的古村。坐在古老的廊桥上，我们吃着农妇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地瓜，秋风拂起我们的头发，每个人的心情都是舒爽的。
我产生了一种幻觉，以为这种静好的日子应该是生活的常态，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不知道，这是服苦药前的“糖衣”——一个多月后，疫情汹汹扑来，至今仍未退去。
岁月静好并不容易。（文嘉琳 摄）
我不知道16岁的你，这一年除了学业，还学到了什么人生功课？一向性格淡定的你，看上去处变不惊，似乎内心没有太大的起伏，让我比较放心。可是，你的一个学长和一个学弟，却无法熬过这个困难的时期，分别于去年和今年，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年轻生命的逝去，总是让人悲伤不已。我不知道他们自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但其中应该有个共同的原因——这个世界的不确定性让他们感到迷茫和无力。
疫情确实改变了这个世界，旧秩序被打破了，但新秩序尚未建立起来。国与国之间的割裂越来越明显，特别是中美两国，似乎壁立千仞，两边都是悬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疏离了许多，以往的寻常见面如今成了奢侈；个人在地球上的漫游也减少了，说走就走的旅行几乎变得不可能。我们被固定在自己的生活小圈子里，困守在老地方，时间久了难免疲惫和生厌。
不用说你们这些未成年孩子，就连我们大人，在过去的一年中，时常觉得沮丧、颓废和软弱。所以，我真的特别理解你们这些孩子的迷茫和痛苦，如果可能，我想拥抱你们每个人。
可是，真实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不确定性时刻存在，变化随时可能到来。你所以为的静好岁月可能瞬间就被打破，生活千疮百孔。尽管我们不喜欢，但不确定性确实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要做的，就是学会拥抱这种不确定性，在变化中调适自己，从而在不确定的时代寻找内心确信的东西，在失序的时代寻找内在的秩序，在支离破碎中寻找统一。
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文嘉琳 摄）
不管时代的变化是以泰山压顶的态势迎头扑来，还是像洪水一样漫灌过来，我们都应该相信，散发人性中美好的部分，比如善良、坚毅、宽容，可以让人类的痛苦容易忍受一些。人与人之间彼此相爱，可以化解很多危机。反之，如果人性的丑陋在时代的变化中不断放大，则只会让世界走向分裂，滑向更黑暗的深渊。
昨天我看美国华裔历史学家许倬云先生的《文明变局的关口》，他也谈到类似的观点。他说，自从上帝隐退后，西方现代文明面临危机：人类社会离散，个人自主沦为自私自利，人类滥用自然资源，国家共同体与个人之间的对抗……“举世茫茫，不知可以往何处去”。他的建议是，人与人必须相待如骨肉，人与万物如朋友，宇宙如同家宅。人必须珍惜天地间的一切资源，这样也许可以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亲爱的女儿，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生活的时代，但是至少可以选择做一个善良的人。人一旦善良了，坚硬的世界在他眼中就变柔软了。他可以和不同的人产生共情，会从人性的角度（而不是单一的政治角度）看待周围发生的一切，而不是凡事只分敌我，不辨善恶。
明辨善恶比只分敌我重要得多，因为“敌”和“我”是一个变量，它取决于统治者自身利益的需要。今天他可能与流氓势不两立，但明天出于现实需要，可能与其同席，把酒言欢。如果你天真地以为敌我是恒量，那不就犯傻了？而善恶是人性不变的部分，是一张纸的两面，你可以对它有个预先的评估。
关于善恶的标准，不要相信教科书，不要迷信权威，不要盲从精英，按照神给你的天然良知和朴素正义，就可以对一件事情或一个人做出基本的判断。因为神造人的时候，已经把灵放进我们的身体里，只要灵里不蒙尘，来自神的智慧够你用。
神的智慧够你用。（春晓 画）
世上的知识有千万种学说和主义，但它们都不是绝对的真理，真正的真理来自神。“敬畏耶和华是知识的开端”。所以，不要轻易相信世人的知识和喋喋不休的话语，如果它来自人的私欲和骄傲，知道得越多，只会让你越迷惑，而来自神的智慧则会让你大脑清明。
第二，建立稳定的内在秩序。即便没有疫情，这个世界从来都是纷纷扰扰，世事板荡，如波上之舟。在农耕文明时代，可能变化相对小一些，少一些。但是人类进入工业文明和知识文明后，变化的浪潮一波又一波，打得人晕头转向。在我生活的年月里，无法想见庞然大物般的苏联会解体，野蛮的塔利班会卷土重来，民煮制度会如此脆弱，国家威全主义会如此严重，全球气候变化会如此极端。
你成长的时代，注定要面对更多的巨变。所以，你要学会如何在这样一个失序的时代建立一个稳定的内在秩序。
首先，用属灵而不是属世的眼光看待自己和世界。你当明白每个人生命的长度都是有限的，没有谁可能万岁，万万岁。所以不要像世人那样无度追求财富、权力和名声，而应活出神造你的荣美和高贵的形象；
清楚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要盲目跟从世人，走大家都以为好的路，而应选择一条最适合自己的道路。并且学会“专心仰赖耶和华，不可倚靠自己的聪明”；
要有很强的行动力。学习一至两门技能，把神给你的恩赐发挥到极致，至少可以养活自己，保证衣食不愁，不致让自己成为社会的负担，同时还对社会有积极的贡献。
第三，改变自己，进而改变世界。前两天，耶鲁大学开学，校长苏必德做了一个演讲：When the world is on the fire（当世界处于一片火海）。一开始，他问了一个问题：当世界处于一片火海，年轻人读书有何意义？
他引用的一个小故事给出了答案。在19世纪的“穆萨尔运动”（Musar Movement,回归正统的犹太律法和习俗的运动）中， 一个拉比（精通犹太教律法和教授律法的教师）说，“一开始，我想要改变世界，但我失败了。我决定缩小我的梦想，只试着影响波兰的犹太人社区，但是我也失败了。后来，我把目标聚集在我的家乡雷丁，也没有取得很大的成功。于是，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改变我自己的家庭，但也失败了。最后，我决定改变自己，这也是为什么我对世界产生了如此大的影响。”
苏必德说，“在火海中学习”意味着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更要关心天下事；意味着要不断挑战你的使命和愿景；意味着你的大脑要不断去扩充知识的疆界——关于你自己，以及世界的。“我们要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改变自己，进而改变世界。”
改变世界，并不意味着你必须拥有无尽的财富和无上的权势，才能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而是在自己站立的地方发光，照亮周围的人。你可能地位卑微，但是一旦身上散发出这种光芒，瞬间就变得高贵和迷人。
确实，疫情改变了整个世界，但我相信神依然有丰盛的怜悯，整个世界最终还会复苏，只是这次需要等待更长的时间。
在过去两千年里，黑死病多次爆发，造成数以百万计的人死亡。1918年流感在结束之前，在全球范围内导致5000万至1亿人死亡。彼时的人们，肯定和现在的我们一样恐惧绝望，他们可能会认为人类社会就此终止了，但是最终人类社会还是蹒跚前行。
所以，我们当心存盼望，就像美国民谣歌手Wood Guthrie在他的歌曲《World’s on Fire》里唱到的那样：
While the skies they’re clearing
当天空正在放晴
We’ll rise up dreaming
梦想苏醒
Build our city from the ashes
从废墟中重建我们的城市
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11年级意味着繁重的学业、熬夜的辛苦、对未来的迷茫以及青春期的苦闷。我也经历过你那样的年龄，非常理解你的不容易。
16岁那年，我读高二，因为早恋而经常逃课，进而怀疑人类社会设置考试制度的意义。成绩自然一落千丈，不过最后不也考上大学了嘛。虽然不是什么985，211，但它给了我天马行空的自由和不错的滋养。
你各方面可比当年的老妈强太多了。So,take it easy，凡事尽你所能便可。
如鸟栖葡枝一样自在。（春晓 画）
我一直相信，每个孩子降世的时候，神已给他预备好了一切。他要做的，就是信靠神，按照他的指引，走当行的路。有的孩子可能是展翅高飞的鸟儿，神给他准备了高低不同的树枝；有的孩子可能是灵巧光滑的鱼儿，神也准备了江河湖泊；如果是安静的花草树木呢，神也预备了一片沃土，等着他绚烂和苍翠呢。
亲爱的女儿，不要为明天忧虑。“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你不论往哪里去，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
——End——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中文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手工艺品。
